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竹院的丫鬟一过来,心中都有些不愿意,奈何沈府上下都知道林飘在这个府上才是最大的,府里的事情只要他发了话,沈翰林是从来不会驳他的决定的,向来是他说了算。
后又听了一顿训,才知道是找他们这些有身契的丫鬟过来做活计的,在府上算一份月钱,做活计算一份月钱,这会子先做着,之后要是卖出去了,还有一份手工补贴,天天在沈翰林跟前打转能不能被沈鸿瞧上当个通房是拿不准的事情,但是这钱落在手里,那却是实实在在一抓一个准的东西,确凿的东西叫人更有盼头,他们立即脆生生的表示。
我们爱做手工!我们绝不泄密!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单纯的热爱和姐妹们呆在一起而已!
就是单纯的想伺候夫人而已!
林飘把人员备齐全了,开始准备各类道具,因为是要认真的开始做了,便不能像刚开始那样,什么都是勉强凑合出来的,连烫绒花的东西铁钳临时拿来用的。
林飘让大家把小桌搬了出来,然后给每人配上合适的道具,弄出一个简单的小型操作台。
“今天先这样准备一下,明天去找个木匠来,我们再弄弄,弄得更趁手,这样做起来也更方便。”
林飘把大家都安排好了,然后开始思考烫平绒花的道具,不能一直用铁钳子,温度不好把握损耗率太高,今天他们至少烫坏了二十多个,才凑出这样一朵花来,就算后面熟练了,做绒花的时候每个人拿着铁钳弄来弄去,不小心弄着了人,烫着了手,都属于工作中的事故。
要足够烫,但又不要太烫。
林飘想到了装炭的那种熨斗,如果将那种熨斗的皮做得更薄,然后里面装热水,整体温度会比炭火一直在里面烧低很多,但又足够烫,为了防止烫伤,可以做成一个固定的工作台,下面放一个金属平台,不需要拿着一直走动,只需要把做好的东西装在一个盒子里,一次性烫平再带回去组装。
依然有点危险性,但只要熨斗做好封口,热水不会随意泼洒出来,基本就没什么太大的危险。
林飘想好之后,打算明天让大壮去找个铸铁师父来,先打造三个这种小型加工台,估计也够用了。
林飘做好了打算,便很少再往外跑,十天里顶多有三天去月明坊看一看,剩下的时间都在琢磨绒花的事情。
娟儿长期在月明坊坐镇,小月之前也经常大半天都要在店里守着,只要家里没事她们是轻易不会出来了,但最近小月在店里的时间也减少了很多,她半天跑月明坊,半天待院子里,一边研究绒花的事情,一边想宣传策略和营销方案,林飘给她打的基础已经深入脑海,每一朵绒花制造出来,她心里不想两句响当当的广告词她都觉得自己简直太失职了。
最初几天做的东西基本都只是练手,但院子里的丫鬟向来做绣活做惯了的,绣花都知道细细密密不能露针脚出来,线头若是没藏好更是不应该,何况做绒花,没几天便做得十分细致,无论是绞还是缠,瞧着都浑然一体,不像林飘做的,缠得不干净,绞得不整齐。
然后便是修剪花瓣,这事不需要林飘多说,稍微讲一讲,她们拿着剪子练习一下,原本剪窗花的巧手,两三下就剪出了一片圆润的花瓣,或者是一个缺,或者是锯齿瓣,荷花尖,总之对她们来说根本没什么难度。
林飘看大家上手的情况非常好,便开始做策划,打算先从十二名花系列做起,想搞名头响亮的东西,然后再慢慢补充一些属于小众爱好的。
他们这边忙得热火朝天,赵若风那边自然也没有歇着,他们时常都是注意着明月坊的动向的,这几日见他们开始加快了每一批帕子花样的更新,但只限于供给贵女的,绣坊里放着卖的却没什么改变。
赵若风坐在楼上若有所思,身旁跟着的哥儿道:“坊主,他们这样不就是想把我们甩到身后吗,想着他们样式换得快我们也就拿他们没办法了,我们这边还没把他们的样式改出来,他们那边又换新的了,显得我们落了下乘,但就他们做的那些东西,想要赶上我们,还远着十万八千里呢,想靠着这么一点小聪明就赶上来,那是不能的。”
赵若风道:“他们已经不成气候了,如今他们的绣坊还能开得起来,靠的就是卖给贵女们的那批帕子,他们的卖法有意思,是一套一套定的,每月都有两张新帕子送过去,弄得也十分的新鲜,但他们只想着抢这上京后宅的位置,却没有顾好店里的东西,你瞧现在他们的店,一天能有几个姑娘哥儿进出?”
身旁的哥儿点点头:“坊主说得是,他们不足畏惧,只盯着后宅想着巴结贵女有什么用,小姐们也不缺那么一张两张帕子的,用他们家的也用我们家的,图的就是个新鲜而已。”
“不。”
赵若风摇了摇头:“林飘不是这么简单的人,他脾气火爆,说话做事冲动,爱逞一时之勇,但却是个十分有志气的人,若是他不想好好做,如今这样对他而言也已经很好了,但他是想好好做的,他是有意要和我比一比的,他肯定不可能就这样善罢甘休,看着明月坊就这样走下坡路。”
旁边的哥儿看着他,不知道他突然说这话是何意思:“坊主……他已经想了法子,不就是方才说的拉拢贵女的法子吗?即使他不善罢甘休又怎么样,他这样是没有用的。”
“不会只是这样,你看他之前常来明月坊,他虽不是一个多勤快的,但一天总要来看一眼,若是遇上家里有事,两天也总要到一趟明月坊,现在他都多少天没来了?他好像对明月坊突然就不上心了,我也派人去打听了,也没见他在后宅走动,不是想着要拉关系的样子,四处都没见着他在外面走动,平日只见他在自家宅子里进进出出,如今是成日只呆在自己家中的,不是他平日的作风。”
“坊主,这……又是何意?”
“不知道他缩在家里是在鼓捣什么,但想必是个有价值的东西,他呆在家里我还能当他是躲懒,那个什么寒月,她是林飘一手培养出来的,是当大掌柜和坊主来养的,人小主意大,平日鬼精灵的,做事又下苦功夫,一双眼睛没有一刻不是盯着自家明月坊的,现在却也不爱盯了,一天有半天往府里跑,只留一个婵娟在绣楼里管管绣活上的事,若不是能见着银钱的事,不可能叫他们这么上心。”
赵若风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对这一点太懂得了,做过了商人之后,商人的烙印就像烙在了骨头上一样,无利不起早几个字都不用说,除了这个方向,不会有其他的选择。
“他们定是在琢磨新的东西,林飘和寒月婵娟这三个人,也不知道是谁的鬼点子多,每次都能弄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花样,配上些诗句,倒也别有一番意趣,他们是脑子转的动的人,这次肯定在下力气琢磨新的点子。”
一旁的哥儿听赵若风这样一番分析,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便说道:“也不知道他们能相想出什么新点子来,到时候他们想出来了,我们依旧拿来用,他们的点子胜不过我们的手艺,任他如何琢磨,也是白做功夫,都是徒劳的。”
赵若风摇了摇头:“他们既然躲在自家院子里研究这个东西,恐怕便是怕自己知道,不想让我们知道他们到底在琢磨什么东西,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但前面他们已经吃了这么多次亏,这次一定会想个办法来防范我们,不然他们做这么多功夫也只是给我们做嫁衣,林飘这样性子的人,肯定不会甘心。”
“那怎么办?坊主,你是不是有些太忧虑了,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是一个林飘而已,他就算想出了什么了不起的样式,难不成还能凭一个样式翻了天去?”
赵若风依然摇了摇头,他很忌惮林飘。
不是因为别的,因为二皇子瞧上过林飘,虽然也就是瞧上了那么一两眼的功夫,但他视林飘为敌人,很大的敌人,想要赢他,并且要赢得足够漂亮。
不然不足以向二皇子证明,他是这上京中,能为他将事情做得最好的哥儿。
“这件事得让人去打探清楚,看看林飘到底是在做什么,要知己知彼,不可能就这样等着他把事情琢磨清楚了,来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林飘在府里带领丫鬟们做绒花做得如痴如醉,因为现在他的院子已经成了生产线,林飘坚持不让大家随意挪动,也不让沈鸿过来,不然每次沈鸿一过来,大家不是忙着端茶倒水服侍,就是该退下的退下该回避的回避,大半个时辰都没办法有任何产出。
沈鸿被林飘晾了两天,知道他在绣坊的事情上受到了阻力,现在正在想别的法子渡过难关,便少了过去找他的次数,但持续了几天之后,山子便开始到林飘这边来请林飘过清竹院去吃饭了。
林飘在院子里闷了好几天,正好山子来请,便跟着过去,走上那么一小段路也算活动筋骨。
走进院子里,踏入屋子,桌上饭菜已经摆好了,沈鸿就坐在桌边等着他。
桌边放着两碗盛好的饭,林飘走上前一屁股坐下,扭了扭自己发酸的脖子,这几天天天都在盯着做绒花的事情,虽然感觉也没做什么体力活,但可能是运动不足,身体没活动开,肩膀有点僵硬,扭动起来酸酸的。
“可是身子不适?”
“肩膀痛。”
“先吃饭吧,夜里用热水敷一敷。”
林飘点点头,一边慢条斯理的吃饭,一边说起做绒花的事情,倒不是他想慢条斯理,一直在操心绒花的事情,感觉胃口都弱了下来。
“今日胃口不佳?是菜色不合胃口吗?”
林飘看了一眼桌上的菜:“没有,都挺喜欢的。”
林飘自己感觉不明显,被沈鸿一说才发现自己饭量都小了一半。
“可能是一直在做绒花的事情吧,感觉这几天一直呆在院子里,忙起来也是坐在小桌子后面,或者四处看看,活动得少了,肚子便不饿了。”
“那饭后出去散散步?”
沈鸿记得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林飘到了傍晚有时候乘着天还没黑,借口要出去找点吃食,抓一抓鱼翻一翻螃蟹,便说是为他去找吃食,然后出去玩上半个时辰,回来的时候手上什么都没有,只说螃蟹太小了他放了,沈鸿每次都说嫂嫂辛苦了,心中却想他惯爱嘴上唬人,只是贪玩罢了。
后来到了县府,他一天不知道要跑出去多少次,都说是有事要办,总之是闲不下来的,后来到了州府也这样,哪里有热闹往哪里扎,让沈鸿想起以前在山上打猎的时候,冬日见到一只刨食的小狐狸,一头扎进雪堆里直往里拱。
回头瞧见了他,一身雪白的皮毛,两只眼睛也满是机警,转头就跑了。
林飘偏头看向他:“能出去吗?”
他们自说到的地方越繁华,沈鸿的身份越升级,他们行事都得小心了起来,不像在乡野间,谁管他们做什么,若是有闲言碎语,骂一顿回去就行了,只要骂赢了万事不愁。
尤其是只他俩出去散步。
“去新桥那一段,我们买两个面具戴上,便没有人认识我们了。”
林飘点点头:“行,那待会吃了饭我们出去走走。”
两人吃过饭,稍微收拾了一下,林飘将自己簪得不紧有些散乱的头发重新梳了一遍,然后和沈鸿一起出了门。
两人中间保持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的一同走向新桥。
林飘仰头看天上的云朵:“今日天色不错,这会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天却还是蓝湛湛的,由浅蓝变成了深蓝。”
沈鸿点头:“上京的天比州府的天蓝,之前识得一个会观云术的先生,他说天上的云都会变成雨,但是上京春夏风大,这里的云留不住,下的雨都是别处吹过来的云,所以天上的云不厚,总是能看见天空。”
林飘惊讶了一下:“真的吗?”
“先生是这样说的,他还会观气。”
林飘笑了起来:“那他可就眼拙了,你这样的人物到他的面前来,他没瞧见一朵祥云吗?”
沈鸿点点头,眼眸看向林飘:“倒是瞧见了,说我十分不凡。”
“那还差不多,算他有眼色。”
两人走到了新桥,那边有人专门放烟火,或是对着空地打铁花,表演喷火,耍火刀这一类在夜里表演效果最佳的节目,因为这些表演项目的集中,卖花灯和卖面具卖香囊木手串的人也特别多,兼些夜里的点心,小馄饨,煮汤圆这种方便简单的食品小摊,路边还有一些推着木车,或挑着扁担来卖吃食的,卖些肉馅的小烧饼,裹好豆粉的驴打滚。
人流在这里汇聚,大多是喜欢看热闹的小年轻在此处,沈鸿先去买了两个面具,这种面具大多都不好看,不是凶神恶煞青面獠牙,就是圆头圆脑的,沈鸿自己随意拿了一个,给林飘稍微选了一个好看一点的,但也只好看了一点。
林飘看着递到面前来的娃娃面具,圆头圆脑圆脸颊,脸颊上还有两坨红红的,简直就是滑稽版的年画娃娃。
林飘看了看沈鸿手上的另一个,青面獠牙,看着凶神恶煞的,只好接下了这个娃娃脸。
两人戴上面具,将系带在脑后绑好,然后走入了交织的人流中。
林飘左看看右看看,看着有人买了那些小吃食,尤其是驴打滚,一个一个裹满了黄豆面,装在芭蕉叶折成的小碗里,一碗给两个小竹片,小竹片往驴打滚身上一挑,提溜起来微微变形的往下坠,但也并不会真的掉下去,看得林飘眼馋。
林飘走在沈鸿身侧,凑近和他说道:“那驴打滚瞧着真软糯,一定很好吃。”
“我们尝尝。”
“可是吃饱了,还是糯食,怎么吃得下去。”
“两人吃一份,算起来也没多少。”
林飘被沈鸿成功的说服,两人走向驴打滚的箩筐前,看着大叔揭开盖,从里面拿出芭蕉叶折好的小盒,再用勺子装上已经做好,捂在棉布下面保温的驴打滚。
这还是林飘来上京之后第一次吃这种小路边摊,来上京之后乱花渐欲迷人眼,酒楼一家比一家有派头,都快忘了路边摊这回事了。
林飘接过驴打滚,沈鸿付了银钱,两人继续往前走,林飘用手推了推面具,将面具向上掀开一点,然后从缝隙里把食物送进嘴里,忍不住感叹。
“好软的糍粑,这是怎么打出来的。”
沈鸿也尝了一块:“味道不错。”
两人走进人群中,林飘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自己的饭量,沈鸿就尝了一个,剩下几块都被他沾着厚厚的黄豆面全吃掉了。
林飘低头看看空空的芭蕉叶小盒子,难免有一丝尴尬,讪笑道:“果然刚才吃得太少了,这出来走一走胃口就开了。”
将芭蕉叶找了个扔垃圾的地方扔掉,两人停在打铁花的面前,他们一共有三个人,都是壮汉,一个负责看着炉子烧铁,一个拿着锣讨赏钱,还有一个在后面负责对着空墙打铁花,因为这个项目比较危险,附近也没人想和他们竞争,也没人愿意挨着他们,他们三个独占了一大片空地,两边的小摊子都躲得远远的。
只要钱入了锣,哪怕只是一文钱,拿锣的男子都会猛的敲一下锣,随着他的锣声,火树银花如星落,啪的一下在后面绽开。
一响一绽,看得林飘忍不住手痒,取了一点小的散碎银两放进锣里,拿锣的男子捡起银钱,对着锣连敲三下,后面打铁花的男人也连打了三下,林飘看着铁花绽放连连鼓掌,两人又看了一会,便从人群中离去,向着前方走去。
再次汇入人群,林飘感觉自己袖子下的手忽然被握住,侧头一看,对上了沈鸿正瞧过来的眼神。
沈鸿道:“面具选得不好,满街都是,若不牵着你,只怕走丢了也不知道。”
林飘感受到沈鸿紧握着自己的手,没有说什么,在这人流汇聚中,在面具下面,沈鸿牵着他的手在外面行走,其实是很温暖的。
至少沈鸿的手很温暖。
“去前面看看。”沈鸿牵着他的手,倒有些像一个少年人了,拉着他脚步微快的向前走,走到一家个卖花灯的架子面前,要了一盏金鱼花灯,付钱后转头递给他。
“给。”
林飘难得见他这样少年气的一面,一手被他牵着,一手接过花灯,在他面前晃了晃花灯,像是炫耀一般。
沈鸿推了推金鱼的嘴,金鱼便随着线晃荡了起来,如同在水中漫游一般。
林飘忍不笑了起来:“你也买个,我瞧你喜欢我手上这个,免得只我有,你心里觉得不公了。”
沈鸿便又要了一个金鱼提在手中,两条金鱼穿梭在人群中,摇摇晃晃,发着光亮,时不时一起停在火把前,小摊子前,身子晃来晃去,圆溜溜的大眼睛微微瞪着看着前方,看着身旁的另一条金鱼。
最后两条金鱼慢慢游出了人群,游进了黑暗中,走进了那宽广的巷子,入了府邸,被挂在沈鸿院子的廊下,亲昵的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