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将林远收监,明后日再审也不迟,来人,将犯人拖下去。”县丞当即做了决断,然后让林飘乘着此时人群聚集,先示意传授一番动作。
林远爹和林周氏还要喊冤,被斥了一声聒噪:“掌嘴十,本官没允许你们陈情你们便不能扰乱公堂!”
林远爹和林周氏没想到县丞翻脸翻得这么快,刚刚还在听两边陈情,一时还没分出谁对谁错谁真谁假,这一会心已经全然偏到林飘那边去了,连对林远都直接称为犯人了。
但他们也不敢在堂上再驳县丞,战战兢兢被拖到一旁被木板掌嘴。
县丞看也不看他们,只顾着林飘刚刚说的救人之法。
这个县丞要是生在现代估计能当个医学生,好学的劲头拦都拦不住。
林飘当即示范了一遍动作和要领,众人纷纷学习,尤其是家里人喜欢凫水的,此刻更是将这些动作牢牢记在了心里。
林飘重复的教了许久,一个简单的动作快反复教了十多分钟,县丞才心满意足的让他休息,为他们安排了住宿,称下午要款待他们。
林飘对上里长傻眼的表情,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里长反应极快,当即感谢县丞的一片心意,将下午的饭答应了下来。
被请进县衙客房的是里长和周习善都还是傻眼的,他们本来是来告官的,这会子反倒因为林飘成为县丞老爷的客人了。
里长想来想去,就一个想法。
这林飘,真是个人物。
原本他对林飘是对小辈的爱惜,此时更是多了几分另眼相看。
第26章
县丞命人去置办了一桌酒席,让厨房里的娘子备了烧鸭炖鸡猪肘,青瓜酿肉茄盒炒三丝,再加上一些清脆爽口的蔬菜,凑了个三大荤三小荤三素配馒头馍馍肉包子,再添了两碟香油拌凉菜,两碟常用的小点心,办齐了一桌琳琅满目的菜请他们落座。
二柱看见这一桌子菜的时候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都说当官的过的是神仙日子,这话说得真不错,他这辈子第一次见这么多的菜,一桌子的好肉,香气还一阵阵的往他鼻子里钻,这叫他怎么不馋。
周习善也有些傻眼,没想到县丞老爷会办这么好的饭菜招待他们。
里长见识过的东西不知比小年轻多多少,并没多看桌面上的菜,而是诚惶诚恐的向县丞道谢,直言承受不起。
县丞拉住他连忙表示并不算什么:“老人家不用挂心,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说完看向一旁的林飘和沈鸿,两人感谢他的款待,但神色没有丝毫局促和不安,尤其是林飘,还能和他侃侃而谈几句乡村中的生活趣事,脸上的笑意更让人惋惜他的命运和遭遇,沈鸿则是安静的等候在一旁,两人一大一小,一动一静,有种天生就该是一家人的和谐。
“来,快请入座,不用拘束。”
林飘拎着沈鸿和二柱坐下,待到开始吃饭,县丞时不时的同里长和周习善交谈几句,他心中倒是有许多的话想要和林飘说,但毕竟林飘是个年轻漂亮的寡夫,问过几句话也就罢了,凑在一起说多了像什么话。
同里长和周习善问问村子里的情况,如今耕地的情况,村子里几户在读书之类的话。
里长想了想,虽然二柱和二狗这些人在跟着沈鸿学认字,但和沈鸿还有大沈家这种正经读书做学问以后要考功名的人家不同,肯定不能算在里面,就只说了村子里像大沈小沈这样的人家。
县丞看向沈鸿:“现在读了那些书了?明年开春便要考童生了,想来考童生对你来说并不难。”
沈鸿道:“读了一些开蒙经典,诗词韵律四书五经。”沈鸿没有多说,书籍的范围也只在童生之上多那么一点涉猎。
县丞一听便点了点头:“将这些通读了一半从童生一路考到秀才都是没有问题了,你小小年纪大有可为。”
何止通读一半,虽然沈鸿从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什么都会背,但据林飘的观察,沈鸿但凡说自己读略有一二分见解的书,基本都是他熟记在心倒背如流的。
林飘在一旁叹了一口气:“只是读书艰难,家资不丰,不要辜负了沈鸿的勤勉好学就好。”
县丞一听,便问沈鸿:“当下可有缺什么。”
沈鸿思索一瞬:“家中一切自给自足,并没有什么短缺,只是书籍昂贵,只能竹简刻字做书度日。”
县丞一听,当即大手一挥:“我书房有许多的书,近来做了百姓官顾不上做学问反倒都闲置了,近来添置了许多经典也还来不及翻看一二,既然如此不若赠给需要的人,闲暇时你便来我书房挑选些吧。”
沈鸿言了谢,稳重的神情让县丞又多欣赏了几分,倒是二柱还在一旁埋头苦吃,不知道抬头向县丞展示一下自己的力气捞个夸赞,只知道进了肚子的最实在。
吃晚饭县丞才对林飘说明来意:“我家中妻女平日深居简出,极少抛头露面,傍晚闲暇不如去同她们坐坐,也传授一下那番救治之法。”
林飘一听,原来是绕着弯子想要他单独给他家属授课。
“这个当然没有问题,小民正是想将此法广为散播,让大家以后都不会因此丧命。”
县丞被他一句话惊住,神色间显然已经被他震住,当即连连点头:“好好,当真没想到此处人杰地灵,生出了你这般的人物,往后若是有需要本官相助时,本官定尽力相助感谢你对万民的这番心意。”
“哪里哪里,大人言重了。”林飘心想官话说得可真累,互相吹捧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县丞才放他离开,叫了一个奴仆打扮的丫头上来,命他带林飘去后院。
二柱吃饱了犯困回了房间休息,里长和周习善去了县衙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家里需要的布料或器具。
沈鸿则收到县丞的通知,称这一会没时间陪他,让丫鬟带他去书房,让他自己看看需要什么,拿了记个小册子到时候递给他就行。
沈鸿领了命,跟着丫鬟前往县丞的书房,丫鬟走在前面提醒他:“到了书房你只看架子上的新书,看着比较旧的就是我们大人自己自己喜欢常常翻看的,里面也记着大人的随笔你不能带走,至于桌上的东西你也不要动,翻乱了信件或是什么大人会生气的。”
“知晓了。”
到了书房前,丫鬟推开门引他进去。
县丞的书房颇大,靠墙的位置更是有一整面墙那么大的书架,上面琳琅满目的书籍列得整整齐齐,塞得满满当当,有古时经典,律例法条,名家诗词,四书五经,沈鸿稍微扫过一眼就知道县丞平时喜欢的是诗词和赋,《花间集》翻得外皮都磨白了,《大学》外壳的纸皮还新得发亮。
丫鬟指了个小几给他:“不要坐老爷的位置,你要看书就坐那个窗边小几上,我去给你提壶茶水来,你慢慢看。”
“谢姐姐。”
丫鬟看他不露欢欣的样子还以为他没什么反应呢,这会子听见他说软话才笑出来:“嘴真甜,姐姐顺带给你带碟果干来。”说着提裙跨出了书房。
林飘那边也已经开始了教学,县丞小姐的闺房中教得满头大汗。
娇娇小姐十二三岁还没见过什么男人,眼珠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你是男子吗?”
“不是。”
“也是,男子没你好看,听说哥儿有孕痣,我有一个手帕交她爹爹有一房小妾就是哥儿,那颗孕痣长在嘴角旁边,说像媒婆痣,你的痣呢?”
林飘无奈指了指自己下颌线的地方:“这里。”
“在哪里?”
林飘仰起头,露出脖子和下颌线的交界处给她看:“这里。”
“哎呀,你孕痣好淡,生不了娃娃了。”
他才不生娃娃!
林飘心想着小姑娘怎么嘴这么碎,县丞夫人看他不吭声,以为戳到了他的痛处,当即呵斥:“谁教你这样胡言乱语的,还没出阁的姑娘哪里兴说这些。”
小姑娘被骂得扁嘴,等到示范起动作的时候,县丞夫人满眼惊叹:“以往救治都轮不到我们这些妇人,可是后宅女子之间有了点推搡,等到男人赶到也来不及了,这动作真好,借着自身的重量,不需要多大的力气就能施救,也不用将人抱扛起来。”
小姑娘在一旁看着歪了歪头:“不会被按死掉吗,已经要死掉了还这样打他。”
林飘:“……不会。”
“真的吗,那为什么要用手按不用脚踩呢?”
“……”
“玉娘!好好听哥哥教你,不许再胡言乱语。”
“没事没事,小孩子嘛。”
这特么简直是个十万个为什么!见着这个小姑娘林飘彻底的感受到了沈鸿真是一个集天地灵炁为一身好养的孩子,如果沈鸿是这个样子,估计把他养到登科自己的寿命就折掉一半了。
小女孩嘴巴闲了一会,又忍不住道:“玉娘有个庶出的姐姐和她在荷花池边玩的时候淹死了,要是玉娘也懂这个就好了,哥哥,你也教教玉娘吧。”
“玉娘并不在府上吧?”林飘保持微笑。
“明日我就约玉娘过来!”
林飘继续保持微笑。
累了。
第二天面对乌泱泱满满一院子的小女孩以及小哥儿,年龄从六岁到十六岁不均匀分布,林飘笑不出来了。
这场高强度的授课拉练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才结束,幸好结束的时候县丞夫人特意奉上了一个精致的木盒,林飘打开一看,是一对足银的足两的大银簪子,打成了云纹的模样,说是送给他的饰品,差不多也抵了授课费。
“夫人太客气了。”林飘这边还没道完谢,小玉娘也从身后摸出了一个小盒子:“飘哥哥,这是我最喜欢的簪子,也送给你,谢谢你传授我们救治之法。”
林飘连忙推辞,收夫人的东西应当,收小孩的东西就过分了,推辞了好几番小玉娘才偷偷告诉他,原来那番话是他娘亲教他说的,林飘心说难怪,榆木脑袋的小玉娘怎么突然说得出这么懂事的话了。
“不过哥哥,我看你都没有珠花戴,这个珠花我送给你我不后悔,你拿去好好戴吧!”小玉娘说着将盒子塞进他手里。
“那我就谢过玉娘了,没想到玉娘这么记挂哥哥。”看着小孩亮晶晶的双眼,林飘这两天受到的伤害在这一刻顿时被神奇的抚平了。
后院中精心培养长大的小孩都十分有礼节,每个来学习的小孩都或多或少的准备了一些谢礼给他当做学费,小的像银豆子银瓜子,大一点的小珍珠簪子,玛瑙耳坠也有好几样。
教学持续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林远才被提出来再次审问。
衙门一开,在外面等候了两天的林远爹和林周氏急急冲进来叩首,直呼冤枉。
他们在外面等了两天,也不知道县丞老爷什么时候开审这个案子,但又不敢离去,这一去一回就是一天,要是开堂了他们不在可就完了。
林远爹就林远一个儿子,自然是守着不肯走,林周氏倒是想要回家,林远爹想尽了法子又是劝又是威胁,最后在县府最远的一家破落客栈里要了一间下等房给林周氏住才勉强把林周氏留下,他便睡在一旁的小巷子里和乞丐抢地盘,毕竟夏日天气热,夜里也不凉,夜风吹着还凉爽。
就这样等了两天,眼睁睁的看着林飘和沈鸿住在县老爷的家里受着招待,中间还拉了一拨人进府里学习林飘说的救人法子,那些小孩学出来一传十十传百,教给家里的弟弟妹妹,邻居朋友手帕交,这两天是个人嘴上都在打听有哪家的人学过那个法子,也教教自家的孩子,林飘传授的法子越传越广,一群人都快忘记他是来县府打官司的了,偶尔提起一嘴也是说让那害人精快死,不要耽误了那厉害的寡夫和小神童。
风评和口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们心里战战兢兢,生怕县丞老爷顺从了民意,林周氏便细数起林飘如何不孝。
“大老爷啊,他阿父打生下他就跑了,是我含辛茹苦将他养大的,他记恨我是后娘半点不念我的好就算了,他这是要逼死我啊!”
县丞冷眼看着她:“那你倒是说说,他要怎么逼死你了?”
林周氏哭丧着脸:“他不孝,不听母亲安排还非要把事情闹大,让人对我指指点点,让我这个当娘的在外面全是被人骂的名声,不就是要逼死我吗,沈家那边的长辈也是想要他改嫁的,婆家娘家都这样想他却不顺从难道不是罪吗。”
林飘一听他说就知道,果然大沈家搀和了进来,二伯娘想要开私塾的事各凭本事他本也没往心里去,现在却这样背后算计他。
“原来是你得了大沈家的好处,这样费心下力的想要我改嫁!”
一旁的沈鸿道:“大人,我家与叔伯一家早已分家互不干涉,这是家父家母还在时与几位叔伯共同做出的决定,至今依然如此。”
县丞一听还有这种内情,当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猛一拍桌:“你逼林飘改嫁之事是板上钉钉还敢信口雌黄,宁愿庇护一个罪犯都不庇护自己养大的哥儿,你这样心思歹毒的后娘还敢在堂上叫嚣,来人,拖下去打十大板。”
一旁的林远爹吓得马上收了声,鹌鹑一样恨不得缩起来叫县丞老爷看不见他。
这次县丞不知道哪根筋搭对了,审问过程极其流畅,最后还翻出了大宁律不知道哪个偏僻律法里的一条:“谋议害人者徒三年(预谋杀人判三年),杀人者斩,杀害他人但被害者没死的犯人得判处绞刑,你们可知你们的作为是在藐视大宁律,藐视本官。”
县丞提起桌面上一张按了手印的薄纸:“罪状在此,昨日他已经在牢狱中认了罪,秋后执行。”
还在牢狱中的林远万万没想到自己被一张罪状定了绞刑,毕竟沈鸿并没有死,他挨不住审问便承认了自己的确是想杀沈鸿,但人都没死算什么杀人?
他大概到死都想不清楚这个问题。
林飘也一下被这个判决结果惊呆了,果然还是古人彪悍啊,这一下就死刑起步了。
林远爹听见这个消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