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伸出去的手停顿了一瞬,感觉到了这个夏天的残酷。
林飘端起绿豆汤,喝了半碗,常温的绿豆汤,说不上冷热,但喝着的确是能压住心里的躁意。
沈鸿侧头看着林飘,见他鬓发尖微湿贴在耳畔,刚刚喝过绿豆汤的唇还抿着湿润的水痕。
他倒是很喜欢夏天,最好的便是夏天,林飘把他带回家,之后便都是松快日子。
沈鸿伸手,指尖整理了一下他鬓边的有些湿润了的碎发:“花架倒是不急着准备,今年换一个屋子吧,建得见功夫的宅子冬暖夏凉,屋子修得养人些。”
林飘想了想:“人还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感觉以前也没这么热,今年倒是叫人坐都坐不住。”
“今年的确比往些年热一些。”
林飘也没有天气预报可以看,只听见大家都在抱怨热,但大家年年都抱怨热,也不清楚是不是真的进入极端天气了。
林飘和他坐了一会,站起身:“我得去洗个澡清凉一下。”
“别洗冷水澡。”
“好的好的。”林飘一边往里走一边脱衣服,他实在是想光膀子,想着不要太吓着沈鸿,只脱了外衣。
沈鸿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无奈:“飘儿,端正一些。”
“我要热死啦!”林飘转头朝他暴躁。
他把外衫一脱,在廊下回头,沈鸿见他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沁得里衣都有些透了,外衫搭在臂弯大步往里走,行走间薄衫下身形线条若隐若现,一览无余,还赤着脚。
沈鸿心中发热,现在林飘倒是有些太不避着他了。
成日这样在眼前晃着,看得见,吃不着。
这夏天,他不觉得热也热了起来。
“你回去吧,我洗澡你就别等着了。”
“好。”
林飘洗了个冷水澡,吃了点西瓜,感觉好多了,心里反倒比较牵挂二柱,他们如今在上京日子都过得不错,依然觉得天气有些热得太过火了,二柱在边境不知道怎么样了,打仗本来就苦,又遇见了极端天气,二柱是所有崽里心眼最实,也最吃苦的人了。
因为他去了边境,估计是比较忙,路途奔波,加上送信往返的路程又变得更长,自从上一封信之后便再也没有家书抵达了。
林飘休息了一会,并没有睡着,没过一会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开门关门的声响,过了一会门外传来问候的声音:“小嫂子,你睡了吗?”
屋子里还点着灯,两人站在外面,想他应该还没睡。
“你俩进来说话吧。”
娟儿和小月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包东西:“今年的日头实在是热得很,尤其是这两天,突然一下燥得厉害,外面在外面稍微逛了逛,看见好动药堂都在卖这种凉茶,有很多人都在卖,就买了两包回来,明天可以煮着喝,看看效果好不好。”
林飘点了点头,半靠在枕头上撑头看向她们。
小月接着道:“小嫂子,今天景阳公主,问我们给她制一件衣衫,我们觉得有点奇怪。”
“怎么了?”
“那个形制不像是普通的衣衫或者宫装,瞧着有些过分隆重了,有些像太子正妃的衣服。”
林飘想了想:“她母亲曾经就是太子妃,你们翻阅一下以前的书,或者找个老嬷嬷问一问,衣服是不是以前的形制,这衣服民间不能随意制作,你拿这话去试探一下景阳公主,要她承诺若是出了事自己会出面承担一切,免得引起什么麻烦。”
小月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说起来还有一件事,小嫂子,最近我在一些地方走动,看见一些妇人戴着月明坊样式的绒花,但显然不是我们月明坊做出来的,看来已经有绒花匠人知道咱们的绒花是怎么做出来的了,我打听了一下,有绒花匠人私下在做这个售卖,我有些担心这样下去咱们月明坊的绒花会卖不出价。”
林飘听见这个消息倒是有些意外:“买得人多吗?”
“不算多,但还是有不少的。”
“这倒也没办法,手站在别人自己身上,你们记得最开始咱们做这种绒花的时候吗,咱们这边的人都是半路出家的半瓶水,自己一点点练出来的手艺,后来做起来了想要请个厉害的绒花师父来咱们这边带一带咱们的人,人家都是不乐意的,觉得绒花从古至今都不是咱们做出来的这个样子的,咱们坏了老祖宗的传承,坏了绒花的规矩,是不肯理睬我们的。稍微有点傲气和传承在身上的绒花匠人都是这种态度,显然仿这个的并不在乎这些,之前做十二花神的时候就提前准备好这一招了,说是我们独家的东西,别人若是做一定是抄我们,有这话在,上京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都只会买咱们的绒花,不可能贪便宜,也不愿自掉身价。”
话虽然这样说,但这样一来,普通市场肯定要流失了:“这样吧,以后咱们的绒花,在簪子的和花的底部多打一圈金环,上面刻上一圈小花纹,做月明坊草书三个字,用这个来抬身价,保住格调。”
小月点了点头。
“你到时候看着弄吧,若是字太难弄,换些好操作的花纹也行,你和金匠去交流。”
小月点头:“好。”
林飘说完有些陷入了沉思,如今他们在上京,钱有了,权有了,虽然离顶峰还很远,但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那么这时候其实最需要的就是名。
沽名钓誉,伪君子,这些东西能大行其道,就是因为这些东西一本万利。
世上有两套规则和逻辑,一套是道德和品德,一套是利益和输赢,这一点林飘早就有这个概念,但从没深思也从没觉得自己会用上过,最近太闲天天在家里咸鱼躺,看着沈鸿二狗忙忙碌碌,倒是有了不少感慨。
二狗牺牲了名利发展自身,沈鸿作为棋子,没完全上位之前的定位是大忠臣,而不是大善人,不然他的名声太清白显赫,势头太大,别人不敢用他,他也会被架住,沈鸿追求的是恰到好处,能够他施展的一个程度。
这两套其实最常见的用法就是套着道德的皮,去换取民心置换真正的利益。
他现在钱这么多,得在行善积德这方面发展一下,不管是不是真的能积累福报,再差也能积累名声,为家里人以后的发展多少把路铺顺一点。
但如何实行呢?
施粥送饭虽然好,但很难大范围的打开市场,慈善活动这个时代的人又不太吃这一套,他们的鄙视链特别凶残,对于残疾和生有残缺的人,他们觉得命运和上天都惩罚和舍弃这种人了,他们为什么要去同情这种人?
林飘在脑袋里想了一圈有没有什么很了不起的大善人的先例,常例一般都是联合国家赈灾,帮助国家打仗,提供军需物资的这种,能一下靠花钱飞升。
林飘并不是一个喜欢做戏表演的人,但在这个时代待久了,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个时代的很多问题,和很多群体的艰辛,他本身就想要做些什么能给到大家一些帮助,或者是一个脱困的机会,郊外的纺织厂便是这个思路下建立的,帮助了无数人度过了寒冬,里面的人来来去去,有些人离开了去寻找自己的前路,有些人来到了这里找一点庇佑,富则兼济天下,林飘是有一点这个念头的,但没投入的买卖是不能做的,利他也要利己,林飘在思考这个思路。
小月和娟儿见他若有所思,便没有再继续谈话,道别后大家各自休息。
第二日二婶子和秋叔一大早的就过来了,说是向家有邀请,她们赶紧过来通知林飘。
“邀请?什么邀请?”
“夏日的宴会,也就是后宅间的来往,向家少不得要邀请我一个,来的时候正好郑秋也在,便说一同前去,但向家的人有特意的问,问我能不能把你邀去,说是他们不好登这边的门。”二婶子说着看林飘脸色:“不过你放心,我没有答应下来,话没说死,去不去都不碍事,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何况还是向家。
二婶子即使再不敏锐也知道,向家和沈鸿搞不到一起去,找林飘参加她们的小宴席总感觉有些怪,像是要撺掇什么事一样,虽然后宅也由男人们的立场决定,但也没有那么泾渭分明,同在上京,一起聚一聚,吃个席,还是免不得要碰面的,但这并不代表其中的隔阂就消失了。
林飘听二婶子这样说也有些奇怪,向家是什么意思?他们家现在男人全都在外面,突然来邀请他,是有什么意图吗?
林飘想了一圈:“去吧,凑个热闹。”
他去看看是个什么意思,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就当是收集情报了。
“当真?那咱们准备准备,就是明日的事情。”
林飘点了点头:“我得把小月带上。”
二婶子和秋叔想了想:“那娟儿呢?”
“娟儿本就不喜欢交际,带小月是为了找机会拉点生意,并不只带她出去玩。”
两人点了点头,想他考量得很清楚,倒是多此一问了。
林飘下午吧这件事告诉了小月,娟儿自然没有意见,她知道小月在做册子的事情,这事本就是小月在活动,自然是小月跟着出去,她守一守月明坊,也算搭配分工了。
到了第二日,他们早早的收拾好,中午先饱餐了一顿,虽然下午的饭比较早,而且味道肯定不错,但是在外面的宴席上基本都不可能敞开了吃。
四人准备好出门,带上夏荷和小芸在身旁,二婶子也带了两个丫鬟在身边,是之前定远将军府向家送的那一批丫鬟。
林飘好久没看见她们了,今天一打照面,迎面便是毕恭毕敬的问候。
“沈大夫人。”
转头对待二婶子也十分温顺听话的模样,半点没有当初第一次见面时的傲气了,可见是真的被向家狠狠的训了一通。
此次跟来的两个丫鬟,一个叫绿芍,一个叫锦玉。
两人伺候在旁边,林飘他们上了前面的马车,她们便去了后面的马车,免了拥挤闷热。
她俩和夏荷小芸坐在一起,淡淡扫了夏荷小芸一眼。
夏荷是见识过这个阵仗的,将她们模样就知道她俩心里还是傲气,觉得自己不得了得很,只是如今不敢瞧不起主人家了,遇着了婢子还是一副傲然模样。
小芸听说过,但没见过,见她俩如此表情,便道:“你俩什么样子,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
“小芸。”夏荷叫住小芸,让她不要和人争论。
叫做绿芍的婢女淡淡看了她俩一眼:“如何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了?不过瞧你俩一眼,瞧不得?”
夏荷见她挺来劲,便道:“小芸,不要和无关紧要的人争长短,没得辱没了自己,人家还以为你对她上心得很。”
小芸连连点头:“是。”
绿芍听她这样说,冷哼一声,指头挑起帘子看了一眼外面,仿佛在吹风一般:“这夏日真是厉害,□□也上了岸,四处咕咕叫起来,怕是把自己当青蛙了。”
小芸还想说她,嘴还没张开便被夏荷按住了,扭头看向她,见夏荷姐姐对他摇了摇头,便忍着没再说什么。
绿芍见她俩终于闭嘴了,心想可终于清净了,真是有够烦的,之前被向夫人训斥了一顿,要将她们当场发卖了,她们又是哭着求情,又是在院子外面跪了两天,最后老夫人心软,看她们实在可怜,说知道她们被发卖了后半辈子就不好过了,索性饶恕她们一回,但也只是一回,如今她们哪里敢惹老夫人,只是见着了沈大夫人,心里还是不舒服得紧。
就是沈大夫人那次来了之后才闹腾起来的,沈大夫人自己经商,又是小地方爬上来的,整治人的手段恐怕层出不穷,随便给老夫人出个主意,撺掇撺掇,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想起来实在叫人心中厌烦。
沈大夫人出生比她们还低,又是个哥儿,村子满身泥巴的寡夫,摊着一个好的小叔子,如今倒是比上京一些她们伺候过见过的夫人还要光鲜了。
年龄也不大,不过比她们大一两岁,做生意有几分迎来送往的本事罢了,如何配?
绿芍在心中想,自然不敢有一个字露出来,不然以老夫人和沈大夫人的交情,老夫人第一个要扒了她的皮发卖她。
但她实在瞧不起哥儿,她又美貌,又比哥儿高贵,这是她最大的资本和砝码,瞧见沈大夫人这样的哥儿太过高高在上,心里就一阵不舒服。
林飘在车厢里嗑瓜子,并不知道有人对他情绪这么浓烈得翻江倒海,他正笑得翻江倒海。
“哈哈哈真的吗,她真这样说的?”
“可不是,非说是大耗子跑出去了,结果人家去追,硬是拎了一个男人回来,她还不认,说出这种话来,什么耗子成精了,突然变成了男人她实在不晓得。”
林飘理解为什么这个世界有这么多鬼怪故事了,实在是大家情急之下太能瞎扯了。
“那男主人信了吗?”
“刚开始有点信,看她这么言之凿凿的,就把那个男人给绑了起来拷打,说要让他变回耗子,想也知道,怎么变得成,就将她赶回娘家去了。”
“她那个相好呢?”
“被打死了。”
他们口中的这个故事,正是几年前向家二爷和他非常宠爱的一个小妾的故事,向家人多事多,这种值得广为流传的八卦几年间总是能出几桩的。
说话间马车就到了向府,向家仆从在门口迎接,婢女也纷纷出来迎接领路,他们走进向家,婢女领着他们前往后宅,看得出向夫人精心装点过了,连廊道的两旁都选了正在盛放的花卉来摆放着,每隔几步便能看见一盆鲜艳娇嫩的花。
到了后宅见着了向夫人,见面林飘先挨了一顿夸,什么一小段日子不见越□□亮了,越来越标志了这种话都不算什么,什么‘瞧瞧,这肌肤真是上等白玉一般。’‘这发如何保养的,缎子一样动人。’
林飘全程起鸡皮疙瘩听完的,被她夸得感觉要变成白雪公主了。
场面不算多大,来的人也不算特别多,加上他们也就十几个人,再三三两两的分拨,自己人和自己人凑在一起,一共四群人而已。
向夫人亲昵的望向二婶子和林飘,又一眼看向大家,仿佛认真的看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一样:“这天这么热,人多了难免叫人难受,也只想叫自家人来聚聚,打发打发时间,热闹热闹。”
林飘默默听着她说这种话,也没应和什么,知道她既然叫自己来,肯定是有什么话想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