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子道:“也不知道你在外面吃饱没有,准备了一桌子菜就等着你回来吃。”
二柱点点头:“那是准备对了,宴席再好也不是大吃大喝的地方,也就糊弄糊弄垫个底,要真说吃,还是得回家来吃。”
二婶子和秋叔高兴的直点头,知道二柱这一趟出去还是牵挂着家里的,没有见着外面好就换了个心思,便赶紧叫人把饭菜端了上来摆上。
他们照例落座,围坐在一起,今日的主角是二柱,便是要听二柱说他这一年多快两年在外面的故事。
其实林飘见他成熟了很多,边境的环境不好,他过了一年半的苦日子,皮肤都粗糙了许多,瞧着一下就就显年纪了,二狗瞧着还是二十出头的人,二柱瞧着已经有二十五六的感觉了,但大家一聚在一起,不管二柱瞧着多老成,对着他们咧嘴一笑,还是那个傻大个的样子。
“边境可快活了,又没人管,我们当兵的就是老大,不像上京,又要顾着这个,又要顾着那个,事情捋都捋不顺,反正在外面就是一个打,对着外敌打,死活都不用管,事情都简单得很。”
林飘见二柱把事说得十分简单的样子,二狗也在旁边起哄起来:“如今二柱真是厉害得很了,这话说起来头头是道的。”
二柱摇摇头:“你不懂,别的都是纸上谈兵,去了边境往那边一杵,很多事心里自己会有感觉的,就拿最简单的事来说,兵法说得再好,可要是胆子小,畏首畏尾,该追击的时候怕是陷阱,该后退的时候又怕有好处捞不着,这也怕那也怕,不谈任何兵法,上去第一件事,什么都不怕,都在边境这种地方呆着了,生死看淡,这就胜过大半的人了,然后就是勇,不怕,还勇,就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也是军中难得的人才了,剩下的才是什么兵法,谋略,没有前头的,心放不平,后头的什么都施展不开。”
林飘见二柱这样说,发现他还真是一个经验主义,已经总结出了一套他自己的想法。
“对了,你到底如何打的处月部,外面传得神乎其技的,都要传出花来了。”
“这不是小嫂子你当初和我说的吗,大将军王扮作商人潜伏入王帐,三进三出四进四出,我也乔装扮作了商人,处月部不愿同我们做生意,将我们俘虏了,想要用我们换赎金银钱,我混在里面,找了个机会摸清了他们的营帐分布,夜里偷摸的就把人给杀了。”
由于正在吃饭,二柱省略了很多比较影响大家吃饭的内容,比如他们被俘虏之后自然没有好日子过,不是被关在马厩里,就是被关在羊圈里,天天捡粪,扫粪,身上都是粪,他夜里去偷袭的时候,特意选了首领在办事的时候,基本是万无一失的时刻,可对方反应特别快,还是反身跳下了床,大叫了一声有刺客,但二柱没给他更多的机会,追上去果断一刀结果了他。
然后他们拎着首领的头边打边逃,逃得像狗一样,终于等来了援军,完成了这场里应外合。
小细节,都不重要。
在家里人面前说起来自然是赢得很轻松,叫家里人少担心,他也更有面子。
二婶子听他说完这些,恨不得当场把他衣服扒了,看看他身上是不是留下了什么伤口:“你没受什么伤吧?身上有那些疤?出去的时候还好好一个人,现在没留下什么毛病吧?”
“没有,什么毛病都没有,顶多就是点皮外伤,擦破皮而已,疤倒是有一点,新疤显色,过两年就淡了。”
沈鸿看向他:“你如今在向家如何。”
“向家还行。”
林飘一听他这个语气,感觉就不太行,但看二婶子在旁边,也没紧着问,毕竟战场已经够危险了,上头跟着的人还不行,二婶子心里得着急死。
他们看着二柱又吃又喝,他身上有一些酒气,但回来没有喝酒的道理,大家只喝了点果酒庆祝了一下,剩下的便是喝茶,待到他吃饱喝足,大家也聊得差不多了,听他说边境的风景,那边的辽阔和沧桑,那边的牛羊,湖泊和小河,听得出来他的确不觉得那边荒凉,这些在他眼里都是美景。
待到聊得差不多,大家各自散场,沈鸿看向二婶子:“婶子,将二柱借我一会,我们再坐一会。”
二婶子点头:“成,知道你们还得说一会兄弟间的话,我就不搀和了。”
二婶子和秋叔邀着一起走了出去,二狗还留在里面,林飘假装出去,没一会绕了一圈又混了进来,在先前的位置上坐下。
林飘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说上了,二柱正在叹气:“正是这个道理。”
他看见林飘又回来了并不意外,毕竟从小到大,他们也经常偷偷瞒着他娘干坏事,主要是为了不让他娘担心。
二柱继续道:“先前我只觉得戚家很没意思,很多东西都是要自己经历过才知道,我又没见识,懂什么,跟着向家的人马之后才知道戚家的好,戚家手底下的人都军纪严明,说什么就是什么,违抗军令对他们来说是决不能姑息的,迟迟罚,一次罚得比一次重,向家却从不管这件事,反正只要把事办成了就行,有功就揽,有罪就把我顶出去,不是仗义人。”
二柱显然对这一点很难认同,人要狡猾他是认同的,但对敌人狡猾,对同伴仗义才是同在一个营地该有的样子,净算计混一起的兄弟,他心里是瞧不起的。
“向家没有规矩,他们手底下的人叫我发现了好几次的欺压百姓,抢夺百姓的东西,这些虽然可恶,但也不算多严重的事,但他们有一事查得不严,几乎可以是成了风气,许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杀良冒功。”
林飘震惊的看着他:“已经成了风气了吗?”
“这个风气已经十分横行了,我十分的看不惯,反正只要我在的地方,就不能见着任何一个人这样做,这样对咱们大宁的百姓,咱们在边境就是为了守住他们的安生日子,不是去给他们当劫难的。”
二柱说起这些事便很愤怒:“不管向家对我再好,这些事我看不惯就是看不惯。”
二狗看向他:“你不要这样想,觉得向家对你好是多大的恩情,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为了拉拢你才做出这些姿态来,都是装装样子。”
二柱点点头,他是个爱恨分明的人,他不喜欢向家就是不喜欢,自然不会因为他们对自己好一点就觉得向家如何的好。
“只我如今在他们手底下混,他们使出了不少手段对付我,我也发觉了不对,只能先装着领受了恩情,不然仗打不成,还总要出事情。”
“他们做了什么?”
二柱叹了一口气,别的刁难和磋磨施恩都是小事,反正他心眼大,能糊弄的就糊弄,能过得去就行,就一件事他实在是心里不太过得去。
“当时在军营里,我刚升副尉,有个副尉和我不对付,我们常常有冲突的时候,有一次将军请我喝酒,我喝醉了便送我回帐里睡觉了,你们是知道的,我喝醉了酒便睡得像死猪一般,哪里知道外面的事情,半夜他们就把我摇了起来,说我醉酒杀人,将那个副尉杀了。”
林飘的眉头已经拧起来了,二柱不是心思狭窄恶毒的人,杀敌军他觉得理所应当,但对大宁的人他是相当留情面的。
“我当时头脑不清醒,他们恐吓了我一通,将军说我不是有意的,恩威并施,饶恕了我,然后叫人处置了那位副尉的尸首,我琢磨了半晚上,直到天亮,便知道他们没好心眼,但我听话跟着他们还好,要是不听话还不知道要怎么对我,我只好装作信了这件事的样子,让他们以为我已经信服了,后头才肯让我带人潜去处月部。”
几人都听得沉默了下来,向家做事的确是不折手段十分狠辣,这件事不管真相如何,不管二柱到底服不服气,都只能做出服气的样子,但凡他敢反水,就直接把他醉酒杀人当做把柄拿出来将他一军。
向家如此难缠,二柱想跑是难了。
他们目光都看向沈鸿,在这种事情上能说上几句话的也只有沈鸿了,他们对这种复杂的局面除了骂一顿,没有办法想出怎么破局。
沈鸿也思索了片刻:“如今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要想再跟着戚家军是不可能的,不说戚家还愿不愿意,戚家军纪严明也并不适合你,向家既不愿意放你,你便将计就计,跟着向家走,他们有心利用你,是想法设法的要控制住你,你只做出信服的样子,但时不时的发作一番,他们自然要想方设法的来安抚你。”
二柱好奇的问:“发作什么?如何发作?”
“你既不喜欢杀良冒功的事,见着了只管发脾气骂人,什么事做得不合你的意了,你随意发作就是了,只要记得骂下不骂上。”
“若是他们让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呢?”
“那便不做,他们是盼着拿你去打仗的,什么鸡鸣狗盗的事你都陪着他们做,他们反倒要看轻你了,你便说这不是你会做的事,叫他不用来找你便是了,但你为表臣服,也可以说,别人可以去做,你只当不知道,如此还能顺道打听一下这些事的消息。”
论控制与反控制。
二狗听得一拍掌:“合适,这太合适二柱了,这犟种本就是这样人,他这样说话别人也怪罪不了他,而且现在向家肯定拿二柱当宝贝的。”
虽然边境的仗暂时告一段落了,但二柱的价值并没有消失,因为皇位之争还没落幕呢,二柱这种人物他们是当匕首握在手里的,没坐稳江山之前肯定好好擦洗着刀刃。
他们给二柱指点了一番,又让二柱做两手准备,先找机会和戚大将军见一面,说明自己被迫和懊悔,这样等以后有机会回头的时候就可以再奔进戚家的怀抱,戚家对二柱的芥蒂也相对更少一些,能够更丝滑的无缝衔接。
但要是以后不去戚家也无所谓,反正两手准备,两边都得准备好了。
他们给二柱出完了主意已经深夜了,二柱琢磨了一通,打算过两天就开始找机会慢慢施行。
大家散去,林飘听了那么多东西,脑瓜仁都要炸了,瘫在椅子上:“真不容易,大家都真不容易。”
在外拼搏,哪里有一口饭是白吃的。
沈鸿侧头看向林飘,见他眼皮都要睁不开了,伸出手将他带了过来,隔着椅子让林飘靠在自己身上一些。
“好些了吗。”
林飘顺势趴在他肩头:“没有。”
沈鸿笑了笑,一只手绕到他身后,两手手指按在他额角上:“给你解解乏。”
“嗯,还不错。”林飘表示赞赏。
林飘顺着他的力道调整了坐姿微微向后倒,靠在他胸膛上:“咱们家现在是真出息了,个顶个的都是人物,经商的还不算让人操心的,也就累点的事,二柱和二狗才是真叫人费心,搞不好就要出事情的。”
“不会有事的,如今正是起步,万事顺遂,步子别落错就行了。”
“什么事在你嘴里都轻松了起来。”
“万事都是如此,瞧着凶险,但走一步有一步的出路,只是能不能发现而已。”
“哦。”林飘轻轻向后仰了一下,故意撞在他下巴上,轻轻磕了一下,也没什么声响。
沈鸿见状便伸手抱住了他,将他搂在怀里,侧头看着他的侧脸:“你给我的帕子我如今也在用。”
“都多久了,怎么不换张新的。”林飘说完也觉得自己太直男,便侧头看向他:“我给你张新的。”
“好。”沈鸿垂眼,看着林飘这样靠在自己怀里说话,一眼看过去是他的耳廓,耳垂,然后是有些倦怠的侧脸,眼睫半垂着,只顾着在想自己的事,说到给他一张新帕子的时候才抬眼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对上。
林飘手伸进衣襟里,摸出自己的帕子递给他:“现成的,给你。”
林飘瞧着沈鸿,沈鸿微微垂眼,正在瞧着他,神色有些入迷,这个角度显得他的鼻梁特别的高挺笔直,嘴唇离得最近,刚刚好的饱满薄唇,线条利落,又不过于削薄。
林飘握着帕子的手微抬,忍不住在他唇上轻轻按了一下,指腹隔着薄薄一层绸帕。
好软。
沈鸿眼底有一丝惊讶。
林飘觉得自己手贱这个毛病是改不了了,以前他瞧着好看就忍不住想上手,如今知道了沈鸿的心思,反倒是克制了又克制,结果又上手了。
沈鸿凑近了一分,将下巴抵在他脖颈上,声音有些闷闷的唤:“飘儿。”
林飘抬手摸摸他的头发:“乖。”
沈鸿贴着他的侧脸,脸颊轻轻蹭过他的耳垂,闭着眼感受着他的体温和颈窝间淡淡的香气。
他能想到最快光明正大娶到林飘的法子,便是从龙之功,求一个恩典,他们一孤一寡,由圣上赐婚,自然不敢有人议论,后世也不会有人唾弃。
屋内本就有地龙,靠在一起更加暖和,林飘倒在他怀里,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如今你算是忙还是不忙?”
“不算忙,抽得出空来,只是有一些关系需要梳理。”
“何若之前约我出去赏雪,因为家里事多,你们又都回来了,我便拒绝了,正好家里人都在,咱们得空摆个赏雪宴,明日你陪我堆雪人可好。”
“好,我明日赶着午后回来,下午便可以陪你堆雪人。”
“怎么总赶啊赶的,才养出来一点肉,你都要累瘦了。”
“冬日养白了一些,瞧着可还好。”
林飘没想到沈鸿还会在意这种问题:“相当好,你晒黑也黑得俊,是上京第一黑美人。”
男为悦己者容。
沈鸿即使晒黑也只是小麦色的程度,如今冬天慢慢在白回来,回来的时候只简单的穿了长袍和夹棉的衣衫,如今在上京倒是又讲究了起来,又是裘衣又是大袖衫的,金玉的腰带,刺绣的下摆,都衬他极了。
沈鸿知道林飘喜欢好看的,他小时候林飘瞧他好看,便愿意多摸摸他的脸,如今却很少再这样对他动手动脚,方才林飘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嘴唇,他便知道林飘是又觉得他好看了。
他握住林飘的手,拉到唇边的轻轻吻了吻指节,然后握着手,贴住自己的脸颊,就这样静静搂着林飘。
呆了一会林飘从他怀里懒懒起身,觉得再这样下去就无休无止了:“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青俞和秋雨还侯在外面,另在一个房间里烤火,见外面有响动,出来看,见是林飘出来了,便转身去提了灯笼,引着林飘往外面去。
秋雨心下疑惑,别人都走了,怎么夫人和大人在屋子里还呆了这么久,但他们本来平时便十分说得来,有时候特意呆一起也要说许久的话,何况夫人手上经营着不少东西,本就有说不完的话,办不完的事。
另一边,沈鸿在屋中又待了一会,手上握着林飘新送他的帕子,拿在手上看了一会,收进衣襟里,起身向外走去。
青俞候在外面,见沈鸿出来了,提着灯笼迎着他往外走,因今天人多菜多,他们是聚在待客厅,回自己的院子都要走上一段路。
青俞走在前面,许久才道:“大人同夫人真要好,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沈鸿没回答,青俞回头看了一眼,见沈鸿神色未变,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
她心底一颤:“大人,奴婢……”她的话已经带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