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想到沈鸿方才在甲板上被揪耳朵的画面,心里不禁为他掬了一把同情泪:“是这个道理,长嫂如母,只是如今他已经是新科状元郎,却还要在家中受嫂嫂的教训,想想却也憋屈。”
“难不成还能忤逆不成?听说他嫂嫂是新寡,嫁过来沈鸿大哥就没了,一家里里外外一个大人都没了,他嫂嫂那时候才多大点年纪,也不肯改嫁,硬是把沈鸿养出来的,这样天大的恩情,沈鸿哪里敢忤逆他一句?只要不拿家伙,打又能打成什么样?皮都擦不破的。”
“沈鸿孝顺是一回事,但他也该知道分寸,如此才算和美,如今却差了点意思了,哪有在外面就动手的。”
几人连连点头,其实心里都有个隐晦的念头,他们见沈鸿如此年轻俊美,林飘又正值盛年貌美如花,见着他俩在甲板的上的时候,还以为是对新婚的小夫妇,心里忍不住想,他俩如此朝夕相处相依为命,说是叔嫂,倒也平白有几分叫人想入非非的暧昧。
但这话不敢乱说,他们只笑笑,然后在水面继续晃荡着,偶尔遇上别的朋友,便邀对方来船上一叙,或者去对方的船上呆一会,然后说起方才撞见了沈鸿的事情。
“沈鸿?他当真在这里?”
“那倒要请他来喝两杯了,难得在外面撞见他一次。”
“我看还是不要去了,他嫂嫂也在船上呢,他嫂嫂可是个凶的,若是听见要喝酒,只怕你们当狐朋狗友,全都打了出去。”
几人开怀大笑:“无妨无妨,沈翰林如此进退有度,待人有礼,不信他嫂嫂就是个不讲理的了,不过你们若是担心,我使出一计来,声东击西便可。”
……
林飘呆在画舫上,船上陪着娟儿小月他们下了一会棋,围棋太过复杂他们一时都玩不明白,五子棋简简单单一说就会,林飘稍微演示了一下,他们就围着棋桌下了起来,时不时的吃块糕点,倒也津津有味。
过了一会林飘便听见外面有人在唤他的名字,林飘侧耳听了一会:“是有人在叫我名字吗?”
小月娟儿也竖起了耳朵:“好像是有,小嫂子我们出去看看吧。”
林飘放下棋子扔进棋盒里,三人走到甲板上,就看见不远处有一艘相对来说比较大的画舫,甲板上几个女子站着,靠近栏杆的地方便是几个丫鬟和哥儿,正在上面唤着他的名字。
林飘定睛一看,仔细分辨,看出甲板上站在后方的人中,有一个是温解青,他对上林飘的视线,走上前来一些,画舫也更靠近了一些:“林飘,如今这么巧遇见,不如过来说说话,我介绍几位朋友给你认识。”
林飘看着甲板上站着的人,见她们有的神色冷淡,有的面容带着温婉的浅笑,云鬓花貌,如同一幅幅仕女图一般,丫鬟在一旁小心的服侍着,清风一吹,衣袂飘飘,她们在那边上下打量着林飘。
站在温解青身旁的一个看着十分温婉和气的女子也上前道:“快过来喝杯果酿,你来上京咱们都还没见过,咱们年龄相当,也只解青和你见过,他却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如今可算是见着了。”
对面的人瞧着他,一个比一个热情,脸上盈着笑意,目光温柔的望着他,好像他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一样,让这站在甲板上的不少人都想请他过去喝一杯。
林飘一听这话,感觉要是不过去喝一杯感觉今天可就不好了,这个时候把人家拒绝了,相当于是把半个上京的女子哥儿圈拒绝了。
但他不想去。
感觉氛围很奇怪。
尤其是那些人一面热情的笑着,一面上下打量他的眼神,他是来游玩散心的,不少来给自己增加工作量的。
“我身子有些不适,本躺在船舱里休息的,听见有人唤我,怕是什么要紧事才出来,现在船上摇摇晃晃的,我晕得紧,怕一会就要吐了,我们待到了平地上再聚吧。”林飘摆出一副不胜柔弱的姿态。
娟儿和小月在旁边傻眼的听着,刚才小嫂子和他们下五子棋,一个棋子落错了还叫得比谁都大声,现在突然就‘病’了,速度之快,反应只迅速,让她俩十分佩服。
甲板上有两个女子瞧见了娟儿和小月,便笑吟吟的同娟儿和小月问话,夸赞起她俩的帕子,然后又邀她俩过去一叙。
娟儿和小月虽然并不敏锐,但也感觉得到有点不对劲,这个时候叫她们过去那里是为了叫她俩过去,是为了把小嫂子架住,让小嫂子也跟着过去,毕竟木桥要是一搭过来,她俩又过去了,小嫂子再说推脱,便是饭喂到嘴边还要扭开脸了。
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的确有些想过去,毕竟那一船都是贵女公子,她们进去说上一句话,介绍一下帕子,往后的生意不知道要好做多少。
但小嫂子不想过去,她们也不可能在这么一点诱惑面前低头,虽然绣坊的计划很重要,但小嫂子更重要。
她俩立马脚下一个踉跄摇晃,扶住了额头:“我和娟儿也晕乎得紧,怕是要吐了,待下了船,过几日,我们肯定亲自登门拜访,将新绣的花样拿出来赔罪。”
画舫上的人笑了笑:“说什么赔罪这么严重,既然不舒服,那便歇着吧。”
她说罢带着丫鬟转身进船舱里了,其他人也笑着对他们点头,然后陆陆续续走了进去。
进了船舱,她们素手执着小扇轻扇风:“叫我们去请,请也请过了,人家不来,叫他们再去想办法去吧,这闲事我们可懒得多管。”
“他当真这么凶吗?这些男子竟都怕他。”
“傻姑娘,哪里是怕他,让着他呢。”
旁边一个小瓜子脸的哥儿道:“那是见他年轻貌美,姿色又好,才这般怕他,遇着那贱皮子的,别说让着他了,脸上要得他赏两个巴掌吃吃,心里才能舒坦,若是个老夜叉,别说动手了,便是瞪他们一眼他们都是要恼的。”
她们轻笑起来,却又有些忧虑:“沈翰林有这样的嫂嫂,恐怕是难相处了。”
“往后谁嫁给了他,自去寻法子收拾这麻烦吧。”
几人淡淡说着,目光看向了一旁始终没有参与这个话题的黄丽姝。
现在外面都传得捕风捉影的,太傅想要将孙女嫁给沈鸿,黄丽姝便是这传言中的人物,太傅的嫡孙女。
她们知道虽然事情没定下来,但太傅既然瞧上了沈鸿,有了这个意思,慢慢将关节打通自然事情就成了,如今沈鸿在上京是香饽饽,几方势力都想巴结他,他既不敢轻易站队,也不敢轻易结亲,太傅是站在二皇子那边的,这一点就是傻子也瞧得出来,若是黄丽姝能嫁给沈鸿,便代表沈鸿选择了二皇子一派,这一桩事才算落定。
但现在,天知道沈鸿到底在想什么,总归是叫人看不透的。
……
林飘回到船舱里,在软榻上坐下,手支在棋桌上,小月看了看他神色:“小嫂子你害怕她们?”
“那一堆人的架势,盘丝洞似的,谁不怕?”
“……”
他们在水上飘着,想着再玩一会就回去了,却听见外面突然一片嘈杂和叫喊声,林飘将窗支开,从窗缝往外看热闹,就看见远处一艘画舫的甲板上占满了人,都在焦急的往下看,几个侍从正扑通扑通跳进水里,水里有谁在扑腾着。
沈鸿走到他身旁来,往外看了一眼,林飘道:“有人落水了。”
他们的画舫朝那边慢慢靠近,但没有太靠近,沈鸿看着窗外,在水中仰起一张素白面孔的人,立即皱起了眉头。
“是她。”
“谁啊?”
“太傅的孙女。”
“啊??那我们得去问候一下吗?”
“不要过去,外男越多,事情越大。”
林飘看向附近,因为听见落水的声响和她们发出的动静,正有无数的船只在靠近过来,想要问询状况。
林飘皱眉看着:“她们船上怎么还没说话啊,支会一声有女子落水了,叫他们别过来看了。”
“慌张吧,对她们而言话也并不好说出口。”
大呼大喝,哪怕是叫身边的丫鬟来做这事,仿佛都有一定的羞耻感,毕竟上京的女子骄傲却柔弱,并没有几个有雷厉风行的能力。
而且跳下去救人的都是侍从,都是男子,无论外男是否靠近,这事已经成一半的定局了。
林飘想了想,带着小月和娟儿跑了出去,顺带还警告沈鸿和大壮:“你俩不要出来。”
三人跑到甲板上,提了灯做警示,并不强调原因,只是在甲板上警告过来看情况的船只不能靠近。
他们一头雾水,林飘只说是有女子落水了,并没说到底是谁,是主子还是丫鬟,但有点自觉的都该自己离远点别出来看。
画舫绕着前方的区域绕了一个半圈,将所有能拦住的船只全都尽力拦住了,离开后提醒他们要记得拦住后面不知情赶过来看热闹的船只,林飘将话说得漂亮,又是夸他们有风度,又是说他们是翩翩君子,他们自然答应得干脆,说会通知后面来的船只,让他们不要太靠近,其中还遇见了两个急公好义的公子哥,他们帮着去拦了不少船只。
一直到把人黑暗中林飘看向前方的水域,见一个女子衣衫尽湿,半昏迷的被两个侍卫从水中托起,从水域游到画舫边都废了好一会功夫,然后被甲板上的丫鬟伸手拖上了甲板,对这种上京贵女而言,可谓是颜面尽失。
林飘万万没想到,今天居然会看见这样的事情,他有些不解,黄丽姝为什么会在这样贵女云集的高级画舫上面落水,对她们而言,落水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她们是轻易不靠近栏杆的,就算靠近,身边至少也得有两个丫鬟做陪同。
感觉是一桩事故,但林飘没赶过去看,看黄丽姝被丫鬟们送进了船舱里,便带着小月和娟儿也回到了船舱里。
林飘皱着眉头:“总感觉事情有点奇怪,怎么会平白落水了。”
沈鸿看向他:“总不会是平白的落水,但黄家自会调查,与我们无关。”
沈鸿说这话对林飘是带着安抚的,叫他不用再担心,但话中对黄丽姝的冷淡赫然。
林飘看向他,看着他那双眸子,好像从他那温润温柔的躯壳,看到了他冷漠的内核,虽然他早就知道沈鸿大概就是这样的人,但其实相处久了,习惯了他的温柔,他还是时不时的觉得,沈鸿是个温柔的孩子。
沈鸿见林飘瞧着他:“怎么了吗?可是累着了。”
他淡笑着站起身,便要将位置让给他:“快来坐。”
林飘走过去,慢慢坐下,垫子上还留有沈鸿的体温。
林飘累得额头上起了一层虚汗,沈鸿为他递了一方帕子过来,林飘接过,擦了擦额上的汗。
他知道他面对沈鸿时的迷茫和一步步想要后退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了。
不止是身份的阻挡。
沈鸿是个目标明确,并且内心冷漠的人,他知道这一点,却还是时不时陷入‘沈鸿真是一个翩翩公子,吾家有小叔子初长成’的滤镜中,但事实容不下他这样。
他跨不出那一步,没有以身饲虎的勇气。
在叔嫂关系里,他永远不会输,一旦进入另一种关系,沈鸿只要有心,能把他吃得骨头都不剩。
他不是不能接受沈鸿。
他是畏惧沈鸿。
这个人太聪明了,他才十七岁,多智近妖,林飘是个胆小鬼。
他有点害怕,不敢赌这一局。
他太知道沈鸿想要对付一个人的时候,能将局面做得有多漂亮,他怕他们之间的关系走到那一步,他怕闹得难堪,他怕过去那么多好日子,那么多好时光,回忆起来都觉得温暖的东西,往后都被消磨殆尽。
所以他不想跨出那一步。
意识到这一点,林飘直直的看向沈鸿,半响都没说出话来。
“怎么了?”
林飘摇了摇头:“没怎么,我们回去吧,困了。”
沈鸿点了点头:“那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们打道回府,入了府中,林飘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沈鸿的书房,在里面认真的问他。
“你有想过娶太傅孙女吗?”
沈鸿微怔:“并未。”
“权衡利弊都没有过。”
“未曾有过。”沈鸿看着林飘。
他是在为这事不高兴?
“你未曾问起,我便没说,婚事的我有法子拖着,如今局势未名,把几方势力都架住了,我在中间,他们只会以为我是谁也不敢得罪,所以才不敢定亲,留给我的时间多了,我便能将局面做得更好,更天衣无缝,到时候没有人会疑心我不娶妻的事。”
林飘本想问他到底是什么打算,是骑驴找马还是待价而沽,却没想到他说出了这样的话,一时怔怔看着他。
烛光柔软,渡在他的侧脸上,林飘的心又软了下来。
他骨子里是个冷漠的人。
可他的好一门心思全留给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