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担心您。”
一切尽在不言中。
但沈鸿讨厌这一切尽在不言中,这天经地义的道理,人人都能来为他忧虑一番,他渴望拥有的,一直追逐的,仿佛是一个多大的谬误。
“青俞,管好你的嘴。”
“是……”
夜里,沈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在热烘烘的屋子中解下外衣,将那方帕子拿了出来攥在手中。
帕子上还有林飘留下的一点擦手脂的香气,若有若无的,和他拥住林飘的时候,他脖颈处的位置是一样的,淡淡的茉莉香。
第154章
林飘在屋子里睡到自然醒,现在天气冷了,大家起床的时间都不同,基本都是在自己院子里吃早饭,小月和娟儿一般见他没起床,便自己会在房间里叫早饭吃。
林飘起床,秋雨见他醒了,连帐子两边揽起来挂住:“今日起得稍晚了一些,大约还是昨晚睡得晚了,夜里晚睡还是伤身体。”
秋雨习惯了碎碎念,对于这些小事嘴上要先过一遍,林飘心想这才哪到哪就伤身体了,在身上披上外衣,夏荷已经去外面叫了早饭,洗漱的用具都送了进来,林飘先洗漱,洗漱好了之后一回身,早饭已经在桌上放好了。
“婶子说夫人你嫌鸡汤上火,炖了些清凉平补的在家里,各个院子都送了一些,正好早饭喝。”
林飘坐下,看桌上的小包子蒸得不错,先伸手拿了一个来吃。
如今他们的饮食标准已经和过去大不相同,刚致富的时候二婶子嫌外面的包子肉不够多,油水不够足,吃着不过瘾,自己包过一顿,松软香气四溢,一掰开里面的汤汁油水直往外淌,他们吃得满嘴流油,但只吃了大半个,林飘就被油得头晕,说什么也塞不下去了,只有二柱最爱,一口气吃了四个。
如今这小包子蒸得松软,馅料是酱肉,新鲜清爽,酱香味不浓不淡刚刚好,肉馅是九瘦一肥,刚刚好那么点汤汁,沾上一点酱油醋和辣椒非常适口。
点心什么的终归是花架子,早饭还是面食落在肚子里最踏实,配上粥和去燥的汤水,最后吃点蒸的小块山药收了尾。
“小月和娟儿她们出去了吗?”
“她俩都出去了,说是先看看月明坊,要是没什么要紧事就回来吃中午饭,在家里呆一呆再过去瞧。”秋雨在收拾床铺,将四处都打点得清清爽爽,回头来看向林飘:“如今隆冬腊月的,说忙也不忙,说闲也不闲,天太冷了也没人出来逛,店里也只是冷清的,但快年节了,定新衣服和新绣帕的肯定多,都是别的绣娘要忙活的事,要去小姐公子的府上做的生意。”
林飘点点头,他们年前最赚的一笔钱,便是新衣裳的钱了:“也不光别人要准备,咱们也要两身簇新的衣服过年穿,也得预备上了。”
“昨天夏荷还在说这个事情,我就想着差不多,就是不知道今年是去外面订,还是在月明坊做。”
“这个中午你问问小月,看腾不腾得出手,能自己做最好,实在忙去外面订也是一样的。”
他们说了一通话,基本就是家里吃穿的问题,尤其是年前了,得放点赏钱下去,底下人就图着这年底日子松快松快,有些好的吃穿,才算是日子没白混,一年的辛苦有个心里熨帖的时候。
吃过早饭,林飘穿好最厚的外衣,把最上一颗纽扣都扣紧了,才打开帘子走出去,寒气一下涌了上来打在脸上。
“昨天夜里又下雪了?”
“应该是下了,早上起来看雪又厚了一点,但我们睡前没看着,起来的时候也没看见,倒是悄悄下的。”
林飘特意没叫他们扫雪只扫中间一条道,昨天晚上中间的道上的薄雪都被扫干净了,现在又铺了薄薄一层。
回廊的边缘也积了一些雪,林飘伸手握了一点在手上,捏出个小小的圆球,抛向秋雨,秋雨挡了一下:“夫人倒是想打雪仗了。”
“今年大家都回来得晚,但好不容易团聚了,我约了他们过来堆雪人。”
秋雨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毕竟现在这府中住的个个都是人物了,外面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是轻易不能把他们全叫齐的,可都这么大的男子和姑娘了,夫人还要特意把他们叫一起来做堆雪人这种小孩子家家的玩意。
不知几人会来。
她想住在府里的人都十分尊重夫人,没有拂逆夫人的道理,可这事实在是称不上事的小事。
秋雨倒是有些担心上了,想着要是大家临时说没空来,岂不是把夫人一个人冷落在了这里,反倒叫夫人孤零零了。
秋雨这样想着,结果来得最早的就是虎臣副尉,他穿的窄袖长衫,里面应当是罩了一条厚裤子,外面穿的一件衮毛的背心,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脚跨进来。
“咋都还没来,就我来了,我早上搁院子里玩,我娘可劲说我,我说小嫂子你也找我堆雪人,她就不说了,娘心眼偏得很,只爱你不爱我。”
“你倒还吃上醋了,大清早的在雪地里打滚?”林飘眼尖,一下就看出他衣服有些湿了,肯定没少在雪里翻腾。
“大壮非要和我玩,说让我教他两招,我给他摔雪里了他还不服气,非抱着我不撒手,还一直被我娘念叨,还不如来小嫂子你这里玩。”
“行吧,你玩吧,我得先烤烤火。”炉子搬到了廊下来:“如今院子大了,都不住在一起,打雪仗还得先点人头才凑得到一起。”
二柱蹲在雪地里笑了笑,没说话。
林飘看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有很强烈的感觉,想把他们叫着聚在一起在玩乐一番,随着他们长大,不管沈鸿二柱二狗在家里表现得乖巧幼稚听话,林飘都能感觉得到,他们都已经不是过去的小孩了。
即使憨直如二柱,也会一晚上睡不着思考一件事,然后明白需要委曲求全,需要装作臣服。
林飘捏了个雪球,朝他抛过去,砸在了他面前,二柱见状立马捡起那个雪球,顺手抛了回来,精准的砸在林飘头上。
林飘傻眼了,秋雨惊叫一声,二柱也手忙脚乱跑过来:“小嫂子你咋不躲。”
林飘甩甩头,把头上的碎雪甩掉:“你小子,以为我练过武吗,我就学过一点花架子而已,怎么躲啊。”
二柱老老实实的挨骂,秋雨掏出帕子给林飘擦干净头发和脸颊,坐在火炉前烤了许久的火。
没多久大壮秋叔和沈鸿他们陆陆续续的都回来了,林飘首当其冲的告状:“沈鸿,二柱他拿雪球打我。”
二柱已经夹着尾巴想逃了。
沈鸿见状弯腰捏了个雪球朝着扔过去,砸在他后背上:“好了,替你报仇了。”
“哼。”林飘勉强满意了。
他们走出院子,找了块空旷的雪地,开始滚雪球,像屎壳郎一样推着雪球不断的滚啊滚,一直到手上实在推不动了,便原地停住,当做雪人的下身。
然后又去滚另一个雪球。
算是赏雪的日子,小月和娟儿也回来了,见他们在玩便加入了进来,说去剪些纸片过来,好当做嘴巴和眼睛。
沈鸿在一旁陪着林飘,帮他一起推雪球,林飘很吃力的推着雪球:“我们,推个最大的出来。”
沈鸿见他两手按在雪球上,指尖已经冻得发红了,却还是一副咬牙要争口气的,牙齿微微用力,嘴唇抿在一起,脸颊肉都有些挤出来了。
“今日倒是兴致好,也不怕冷了。”沈鸿说着,将推雪球的手搭在他手背上,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了一些过去。
林飘看着雪球上仿若无意交叠的手指,抬头看向他:“沈鸿,我总觉得。”
“嗯?”
“以后没有这样的好日子了。”
“不会,会一直有。”
“是吗。”
“是。”
林飘倒也说不上伤感,只是时光的洪流向前,他们这样欢聚,这样单纯的日子,按道理来说,总是过一天少一天的,何况二柱和二狗都要成人物了,很多东西只会变得更复杂,不会更简单。
沈鸿手指微微用力,在雪球上抓住了他的手,他们紧握的手被挡在雪球后,沈鸿侧头看向他。
“是不是太冷了,我给你暖暖。”
“你手也冷。”
“握一会就热了。”
小月和娟儿兴冲冲的从院子里跑出来,手里拿着绢帕包住的纸块,跑到雪地上的时候都是一愣。
她俩瞧见沈鸿紧紧握着小嫂子的手,两人慢悠悠推着雪球,不知在说什么。
小月当即僵住了,立马别开眼装没看见,娟儿倒是探着头又仔细的看了几眼。
娟儿心里觉得不可能,大约是隔得远看错了,便拉了拉小月,想要再往前走,小月反手抱住她的胳膊,往一旁扯去。
“小月,你做什么。”
“什么我做什么,你做什么?你还往前凑啊?”
“咱们走近瞧瞧啊,这么远瞧得见什么,说不定是推雪球两只手挨一起了而已。”娟儿小声道。
他俩说着话,就见秋雨和青俞取了皮毛手套出来,递给两人后又退到一旁去了。
沈鸿将自己的手套递了一只给小嫂子,两人各戴了一只,瞧着看不出任何异样,另一只手却没戴。
小嫂子的手一摁在雪球上,沈鸿的手又跟了上来,将他的手全拢在自己掌心中,瞧得她俩眼发蒙。
小嫂子好似半点感觉都没有,依旧偏头和沈鸿说这话,慢慢滚着那个已经比膝盖出一截的巨大雪球。
小月和娟儿左右看,看周围的人好像都没注意到他们这间的动作,或者只以为是巧合,都没仔细拿眼睛来瞧。
小月低声道:“这是咱们自家的事,咱们只当没看见算了。”
娟儿连连点头,她也不敢当看见了啊,难不成还要上去问一句吗?再借她两个胆子她都不敢,现在心里直打鼓,先跑到了二柱那边去,小月笑道:“二柱哥,你弄得真快,怎么大个雪人,像你一样,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大壮在旁边立刻道:“他偷的我的!他自己做了个大的,偷我的身子去做的头!”
二柱便道:“想借我使使,待会我帮你弄。”
小月和娟儿帮着把眼睛嘴巴贴了上去,倒也栩栩如生,是个有鼻子有眼的大雪人,找两根柴棍在两边插上扮作双手。
小月一回头,生生想把自己的头给拧回来,心里五味杂陈,捅了捅娟儿,娟儿回头一看,也有些傻眼。
之前她们就发觉了沈鸿手上的那张桂花帕子是小嫂子的,但那帕子寓意好,金桂谐音金贵,小嫂子送给沈鸿,大约只当是个祝福。
但现在一瞧,小嫂子昨天晚上还用着的新帕子,白帕子绣的小红梅,不正是现在沈鸿手上的那张帕子吗。
两人脑瓜子嗡嗡的,想着昨晚小嫂子还在用,今天就在沈鸿手上了,小嫂子和沈鸿……
不是有些不清不楚,是完全不清不楚了。
小月和娟儿把帕子里的眼睛鼻子交给了一旁的秋雨,两人不敢呆在外面,怕自己神色有异,结伴赶紧回院子里去了,回到房间里,两人赶紧关上了门,大眼瞪大眼。
“天啊……娟儿……我的天啊。”
“小月……这……这。”
小月在桌边坐下,当即决断:“这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只能咱俩烂肚子里。”
娟儿狠狠点头,又有些心疼:“小月,你说,别是沈鸿哥先……逼的小嫂子这样的吧。”
“你瞎说什么呢,沈鸿哥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可是小嫂子早先发誓说不嫁人的,肯定眼里心里都没这个想法的。”
小月摇摇头:“我们现在说他俩一点事都没有,天王老子来了也是半点事都没有,是真没有还是假没有?”
娟儿愣住:“你的意思这本就是假话?”
“娟儿。”小月抓住她的手:“你真的绣花绣傻了,真的假的重要吗?那嘴一张,说什么话不都由着自己,好的坏的都由着说,但到底是个什么打算,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而且打算也是能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