眼看拦无可拦,刘世昭才硬着头皮过来参加流水宴,巴望还有转圜余地。
宋朗旭不咸不淡的应付着,左右大姐还没合离成功,两家还是亲戚,他就当是尊老了。
刘伯父也不是傻子,他看出宋朗旭态度有异,心里也憋气,觉得宋家人一朝翻身就不认微贱的亲朋,品行不端不是什么好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说着说着就想离开。
宋朗旭拦了一拦,“刘伯父,咱们两家就算姻亲不成世交在,有些事情还是找个单独的场合,好好谈一谈,三日后,我在家恭候伯父上门。”
刘伯父听出这话的不对味,来不及询问儿子更多:“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朗雪一贯持家有道,贤良淑德,我刘家也是宽厚之人,特意放她归家照顾弟妹,好端端的这么说起这个话来?”
宋朗旭故意看了刘世昭一眼,又拱拱手:“有些话我不方便说,还请刘伯父自行查问吧。”
他们两父子的事情,回家去慢慢问。
刘伯父听出不对劲,回头瞪了儿子一眼,刘世昭登时白了脸,知道这回无法善了了,同时他也暗暗后悔,早知道有这回事,他就不会做的这么绝了,如今悔之晚矣,唉!
刘伯父忍住怒气回了家,进了书房就叫刘世昭跪下,让他一五一十说清楚。刘世昭吞吞吐吐,只敢说他跟宋朗雪吵了家,刚巧宋朗旭回家来待考,于是宋朗雪一气之下回了娘家,他也不肯低头,这个把月一直没联系过。说完他又补充道:“哪有丈夫对妻子低头的道理,反了天了。”
刘伯父一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是什么?”
刘世昭不解其意,还是乖乖回答:“这是爹的脑袋。”
“你也知道这是脑袋,他不是泥捏的瓦罐!要真的是为了出嫁女回娘家的事,那是宋家没理!他宋朗旭一个晚辈敢这么说话吗!摆明是你在其中做了什么,才惹的人家这么生气!”刘伯父气的很了,“而且先前不上门求和,等人家发达了再上门,我成什么样的人了?嫌贫爱富?见人下菜?见风使舵?你这是要把我们全家都拉着上绝路才算完啊!”
好好的结亲,成了结仇!
刘世昭被骂的头都不敢抬,却哀声恳求道:“爹,你可要想个办法出来啊,不然我怎么办?”
“现在想办法,之前干什么去了?”刘伯父又是一阵痛骂,骂了还嫌不解气,“要想求和,自然要先把原因解决了。”他还是知道柳娟儿这个人的,是刘母的娘家亲戚上门来投靠,没想到竟然跟自家儿子搅到一块儿去了。
等叫了门房来后,刘伯父打听清楚事情经过,再次气个仰倒,人家好端端拜访,竟然遇到这等事情,气?换成是他都能气死断交好么?更别说儿子还不肯先低头,把人得罪死了。
但是刘伯父又难免带着几分侥幸心理,万一呢?两家以前关系融洽,多花些水磨功夫,说不定还有回转余地。
带着这种心情,刘伯父带着儿子上门赔礼道歉了。不仅仅承诺要把柳娟儿送走,刘伯父更是再三强调,他唯一认可的儿媳妇就是宋朗雪,别人他都是一概不认的。
宋朗雪看着面前诚恳认错的公爹,甜言蜜语的夫婿,只觉得一切都好陌生,现在刘世昭的恶言恶语犹在眼前,如今刘世昭已经能扮出这副贴心模样。
人还是那个人,唯一区别就是她有了娘家撑腰。
宋朗雪沉默不语,刘世昭觉得有门,于是加大甜言蜜语的程度,嘴上能说出花来。
为了让宋朗雪放心回去,刘伯父甚至承诺,让他们小两口住到府邸旁边的花园去,那里不仅风景好,只要关上大门就是独成一家,宋朗雪可以自己当家做主。
刘世昭毕竟是长子,分家独居不可能。
宋朗雪意兴阑珊,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让刘家人先回去,她还要想一想。
刘家人就此离开,刘世昭还整了首酸诗,试图打动宋朗雪的心。
他们一走,宋朗旭先忍不住:“大姐,你不会真打算原谅他们吧?刘家人根本不是真心的,只想哄着你乖乖回去而已,等到时间一长,哪儿还记得自己的错漏?他们只会记恨今天被逼着低了头,日子不会好过的。”
“傻子,这点小把戏我怎么可能看不透?就算当初还在刘家时看不透,这些日子我也该看透了。”宋朗雪说的格外落寞,“真心对我好,怎么会把我扔到偏房就不管了?又怎么会隔了一个月不管不顾?如果不是我命大挺到你回来,如今我已在黄泉了。”
宋朗雪低下头,一抹水痕快速滑落。
“还有柳娟儿,曾经到我屋里耀武扬威,说是要把她纳为继室。没有刘世昭发话,柳娟儿敢这么说,门房敢这么答话?”
那时候宋朗雪恨的咬牙切齿,恨不能把柳娟儿碎尸万段,今天听到公爹轻描淡写的说已经把柳娟儿赶了出去,昔日柔情蜜意的丈夫也丝毫没有表示,宋朗雪如同被泼了一瓢冷水,从头冷到脚。
没有柳娟儿,还有杨娟儿花娟儿,谁能阻拦刘世昭睡女人?
宋家败,柳娟儿起,宋家升,柳娟儿败,两个女人掐的死去活来,刘世昭美美隐身,享受齐人之福,怎么算都不亏本。
宋朗旭松了口气,既然大姐能这么想,那刘家人就哄不了她。
“但是我不甘心啊!我受了那么多零零碎碎的罪,刘世昭美滋滋的一点罪都没受,凭着他们刘家的钱财,还能再成一次亲,我就恨的咬牙切齿,想要报复他们。”
“可是报复,会把自己牵连进去,不如趁此机会脱身,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在不值得的人身上耗费时间,是更不值得。”
宋朗雪却是一笑,转了个话题:“还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回给你买糖葫芦吗?被卖糖葫芦的人骗了一文钱,我硬是追了人家三条街,直到把那一文钱要回来。值不值得我说了算,这口气要是顺不了,我就会一直记挂着念叨着,后半生都记挂这事。”
“没错,我就是记仇!”宋朗雪大大方方的承认。
她都这么说了,宋朗旭只能长叹一声,他还能说什么呢?
“那我们约好,以一年为期,到时候不管你是否成功,一定要脱离现在这个环境。”宋朗旭又强调了一遍。
宋朗雪笑着点头,同时已经在心里想好要怎么折腾刘世昭出了心头这口恶气。
大姐想要出口气,他却不能不先做好托底的准备,先是去招了几个身强体健的嬷嬷,让她们一定要护着大姐周全,同时还联系了他认识的叔伯婶娘,还把当初那几间铺子的掌柜也叫了过去托付给大姐。
铺子管事一个月要交一次账,名正言顺出入,也能盯着刘家人不要犯错。
他的一切动向都没有瞒着刘家人,刘家人还以为这是在替宋朗雪增加筹码,不由得松了三分气,觉得有希望。
宋朗雪开始笑看刘世昭各种奉承,各种讨好,心内觉得何等畅快。她当初躺在偏房时就想好了要怎么折腾,现在用起来也格外顺手。
刘世昭不堪折腾,几次想要去找亲爹诉苦,结果反而被亲爹驳斥回来:“不就是让你办点小事吗?这都受不了还求什么和?不如早点一拍两散好了。”
谁也不支持刘世昭,他只能苦逼继续求饶。
第七十一章
刘家事了, 转过头来就是宋家这头。
宋朗旭本身是不想搭理那头,他嫌烦。想来他中举的消息一传出来,就足够大伯战战兢兢, 寝食不安, 生怕他想出什么报复招数了。就好像头上悬着一柄利剑, 利剑寒光闪闪左右摇晃, 偏偏又掉不下来,已经足够他们每日担惊受怕又找不到解决办法了。
这种恐惧甚至超过真正被刀兵加身, 这才是真正的惩罚。
这时赵管家却拦住了他,告诉他一个更好的法子,分而化之。
如果一味的对着宋大他们三兄弟摆脸色使绊子, 刚开始他们的确会害怕会担心,可是过上一段时间, 恐惧消退侥幸心占了上风,保不准狠下心壮着胆, 齐心协力的过来找宋朗旭麻烦,想要掀翻头顶的大山。
毕竟宋朗旭也不可能真下狠手,闹出人命官司来, 那更麻烦。
既然这样,不如一拉一打, 先拉拢其中一个给出一定好处吊着他,留这个跟剩下两个互相对峙,他们互相折腾的时间越久, 对宋朗旭越好,等到他站到这些人无法企及的位置, 一切都是小事,如同过眼云烟。
经过赵管家这些日子的观察, 宋三就是里头,最容易撬动的那个,只要给点小恩惠,他会非常的知情识趣。
宋朗旭跟宋三伯也见过一回,宋三一见面就大为感叹,开始追忆跟宋父的童年趣事,做足了关爱晚辈的模样,倒显的他跟宋父成了同胞兄弟般的亲热。
不过宋三套关系也套的有理有据,宋父排行老四,跟宋三也是年纪最接近的,在懵懂幼小的年纪,也有过亲热时刻携手进退,只可惜随着年纪增加,利益争端逐渐明显,这才逐渐走远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要扮亲热,宋朗旭也随着他去,打造出塑料的叔伯子侄关系,还留人吃了一顿晚饭,宋三这才慢悠悠的回家。
*
宋三的长子宋子华亲自过来接自家爹,看自家爹喝的醉醺醺的脸上通红,嫌弃撇脸,却不得不把人扶上马车奉上姜汤,宋三打了一个长长的臭酒嗝,熏的宋子华脸都皱成苦瓜。
宋子华一边嫌弃一边心疼,毕竟是亲爹不是干的:“爹,你有必要这么讨好吗?不过是中个举人而已,要是得罪了大伯,可没我们好果子吃。”
宋三喷出一口浊气,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大哥?我跟着他共同进退,难道又赚到什么好处了?家业他拿了大头,就从手指缝里漏一点给我,还要我低声下气再三恳求,活像是施舍一样,我是吃不着羊肉还惹了一身骚啊!何必呢!”
他叹气完,又转头喷儿子:“不过个举人?哪里就不过了?说的这么轻巧你咋没去中一个?中了你爹也就不用陪笑脸了。”
宋子华就不吭气,他年纪比宋朗旭大的多,连个秀才还没考中呢。
宋三神色转为郑重,哪儿还有醉醺醺的样子,“中举本身就了不得,更何况还是解元?少说以后也是个进士,直入翰林,说不准以后能混个知府巡抚当当,那才是祖坟冒青烟呢!你以为我是为了谁啊?他如果肯帮帮忙松松手,我们家也不至于混成现在这样,还要私下卖古玩字画过活。”
“华哥儿,你以为去求外人帮手,赔笑脸送金银就容易吗?人家连大门都懒得打开,只留下一句知道了。嘿,这回听说我是宋解元的三叔,连主人都亲自出来迎接,这面子给的够够的。”这些辛酸事宋三很少跟家里人尤其是孩子说,不外乎为了撑起父亲的体面,这回却是非说不可。
“我算是看明白了,人不吃苦就不知道上进。想当初他宋四也不过一个继室子,家产连一成都没分到,就被大哥以分家的名义赶了出去,偏偏他能靠着那点子财物,硬生生的考中了,又娶了大家闺秀,重新站了起来。宋四的儿子也一样,十来岁死了爹妈,又能在几年之后重新回来,凭得是什么?就是吃苦!”这时候宋三又像是真的喝醉了,瞪着自家儿子的眼睛,“别的我管不着,你至少也要把秀才考中了!然后培养下一代!下一代一定要考中!我们家一定要翻身,翻身!”
他喃喃自语念叨着,充满亢奋。
宋子华还不知道自己苦日子在后头,胡乱点头哄着爹,宋三又嘿嘿傻笑一番说起胡话来,到了家后倒头就睡。
确定这头没问题了,宋朗旭收拾好东西处理好杂事,这次真要返回京城,不然敬源先生怕是要过来亲自逮人,觉得他一去不复还。
来时只带了一辆马车,回去时却有三辆,一些不耐放的礼物他都赠送给邻里好友,珍贵的才带走了。
遥遥望着清水县的城墙,宋朗旭想起自己曾经在祠堂发过誓,不混个人样绝不罢休,现在算是应誓吗?
掀起的车帘,正好把坐在茶楼里跟人谈天说地的人送进他的视野,正是宋大伯。身边还是围着那么多追捧他的人,但宋大伯的神色中隐隐透着没底气和惶恐。
两人的视线对上,宋大伯像是触电一样连忙闪避开,宋朗旭却勾起一个挑衅的笑容,包含深意的放下车帘。
由着他慢慢猜,慢慢恐惧吧!
*
回京城的路是走惯的,很快就到了,消息一传回各家,敬源听到后先冷哼一声:“总算肯回来了,怕不是在享受追捧,乐不思蜀罢?也对,众人阿谀奉承的滋味,想必很得意。”
谢雪斋哭笑不得的:“哪有师叔这么说话的,小师弟要是这样的人,师叔也不会收他了,我看小师弟就是没处理完家务事才晚归的,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
“你就捧着他吧,还不是他这次杂学科考了第一,给你长脸的缘故?”敬源故意这么说。
杂学科的试卷本来分开评判的,不计入总分,但是宋朗旭依旧得了第一,得知消息那日,谢雪斋在人前冷冷淡淡,背后笑的开花。
不少人说学杂学没用且耗费精力,那是他们!总有人能学全,还能学好。解元就能光明正大考中第一,这不是把那些说杂学无用的人,脸都踩到泥里去。
想到这节,谢雪斋又很庆幸自己当初避嫌的举动,把最后的漏洞都补上了。
但是他嘴上还是说:“怎么能说是给我长脸的,就是一个小小的试点而已,对了,我去看看庆祝仪式准备好没有。”说罢溜之大吉,徒留敬源独自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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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朗旭修整半天后,就去拜会师长,将自己的成就报告师长本是应有之义,虽然信里已经告知,总还是该亲自说一遍。他在考场的文章也早已默写好,等着师长指点。
果然,敬源一碰面连客套话也不说,直奔正事,看过文章后,他捋着胡须道:“还行叭,有思虑不周的地方,也有出彩的地方,总体来说,我能给个良好。”
“先生能给个良好,学生已经心满意足矣!”宋朗旭拱了拱手,故意笑着。
“但是读书如同泥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也不能因为目前的成绩而松懈,需要更加努力,知道吗?”
“学生知道,这些日子虽然忙碌,并没有放松功课。”说罢又拿出一沓读书笔记来,毕竟敬源这个魔鬼师父可不会放松。
这下敬源才算是满意,又有些可惜,“可惜你户籍在清水县,每次赶考都折腾的很。”
回原籍参考这个制度本就是为了严防“考试移民”,不然学子在文化强地读书,再回文化弱地考试,难免对别人不公平,所以即使觉得非常折腾,宋朗旭也认为这是正常的。
好在下一次不用这么来回跑了,会试在京城。
所以他故意打趣,做无赖状:“生在什么地方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啊,还是得问我爹,我祖父,曾祖父....他们才能决定。”
他只是个弱小无助的晚辈,祖籍祖籍,那是真的要查上三代籍贯的。
敬源被逗乐了,恍惚又想起一件事情,“说起来,我记得有一年从清水县路过,遇到一户人家施粥,我还留下看了几眼,觉得那户人家的招牌挺有意思的,叫什么,什么乡土....什么情分....”
他皱眉苦思,宋朗旭却瞪大眼睛,小心翼翼试探着说:“乡土人乡土情?”他说话时心脏砰砰直跳,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好像是这么说的。”年代久远,敬源也记不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