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飘没有生辰,没有人记得他的生辰,他的生辰权由他自己决定的,七月二十七日。
沈鸿的生日也是二十七日。
而七月,是他们遇见的那个月,那个彼此互相成为一个家人的夏天。
他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可在州府考完之后,林飘进他的屋子来为他沐浴,轻轻抚着他的发丝,撩着水浇他的肩头,他心中便有一丝明了。
林飘对他,大约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心里的,之前生辰的日子,也可以算作是他刻意留下的记号。
他时时在想,林飘决定用这个日子做自己的生辰,是不是代表着,无论是怀着什么样的感情,他都决定这辈子要跟着他了。
沈鸿细细抿着这份微妙的许诺,认为是他们之间无声的约定,林飘害怕,那就由他来主动,林飘逃避,那就由他来哄,让他放下忧虑和担心,惊恐和不安,路由他来一步步铺好,只要林飘愿意继续跟着他走就好。
这都是他该做的事情。
可是现在步调乱了,林飘似乎没有这个打算,不是托辞,不是假意回避,好像的确没有这个意思。
沈鸿握着笔的指节收紧,力道几乎直透纸背,但他还是压住了心中的烦躁,没有将笔丢在字帖上,伸手将笔搁置在了笔架上。
他抬起眼,看向桌上的烛火,拢在纱罩里的光亮。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可花就能不落吗。
起了念就是注定的飞蛾扑火,宿命是无法被更改的。
……
林飘这边绣坊的事情没能提上议程,打算再收集收集客户资料,等到真的做起来了再慢慢根据客户需求扩大经营规模。
上京版同喜楼盛大开业,虽然只是小小一间店,但林飘发出去不少请柬,开业第一天韩修温朔穆玉等人都抽空前来捧场坐了一会,尝了尝这里的菜,温解青也定了两大桌同喜楼的菜,叫丫鬟坐着马车来用食盒提了回去。
上京人一看这个架势,就这样一间看着不是多豪华的酒楼,开业第一天就有这么多风流人物来捧场,便忍不住打听起来。
“这酒楼是谁开的啊?是哪家的大少爷?”
“哪能啊,大少爷就开这么一个酒楼,说出去可要羞死他老子了。”
“我瞧着也不像,就是一普通酒楼,装点得还算讲究,还有些屏风之类的东西,算是入流的,但要说不是那些公子王孙办的,怎么这么多人来捧场,来的可都是咱们上京首屈一指的青年才俊啊。”
“你这就孤陋寡闻了吧,这酒楼是当今新科状元的嫂嫂投的钱办的,听说做的都是他们家里常吃的家常菜,他们看在沈翰林的面子上,也得过来看看,毕竟这都是和沈翰林的情分。”
“原来如此,那倒没什么意思了,沈翰林中了新科状元,他家里人也想在上京做点生意凭着沈翰林的名声来挣钱,是想着一人得道鸡犬飞升了,但沈翰林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出生不好,他家里的家常菜能有什么好吃的,他嫂嫂别是想赚钱想疯了,咱们的嘴可没这么好糊弄,不是什么都能往咱们的肚子里送的。”
“不过咱们去尝尝呗,也尝尝是什么样的饭菜养出的沈翰林,若是吃糠咽菜人家也成了如今的人物,那才真是了得。”
他们说笑着,结伴走进同喜楼,打算先点两个菜尝尝味,若是不好吃他们便走,到时候他们也算是吃过沈翰林嫂嫂开的同喜楼,也算有了谈资,知道沈翰林是吃些什么东西到今天的,出去说起来也能笑一笑,要说沈鸿虽然贫寒出身,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人人都想,要是他们能生出沈鸿这样的儿子就好了,但如今沈鸿已经当了官,在皇上面前都是露了面有名有姓的人物,都不用仔细去打听,稍微听说点沈鸿的事情,都知道他既没有受到世家排挤,也没有遇到上级的官员,他光芒璀璨,顺得叫人心里不舒服,本来他们还想着,难得出了沈鸿这样一个人物,且是平民出身,想要往上爬那只能是打掉了牙和血咽,如今见沈鸿一下好似是个天生的世家公子一般吃得开,恨不得能瞧见他出点丑,也叫人茶余饭后来笑一笑。
他们怀着看热闹的心情点了两道最便宜的菜,一个三丝炒肉,一个烤肉串,算着一人一串,点起来也算合算。
点菜之后便坐在桌边摇了摇头:“果然是乡野的吃食,如今天气转热,夏日就在面前,该吃些平补的食物。”
“是,肉要炖,或者上好的肉切薄薄的片,用来烫锅子,那才叫地道!炙烤的东西不合宜。”
他们几人连连摇头:“这沈鸿家里人不懂吃食,我看是在瞎做,能得点火,将肉烧熟撒上盐就当做珍馐美味了。”
他们说着,烤肉和三丝炒肉很快上了来,伙计还给他们一人端了一碗饭上来,这三丝炒肉虽然吃着是普通的家常菜,但适口,是实打实的下饭菜,不配饭吃是没有那个滋味的。
肉串全盛在一个白瓷盘子里,刚刚好一人一串,几人一看这烤肉还不是一片一片的,是拿钳子串着的,更是摇头,看向伙计:“这是什么?你自己看看,这叫人怎么吃?”
“客官,咱们店里的烤串就是这样的,您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用筷子拨下来吃。”
伙计把筷子整整齐齐的给他们摆开。
旁边的人摆摆手:“算了算了,你置这个气做什么,吃完这顿就不来,快别啰嗦了,尝个味道咱们就走。”
那人才收了话,几人把肉串拨到盘子里,夹起来尝了一粒,当即就沉默了。
沈翰林居然是吃着这种东西考上状元的?
难怪他能考上状元……
沈翰林的贫寒感觉和他们理解的贫寒不太一样……
羊肉和香料的滋味鲜明,带着一点微焦的油脂,香气在味蕾上一下绽开,让他们当即就有点傻眼了,他们平时算是吃得清淡的,第一次吃这样重口味的食物,香味浓郁强烈且厚重,他们吃了一口米饭压了压,然后又尝了一筷子三丝炒肉,入口清爽爽脆,肉丝混在里面,增添了不少口感和肉香。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都有些傻眼,又吃了几筷子烤羊肉,然后叫来伙计,又加了一把羊肉串一把猪肉串,,在伙计的提醒下又加了几个羊排,配上几个烤得酥脆的烤饼。
端上来之后他们一口接着一口的吃,每一口都是不同的滋味和感受,配上烤饼又是另一种满足,他们点得有些多了,最后吃完的时候大家都吃撑了,也没有心思再说酸话了,摸了摸肚子感慨。
“真有滋味。”
“香料用得好,吃着喷香的。”
“那饼也不错,画龙点睛之笔,外壳酥脆,里面很软,只薄薄涂了一点油,几乎是干烤的,配着肉串吃也不会越吃越腻歪,那点油滋滋的劲刚刚好。”
他们发表着餐后评价,发现自己有点往赞不绝口的方向去了,赶紧打住,抬头看了一眼伙计正从旁边路过,端过去的一大盆菜,看着鲜嫩清爽,里面有红红绿绿的颜色,香气从旁边经过,也特别勾人,便问伙计。
“你这端着的是什么菜?”
“泡椒兔丁。”
他们有心想尝尝,但奈何实在是吃饱了,便约着:“咱们下次来尝尝这个菜,我瞧着看样子就像是好吃的。”
几人连连点头,起身走出了同喜楼,出去溜达了起来,在路上遇着认识的人,问起来他们自然说在同喜楼吃了,问起好不好吃,他们也不想为同喜楼说太多的好话,只说,味道可以,可以去尝尝。
于是他们口嫌体正直,常来尝尝,隔三差五的来开小灶,同喜楼的生意慢慢便火了起来,客流量也逐渐增多稳定。
林飘时不时到店面里去看一眼,在后厨巡看食材,然后和二婶子商量着:“我看这边也做得差不多了,看着也稳定下来了,我们早点写信去给秋叔,把那边的生意打点好,他们也好来上京,正好这里也有了酒楼,也算有地方磨时间了。”
二婶子连连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他早点来才是好的,不然我这段时间恐怕也要忙不过来了。”
林飘还是第一次听二婶子说忙不过来这种话,一般就算再忙,二婶子也一幅自己可以抗得过去的样子。
“婶子是有什么事情吗?”
二婶子一听他这样问,就美得笑了出来:“这话我和你说,你可别说出去,你也知道的,上京规矩多,要是人家恼我们不懂规矩可不好了。”
“婶子你说。”林飘竖起耳朵。
“先前你不是介绍了温家的几位嫂嫂给我吗,我闲着没事就过去和她们说说话聊聊天,给她们带点果子,弄点菜吃,她们慢慢也愿意帮着我相看二柱的事了,牵线搭桥的,这两天相看了一个不错的对象,我估计能成。”
“哪家的姑娘啊?”
“也是禁军里的,她爹还是禁军里的小头头呢,二柱要是娶得上她,以后在禁军里肯定日子好得多,文官养出来的姑娘娇气,脑子里都是诗词歌赋,都想要找个文人,不是状元也得是个举子,我也不强求了,文嫁文,武娶武,我觉得很好。”
“婶子见过那个姑娘了吗?”
“还没呢,但都说很好,是个不错的姑娘,夸得跟个什么似的,虽然话肯定有三分虚,但既然夸得高,肯定差不了。”
“婶子。”林飘觉得得戳一戳婶子幻想的泡泡:“不是我泼冷水,媒人的嘴不都那样吗。”
“这不一样,这又不是乡下,这里是上京,很多东西都是实打实的,不是凭嘴就能乱说的。”
“那婶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见女方家里人,先熟络熟络好说亲事,总不能贸然就上门提亲了。”
“自然,要先说好了再上门走明路,免得大家难堪,这点规矩我还是知道的。”
“二柱知道这个事情了吗?”
“他还不知道,我再看看,确实是个好姑娘我再告诉他,免得他记挂着,转头婚事又不成了。”说着二婶子看向林飘:“飘儿,沈鸿的婚事你有打算没有?虽然他现在婚事权由他自己做主,你也不好做他的主了,但他半点都没有要娶妻的意思,真是怪得很。”
林飘:“……”
除了沉默林飘又能说什么呢。
“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人家想和沈鸿说亲,我出去逛一圈,人家知道我也算沈鸿小半个长辈,真是要把话问烂了,就想我帮着也牵牵线,我想着你和沈鸿都还没先打算起来,也不敢接这些话,要是有了打算你和我说,我看看哪些人是能搭搭线的。”
“不过我看沈鸿心里是有主意的,我听到一耳朵,也不知道真假,说太傅想把孙女嫁给他,只是这个事情现在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要是真的他肯定是在等着这事,才一概不应别的。”
林飘惊讶了一下:“还有这个事情?”
“不知道真假呢,要是真的肯定就好了,太傅的孙女,多显赫的人家啊。”
林飘点了点头,不知道说什么。
“反正你帮着多把把关,你眼睛毒,咱们家里的几个孩子都得你帮着看才行。”二婶子道。
“好。”
两人说完这个事情,便在一起开始写寄回州府的信,州府中的同喜楼是他们自己开的,和温家人并没有什么关系,不能再托付给温家,思来想去便只能在信中写道,若是他们在州府有十分信得过的人,可以选三个由他们来掌管着州府的店,若是没有信得过的人,便干脆把州府的店关掉,以免被店拖累着走不开。
两人写好信,将问候也写了进去,第二日差人将信发了出去。
夜里,林飘躺在床上,忍不住想太傅孙女的事情。
太傅真的想把孙女嫁给沈鸿?
若真的有这个事。
沈鸿到底是为了他不成婚,还是在等这桩婚事落地?
林飘不想这样怀疑沈鸿,但又不得不把沈鸿想得现实一点,毕竟沈鸿的确不是一个幼稚的小孩了。
林飘压下心里那一丝不舒服,他也没资格因为这种事对沈鸿生气,毕竟这不是他一直都希望出现的事情吗?
总不能他嘴上说着大家各走各路,前途光明灿烂,但沈鸿安排上了亲事他就心里不舒服上了。
一个念头冷不丁的冒了出来,把林飘吓得都有点冒冷汗了。
他想。
可他也不是很希望沈鸿娶妻。
林飘一下坐了起来,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在想什么啊,我疯了吗,脑残吧……”
坐了一会,林飘又躺了下去,辗转反侧了好一会,那些不舒服的情绪都在提醒他,他对沈鸿也是有占有欲的。
哪怕只是有一些,但也是明晃晃的存在着的。
林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想来想去,不如明天问一问沈鸿就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了。
林飘睡下,第二天中午没有急着出门,正好沈鸿今天不是很忙,中午回来吃饭,林飘同他一起坐在桌边。
同喜楼开业后,家里的饭桌上总有两道是同喜楼的饭菜,再加上府里聘的厨子置办的菜,各有各的口味的凑上半桌。
林飘和沈鸿坐在一起吃饭,可能是因为之前谈话的事情,沈鸿的话有些少,林飘一时也话唠不起来,便说了说同喜楼现在的情况如何,聊着聊着把话题往旁边带了一下。
“我听他们说,太傅很看重你?”
沈鸿抬眼看向他:“太傅为官多年,爱护提携后辈,是常有的事情,倒不是因我有多特殊。”
“哦,太傅大人人倒是蛮好。”
沈鸿看着林飘脸上的表情,见他说好话,却不是直率的模样,便知道他心里还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