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飘小声的唤:“玉娘?”
里面的叫声停了下来,床帐里传出一声有些疑惑的声音:“你是谁?”
玉娘从床帐缝里探出头来往外看,乱糟糟的头发披在身后,眼睛哭得像两个大桃子:“林飘?”
她揉了揉眼睛,将帘子拉开一半:“你怎么来了?你也是来劝我的吗,我娘叫谁来劝我都没用,你也没用。”
林飘搬了个软凳来在在她床边坐下:“我其实是来找你玩的,结果一来就撞上了这个事情,你娘就让我劝你吃点饭。”
玉娘擦了擦脸:“我不吃,不过我可以和你玩。”
“可是你家下午摆筵席,那么多好吃的你都不吃吗?而且不吃哪里有力气玩。”
“我有力气,我不吃。”
林飘看着玉娘的样子,心想自己是天生和小崽子犯克吧,无时无刻不在接手小崽子的事情。
“你先吃点东西,你娘那里,到时候我帮你说说。”
玉娘眼睛一亮,随即又耷拉下来:“你真的能让我娘听你的话吗,我娘都答应我姨母了。”
“我一个外人,的确不好说什么,这样,我先给你支个招,待会你就说要吃东西了,让你娘进来,到时候你就说给你娘听,我再看有没有机会说上两句。”
玉娘赶紧爬到床沿来,脸一下凑到了面前来,好奇的看着他:“什么法子。”
林飘凑到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记住了吗?”
玉娘懵懵懂懂的看着他:“你说这真的有用吗。”
“不一定有用,但你想不想试试呢。”
玉娘赶紧点头。
“你在心里再背几遍,把话记牢。”
过了一会玉娘郑重的看向他:“飘哥哥,我记住了。”
林飘点了点头,起身去开门,向等候在一旁的丫鬟示意可以传饭菜了。
丫鬟很快端着热腾腾的粥和糕点进来了,夫人手上捧着一碗半温的鸡汤走在最前面,快步上前到床边,责怪的道:“来,先喝点鸡汤润润嗓子,你嗓子都要哭哑了。”
玉娘低头就着夫人手上的勺子喝了几口,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半碗还没喝进去,抬起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看向夫人,满脸委屈:“娘,我真有这么不好吗。”
夫人被问得一慌,玉娘向来只知道不讲道理的哭闹反抗,哪有这样戳心窝子过,放下碗一把抱住她:“我的儿,你是最乖巧不过的了,就是平时调皮点,但小孩子就是这样,哪有什么好不好的。”
玉娘靠在夫人怀里:“娘,可他们还没见过我就说我处处不好,又说我们在穷乡僻壤,是不是瞧不起我不想要我。”
夫人被她说得更慌:“胡说,哪有这样的事情,人家只是有这么一个担心罢了,你去了样样都好,他们爱你还来不及。”
玉娘扁了扁嘴,抬起眼看向林飘,林飘暗暗比了一个握拳的动作。
玉娘差点哇的一声哭出来,但还是咬着牙说:“娘,我是很想嫁的,去姨母家姨母会对我好吗,那个地方好远啊,若是过得不好我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我的傻孩儿。”
林飘看着夫人那副使劲安抚玉娘的慌张表情,就知道她也是慌了。
林飘在一旁道:“玉娘,夫人也是为你好,你想想,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以后也总有你姨母照看着你,虽然这外侄稍微远了点,但也总是能看顾到一眼两眼的,何况这样好的亲事,除了自己娘家,到外面去哪里好找,苦就苦点怎么了。”
玉娘一个劲的瘪嘴。
夫人却是听不得这个话:“我姐姐定会待玉娘好的,哪里会苦。”
林飘叹了一口气:“夫人,容我说句不中听的话,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道理,虽然不是桩桩件件都这样,你说这男子想高娶为的什么,为了前途名利,低娶呢?就为了一个顺心,娶个不如自己家的,好叫她事事柔顺,样样听话,不敢忤逆,女子也一样,高嫁是荣耀的事,但一般低嫁也是家里父母精挑细选,找了一个好拿捏的女婿,好叫他以后不敢欺负自己女儿。”
言下之意,你这边既然是高嫁,人家又对你女儿挑挑拣拣,就差把高傲两个字写脸上了,这还不得受苦?
夫人的表情看着也忧心到了极点,但嘴硬又不肯承认自己找的亲事没找对。
林飘看她已经动摇了的样子,深深鞠了一躬:“夫人,既然我已经说了不该说的话,那就干脆说完,夫人要是怪罪为了玉娘我也得说了,夫人和玉娘姨母的外侄见过面吗,却不是信不过夫人的姐姐,夫人娘家的人自然是千好万好,只是玉娘还小,此事要细细斟酌,这样好的一桩婚事,不如再托些人打听,不止是书读得如何,长得怎么样,还有平日里德行如何,是否放浪之人,家里情况如何,婆婆好不好伺候,这些总是要谨慎一些的,哪怕十全九美,剩下一项要是些小问题也不算什么。”
夫人楞了一会,没想到林飘一个十几岁的寡哥儿能说出这么有见地的话,虽然有些字字锥心,但都是人人都门清的大实话,于是连连点头:“是,原先我姐姐传信过来,我一心就扑在这个事情了,别的也想不起来了,多亏你提醒。”
她就光顾着不能让玉娘去了她姐姐那里抬不起头来,和沉浸在马上就要送走女儿分别的痛苦中,竟然忘记思虑最重要的事,不过她心里始终存着一丝念头,总归是她姐姐牵的线,虽然他们高攀了那么一点,但总归是不错的人才,这是不会出错的。
她没说,她自然是察觉对方对玉娘有些轻蔑挑剔了,才会如此着急心惊,生怕这样好的一桩亲事跑了,这会被玉娘和林飘几句话点得心惊肉跳,才回过神来,再好的亲事,也不叫玉娘这样嫁过去受罪。
“你说得对,他们选媳妇,我们也是要挑女婿的,我自多去打探打探,再看事情如何,玉娘你先别急,日后不许再这样同我置气,娘肯定替你好好打算,不叫你嫁得不好。”
这事暂且告一段落,夫人留着哄了玉娘一会,府上筵席的事情也杂事诸多,没一会她就起身去料理家中的事了,走之前叫了许多糕点上,带笑道:“林飘,劳烦你再陪玉娘说说话,待会我亲自来请你,我们一同去席上。”
“那有那么大的架子,差个人通知我一声就够了。”
夫人想了想:“那待会让丫头带你过去,我在那边等你。”
“好。”
一群人陆陆续续离开或是候在门口,林飘和玉娘在屋子里吃东西,玉娘饿得久了没胃口,只是在断断续续的喝汤喝粥,时不时忧愁的抬起小脸。
“可是这一会我娘也没说不让我嫁了,这样有用吗。”
“你要知道水滴石穿的道理,总不能一拍大腿说不嫁就不嫁了,你往后不要哭,要学着好好和你娘你爹说话,刚才那些话,你找机会再去同你爹说,到时候他们总会替你想办法是不是?要是那边又叫你不高兴了,你时不时就悄悄的问一问他们,哎呀姨母家是什么意思啊,姨母是不是看不上我,姨母是不是其实不想结这门亲才这样挑挑拣拣,你先说上面这些话,然后看你爹娘也有些动摇了,就让你娘想法子或者写个信去试探一下对方,看看对方是不是真心想娶你过去还是有其他意思。”
“这样就行了吗?”
“对,这样就行了。”
如果心存挑拣不是真心的,这几波弄下来玉娘的爹娘肯定就心里门清了,到时候怎么做选择他们也有数了,如果试探之后发现只是一些信息差误会一场,对方表了态又是诚心要娶玉娘,这婚事就是大好婚事,总不会掉火坑里去。
“不管成不成,前路总是好的,这样说你心里是不是放心很多了?”林飘摸了摸玉娘的头发。
玉娘没太听懂,但还是狠狠点了点头:“玉娘谢过飘哥哥。”
“没事,你多吃点东西吧,”
吃着吃着林飘忽然想起自己忘记了一个人,起身到门口找到丫头,麻烦她找个府里的仆役帮忙跑个腿:“到打铁铺附近找一个叫周习善的人,他是同我们一起来的,总不好把他撂在一旁,能也请他过来一同吃饭吗。”
他刚哄好了玉娘说服了夫人,丫头自然对他没二话:“自然能,我这就去。”
而沈鸿那边,他特意前去拜见自然是受到了县丞大人的热情接待,就让他跟在了自己身旁,一来是不好将他一个小少年撂在一旁不管,二来接待的人里有不少县丞中的书香世家,身边带个小神童也算谈资。
不过来来往往的人每次询问到沈鸿,县丞说出他是来拜见自己的乡下学子时,大家便不再多问,也不再关心这个看着十分出众的小少年了。
毕竟再出众,跟在县丞身边也就似个书童的地位,他们和书童多说什么。
沈鸿波澜不惊,无论是他们同他问话还是不同他说话,都没有多少情绪起伏,黑黝黝的眼眸光华内敛,跟随在一侧。
他知道,这里的一切是和他无关的,他们看不起他,却也不是看不起他,他们是看不起乡下,看不起农户,看不起一贫如洗,看不起没有功名的人。
哪怕他们也会惊讶一声,道:“哦,竟如此聪明。”
他们也并不在乎五年后十年后他会成为什么人,走到什么地步,他们只知道,只能看见,现在,当下,他是个清贫的学子,寒窗苦读的少年,在繁华中不值一顾。
第38章
林飘到了宴席现场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远处县丞大人正在应酬,沈鸿跟在他身边,和一旁那些歪瓜裂枣的侍童比起来简直是粉雕玉琢的童子下凡。
只是前方都是男子,男女分席,女子和哥儿在远处另外开了几桌,中间隔着锦绣的屏风,家属们坐在一起由夫人统一招待,时不时的说一些请夫人多照顾,往后多担待的话之类的,林飘也被叫起来介绍了一番,说到他就是传授急救法的林飘事,席上的女子哥儿都纷纷惊讶的看着他,随即漠视的态度便大转弯,忽然生出几分尊重来,凑上来便要敬林飘酒。
“我喝不了,不过夫人们敬酒没有推辞的道理,就喝这一杯,但剩下的可不行了,吃完饭还有事要料理还要看顾小叔子,可不能醉醺醺的回家。”
夫人们笑着说自然,只同他喝了一杯便不强劝。
放下酒杯,一桌子人也各自开始了各自拉家常攀关系的模式,林飘吃着东西时不时在屏风的缝隙角落里注意一下沈鸿那边的动向,一看沈鸿那边已经到了小孩子被叫起来表演的流程,顿时为他捏了一把汗。
远远的也不知道沈鸿说了什么,只看见他不卑不亢,态度十分的有礼,他说过话之后他身旁坐的那几个穿着绫罗绸缎的老大叔就一副起哄的样子,但却是朝着县丞大人去的,并没有怎么关注沈鸿的样子,反倒是坐在另一边几个穿着素色长衫的老头老大叔,听了之后连连点头,看向沈鸿的目光颇有些欣赏和赞许。
林飘看了一会沈鸿,目光又继续往外飘,在外面很远的桌上看见了周习善,周习善早就看见了,目光一直朝他这边看,等着被他发现,两人一对上目光,周习善就一副怎么回事的模样瞠目做问号状看向他,林飘做了一个没事,多吃饭的手势给了,周习善便只能看着他的手势叹了一口气,回身开始老老实实的干饭。
再看向沈鸿那边,沈鸿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调换了座位,坐在了那群素杉老头身边,正缓缓同他们说着什么,沈鸿说一句,那群老头就捋着胡子点一点头,感觉已经被沈鸿分分钟拿下了。
这顿饭林飘捡了几样好吃的多吃了几口,因为在玉娘那儿吃过了很多点心,饭也没吃下多少,然后就顾着看沈鸿的情况了。
等到吃完饭,县丞大人做完了动员演讲,又送了好一段时间的客,人才终于散去。
女子与哥儿也各自跟随他们的相公上了马车,周习善见他和夫人站在一起不敢上来,站在远处等着,林飘顾不上他,先奔着沈鸿那边去了。
林飘走到他身旁,摸了摸他的发顶忍不住笑:“我看你一顿饭一直被那些老头子揪起来,怕是饭都没吃饱,他们问你什么了。”
“嫂嫂,鸿吃饱了,先生们问我读的什么书,做的那些学问,诗词韵律学了没有,策论开没开始看。”沈鸿看着人群散去,林飘从另一边快步朝他走过来,一直到他身旁,他站在原地,事无巨细都回答了。
林飘顿时有些傻眼:“怎么问这么多?”
“鸿多答了些,先生们也就多问了些。”
“哦哦。”林飘看着沈鸿,心想这小子平时看着沉默寡言的,关键时刻还是很机灵,知道在什么人面前是要好好表现的。
“先生们说若我考上了童生,让我去鹿洞书院上学。”
林飘点了点头,没太懂鹿洞书院是哪里,但反正是沈鸿被人欣赏了得到了机会,好事情总是值得开心的,便露出笑容来拍了拍沈鸿的肩膀:“好事。”
待到和县丞大人见面,被县丞大人当面恭喜之后,林飘才一脸懵逼的知道,原来鹿洞书院是整个县府最好的书院。
甚至不止是县府,可能是整个州府最好的书院。
县丞大人看他表情,便解释道:“你不知道鹿洞书院在咱们这儿的鹿儿山上,我们县府虽然不大,但这么多年来也是出过了不起的人物的,如今鹿洞书院的大先生,原先在朝廷是内阁大学士,后来抱病归乡,修葺了自己旧时的宅子,办了个小书院,这些年从他那里别说考上秀才的多如牛毛,就是考上举子的也不是没有,大先生那里的教书先生多是他邀来的老友,如今慕名而来咱们这么一个小县府的学子,大半就是想进鹿洞书院读书的。”
“这么大好的事?”林飘晕乎乎的,有种走在路上捡到钱的无措,转头看向沈鸿:“你都和他们说了什么啊,快给我说说。”
“答了些诗书上的事情。”沈鸿似乎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或许顺其自然就这样了。”
一旁的县丞见自己带上宴席的沈鸿被鹿洞书院的先生欣赏了,自然心里也高兴:“确实是答了几句诗词,还说了几句论语,有个先生问他论语最喜欢那一句,他答不迁怒,不贰过,后来问诗书,他说喜欢王冕,先生们便十分高兴。”
林飘虽然在现代还算能读书,但他靠的是刷题,目的是得分,学成的目标是偷懒,这种情况下他还真没有沈鸿的文学素养,也没听懂这几句话里的玄机在哪里。
沈鸿看了一眼他一瞬疑惑的表情,并不做声。
天色渐晚,县丞大人留他们在府上住两日,林飘这边还什么东西都没买到,对此自然表示受宠若惊,一定好好住下,顺带还麻烦夫人,帮周习善也安排了一间屋子。
丫头带着三人去厢房,安置他们住下,三人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这次丫头帮他们抱来了没睡过的被褥,他们顺带和丫鬟一起利索的理起了被褥。
待到整理好了,三人各自从房间里出来,在小院子中间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到了傍晚丫头给他们送了一小盆燃着的炭过来。
“这会子不冷,就不用炭了吧?”
“小姐想过来找你玩,顺带烤些白果吃,现在白果正是好时候,新鲜着呢。”
“当然新鲜了,白天还蹦我头上来了。”林飘一句话逗得丫头咯咯笑。
这边小炭炉烧上了,白果烤上了,没一会玉娘就提着她的小裙子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