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事二婶子和秋叔就是满脸的笑,谁能想到他们才来县府站稳脚跟,本来已经觉得收获得很多了,结果连酒楼都要有了。
二婶子和秋叔畅想起来,等酒楼开了起来他们要做什么菜,要怎么好好的管,后厨要注意什么,前面要注意什么,仔仔细细的梳理唠了一遍。
大壮在旁边侧耳听着,他总是呆在家里,没听过这些新鲜事,在县府里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在家里听阿父说,听小嫂子和婶子说,还有二狗和二柱,他们轮流的将不同的信息带回家里,让他知道外面原来这么大,外面原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到了傍晚二柱和二狗回了家,他们吃了饭二狗便继续对大壮进行训练,比如如何问答,先生要是问了什么,要如何的表现。
然后一个扮作老师,一个扮作学生,一问一答,进门如何表现,如何行礼,如何反应,两人就像演小品一样,从头到尾演了好几遍,二柱就在旁边看着,然后时不时纠错。
“不成,上次我就是这样说的,那先生就没看上我,你这说的啥啊。”
“那是你,能像你那样憨的把话直直说出来吗?要先犹豫,踟蹰,然后表现出自谦,然后再回答。”
二柱表示不服气:“什么态度,就是一样的话,你瞎说,我怎么就态度不好的。”
林飘一看这两人又要吵起来,正是忙活大壮的事情的时候,便打断他俩:“二柱,二狗这话说的不错,话只占一半重要,重要的态度,但这态度可能和你想的不一样,不是心里的态度,是脸上的态度和嘴上的态度,虽然你心里尊敬先生,但先生并不知道你的心,说话的语气和表情才能让先生明白。”
二柱想了想:“真烦,见他一面还得演戏,小嫂子你没见过那老头子,干瘦的皮,褶子多得像个包子,我见着他就……就做不出那么讨人喜欢的脸色。”
二柱苦着脸,林飘便安慰他:“那二柱你讨你喜欢的人的喜欢就好了,你在家里对咱们家里人,语气也软和,表情也好,咱们都喜欢,外面的人也懒得管他的。”
对家里人语气都软和,二狗除外。
二柱点点头,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又投入了操心大壮的事业中。
秋叔从屋子里拿出一件新衣裳来,展开在众人面前:“我给大壮裁了一件新衣服,想着穿新衣服精神一些去见先生,你们看着衣服还合适吗?”
众人围上去细细的又看又摸了一番。
“很好,料子很好,摸着软,又有光泽,穿着肯定精神。”
“这样式好,像个读书人,也像家里有点家底的,穿去书院见先生肯定不会被看轻。”
“瞧着很好,也不过分的好,免得叫老师看了觉得太浮华不喜欢。”
二狗也连连点头,觉得这衣裳很不错,秋叔笑着看向二狗:“也给你和二狗裁了一身,谢你们这几日辛苦,一直在为这事操心,尤其是二狗,费了不少心,只是明日急着穿,先裁出了的大壮的,你俩的在后面,恐怕要明后天才赶得出来。
二柱和二狗都表示没事,能有新衣服穿就够他们乐了,哪里介意这一天两天的。
大壮被围在中间,心里有点仓惶的感觉,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他心里很紧张,要是没能进书院的,岂不是让大家失望。
他暗暗给自己打气,一定要好好表现,一定要做到最好。
一夜里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才睡着,第二天一早就被阿父从床上摇醒,起身穿了新衣服到院子里吃早饭。
林飘坐在桌边,看见大壮走出来,穿了新衣服就成了新小孩,真是精神头十足。
不过就是衣服下摆长了些,林飘往下看了看,一般下摆到小腿或者脚踝处就差不多了,大壮这件衣服硬生生已经到了鞋面上。
林飘想了想,大概是秋叔想尽量掩住大壮跛脚的事情。
秋叔仔细的给他整理衣服,发髻更是梳得光华,二狗凑上去闻:“是不是抹头油了?”
“抹了点,找了个不香的,不然他额头碎毛太多,看着不精神。”
大壮看起来非常紧张,连吃早饭的时候握筷子都握得十分的紧,众人轮番安慰他没事的,也就是去试试,不是什么大事情。
大壮捧着饭碗,吃了半天,犹犹豫豫,忽然冷不丁的问出一句话:“他们会看出我是跛子吗。”
饭桌上一下安静了一瞬,连郑秋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飘看着他紧张又担忧惶恐的模样,拍了拍他肩膀:“那你站起来给我们看看,平时没太细看,也没觉着你跛脚,现在我们仔仔细细看一看。”
大壮起身在饭桌旁羞答答的走了几步。
“完全看不出来,尤其是穿着长衫,你自己不要总想着这个,心不挂在上面影响肯定就更小。”
二婶子和二柱二狗也都附和着说是,瞧不出来,不要太想着这个事。
说实话,说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他们在撒谎,但要说真的很严重也完全不至于,只是有点跛脚,这种程度说是脚踝轻微扭伤了也行,甚至还半点不影响日常行动。
林飘看向秋叔担忧的目光,知道这个时代对身体健全是有很高的推崇的,除了家人和身边的人,没人会同情身体残缺的人,因为这种人往往被认定为德行有缺,命格卑贱,老天爷都不爱的人,世上也不乐意去爱。
“秋叔,要是先生实在有疑问,你就说大壮这两日脚扭伤了。”
郑秋点了点头,带着大壮和几个孩子一起出了门。
秋叔暂时不在,林飘先去小铺子看了一圈,看到二十四节气的手帕已经绣出来一半,样式和色彩都非常好看,尤其是在春天卖非常合适,色彩很清新。
“辛苦你们了,你们继续,我再去布行看看料子,看看能不能再筛出些好料子。”
林飘如此对绣娘和伙计说过之后,便回了家,开始帮二婶子卖烧烤,并且变卖边吃。
“婶子,这一把里你多考两串,给我吃点。”林飘一边翻着羊排骨一边如是道。
二婶子直笑:“小馋猫似的,吃饱了都还想啃一口。”
“嘴淡,尝尝味嘛。”
旁边有好事的,便逗趣:“林飘吃的那两串算我头上,我请他吃了。”
二婶子听着就烦:“我自家人吃东西,还要你请?少来花花嘴。”
几人起哄看向林飘:“林飘,真的不改嫁吗?你养小叔子毕竟也只是小叔子,哪里比得上自己生的,你考虑考虑,咱们县府这么多男人,你选一个是不是。”
一说自己生简直是直踩林飘雷区:“你别说县府那么多男人,到底是谁想娶我?明着说也好挑个长短不是?反正我,个子矮的不要,怎么也得比我高上那么一截,胖的不要,年轻力壮怎么也得有一把力气在身上,挣不了钱的不要,家里没资产怎么供养我和我小叔子?”
林飘就差把拜金哥儿几个字刻在脸上了,看着那几个男人一脸扫兴有些破防的样子就有些好笑。
毕竟林飘在哥儿里不算矮的,比他还高上明显的一截,在男人得是相当的高了,至少得有个一米八五。
话一放出去,就没人多话了,备好的一大盆肉串和羊排快速大量的架上炉子,很快就不剩多少。
两人收摊之后便开始操心午饭,林飘坐在旁边的桌边摘菜,二婶子便围着灶台忙活起来。
“也不知道秋叔什么时候回来,一般中午也该回来了。”
二婶子道:“不知道大壮回不回来了,有些去书院的是第二天去,有些是当天就在书院开始听讲了。”
两人等了又等,也不知道情况到底怎么样了,饭菜做好了,看着日头也到中午了,始终没有回来的意思,林飘起身到门外去看,一眼望到巷子口,也没看见秋叔和大壮的身影。
正等着,就看见远远跑来一个身影,近了才看见是二狗,他跑得气喘吁吁:“不好了小嫂子!”
“咋了?是大壮的事吗?”
“嗯!”二狗使劲点头。
“快把气喘匀,到底怎么了?”林飘走上去给他拍了好几下背,二婶子听见说话也走了出来。
“郑秋人呢?怎么倒是二狗你回来了。”
二狗摆摆手,匀了几秒钟的气才直起身:“大壮不能读书,秋叔太难过了,坐桥边不肯走,我怕他跳下去,守了一会也没办法,让大壮先看着点,我赶紧先回来,小嫂子,婶子,你们快和我过去吧!”
林飘和二婶子都吓了一大跳,回身把门一栓赶紧跟着他走:“不能读书就不能读书,过些日子再去不就成了?怎么还坐桥边了?”
二狗连喘带跑的在前面带路:“不是,不是,是以后也不能读书,他跛脚,先生不要,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身体有残缺的,打仗征兵的时候不用服兵役,但是科举考试也不能参加,因为科举考试有几项要求,要面貌端正,其实不缺鼻子少眼就行,但没想到跛脚也算,本来先生问得都很满意,后来看见他有点跛脚,就问他怎么了,秋叔就说有点扭伤了,先生一听,也不是大事,就说,让他注意养着,别碰着筋骨,要是养得不好可别变成跛脚瘸子,那样就考不成试了,秋叔一听,就不好了,我看不对就赶紧一路跟着。”
二狗把他俩带到了郑秋在的桥边,县府中一条小河贯通,正是左右隔开的两岸,中间一架圆洞石拱桥。
郑秋坐在河边岸上,大壮在旁边守着他,见着他俩来了,忙转身挥手,招呼他俩过来。
两人赶上前一看,大壮的情况还好,秋叔已经迎风哭得眼睛都发肿了,怔怔的看着桥面。
两人一见他这样,忙上前安慰。
“你瞧你怎么哭成这样,你坐这干什么,大壮都还没哭呢,快回家,咱们吃顿饭,然后睡一觉,心里别想这些了。”
二婶子说完郑秋没什么大反应,只是摇了摇头。
林飘看了看大壮,又看了看郑秋,打算换个思路。
“秋叔,你想一个事,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读书的,科考的,九层九都是奔着当官飞黄腾达去的,说什么出息不出息的,其实就是挣不挣钱,日子过得富贵不富贵,咱现在就挣钱啊,咱把事业做大做强,给大壮赚个大房子,留下一大笔产业,别说大壮一辈子舒坦,说不定到了孙子孙女那一代,都还照样能享福,这些事没什么了不起的,一条路出不了头,自有另一条路,大壮现在在家里帮忙,打下手,什么活计都会,人只要能做事会做事,以后绝对是个能成事的。”
林飘说完看郑秋表情,看着似乎稍微好了点,他们住在一起这么久,自然都知道他最大的心结就是大壮的残疾,这几乎是郑秋最大的心病和心魔,一掉进这个心魔里就要化身祥林嫂,哀叹自己对不住大壮。
没想到这个心魔在这个时候突然爆了,林飘也很意外,他知道科举会有要求,但没想到这么轻微且并不影响生活的跛脚都能把人排除到科举之外。
大壮看着众人围成一团,也凑上前来,他看起来似乎对这件事没多少影响,只是看着郑秋小声的道:“阿父,其实我可以不读书的,我读书也不是我想读书,我是想阿父高兴,所以不读书也没关系,阿父你别难过了。”
二婶子听了直摸他头:“哎哟这懂事的孩……这可怜的孩。”
“咱们不是开酒楼吗?到时候我去酒楼做事,我现在年纪小,等我做到二十岁,我一定是很厉害的人了,什么酒楼都理得清。”
林飘看着大壮,心里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在大壮心里,其实一直是这样的。
林飘在他身旁坐下,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了一句小心翼翼的轻声慢语:“秋叔,大壮其实并没有因为跛脚而自暴自弃过,你如果觉得对不起他,应当过好日子,打理好生活,让他过得更舒坦,而不是让他总是在担忧你。”
第79章
郑秋的眼神动了动,他侧目看向林飘,然后又看向另一边的大壮,在这个时候他什么都没说,大家都屏息再看他的神情,不知道他会振作起来还是更伤心。
林飘的心也悬了起来,生怕听见秋叔突然说,我对不起大壮,我还让他担心我,我不活了!这种鬼话。
郑秋不知道想了什么,那双眸子在看过大壮之后沉默了许久,身边的人都在看着他,都在守着他,希望他能舒心一点,他突然想到很多东西,想到自己小时候在家里挨打,父亲骂他是不值钱的哥儿,他洗衣做饭,从天亮忙到天黑,依然没资格吃饱饭,年节炒了一盘肉他眼巴巴的看着,最终一片都没吃到,他总在想,要被看得起,要不求人,后来嫁了人,日子还是辛苦,但他不求人,什么都自己做,没人有资格看不起他。
后来怀了大壮,他总是在心里求菩萨,希望能生个儿子,不要生哥儿,做哥儿太苦了,他不想自己的孩子也受这个罪,日日受人看不起。
后来大壮出生了,是个男孩,他想老天总不算心狠,是愿意可怜他一下的,可是这个孩子慢慢长大,越是养他就越是察觉出不对劲,他似乎生来腿脚就有些问题,小时候学爬都学得比别的小孩慢,等到走路的时候,一只脚总是使不上力气。
来看望大壮的人都露出异样的神情,互相交换着眼神,出了门郑秋听见他们在偷偷的议论,说大壮是个天生的跛子,说这孩子算是白生了。
听到这些话他就知道,没人瞧得起大壮。
可是后来遇上了林飘沈鸿和二婶子,大壮去小私塾读书也交到了朋友,到了县府里来,二狗和二柱在家的时候也愿意和大柱玩,他和林飘二婶子凑在一起日子也过得热闹快活。
不是一个天地,早就换了光景,现在他和大壮靠着身边人的帮扶和自己的努力已经过得比以前好很多了,有吃有喝,外面的人怎么看他们他不管,家里的人没有谁是瞧不起他俩对他俩不好的,这样的日子只要他们踏踏实实的过,一定会更好的。
郑秋的头脑从未这么清醒过,大壮原本就没有读书,是恰好遇上了沈鸿才读上的,现在人已经到了县府,不必为了没法读书自暴自弃。
飘儿说得对,他要赚钱,赚很多的钱给大壮,只要有钱,以后也不会有人瞧不起大壮的跛脚的。
他一下想得有些着魔了,林飘叫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秋叔你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飘儿,你说得对,我得振作起来。”
林飘怀疑的看了他一眼,看他失魂落魄的,没看出来振作的感觉,但秋叔都这么说了,他们趁机便扶着秋叔赶紧回了家,灶膛里热着菜的柴火抽出来填到小炉子里惹上了一大壶水。
吃过午饭,倒上一脸盆的热水,郑秋擦了一把脸,看着脸色还是很差,两只眼睛红红的。
林飘和二婶子在旁边看着,也不知道说什么:“秋叔,你去睡会吧,休息休息。”
郑秋游魂一样点了点头,转身会了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