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一个贫瘠的地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日复一日走过这些街道,在这些小铺子里穿梭,度过了他的少年时光,也是他最努力认真的时光。
花如穗心情有些复杂,他仿佛看见了过去的大壮,都说至亲至疏夫妻,但这滴滴涓流一般的感情,没有轰轰烈烈,可时间长了,把一颗心泡得软绵绵的,也别有一番滋味。
他们一路走着,很快绕到了他们以前住过的院子附近,他们离开的时候没有转手卖给别人,想着留在手上总算是固定资产,以后回来的时候还能当做一个落脚点,走过巷子,林飘看见一些相熟的人,大家见了他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啊呀!林飘!你回来了?!我今天就听见消息说你们回来了,没想到居然还会在这里看见你,你是来看你家房子的吗?”
“我过来看看。”
邻居热情的领着他们过去,路过的时候林飘看见酒旗,走上去看了看,唤了一声:“三娘?”
里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应和:“哎!来了!”
三娘从后面走出来,迎面一看对上林飘的视线,一下愣住了,捞起围裙擦了擦手,十分惊愕:“飘儿?!”
“是我,几年不见,三娘你还是这么漂亮。”
三娘还是这么喜欢别人说她漂亮,一说这个她就笑了起来:“哪里哪里,快别说这些,快坐下来喝一杯!”
“我们要先去看看旧居,待会要是往回走再过来坐。”
“听你这话,你们要是从别的地方绕了,岂不是就不从这里路过,这可不行!”三娘笑着留他:“你要是要过去,便答应我一定要回来,我可想你,难得见一面,下一面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可得和我喝上一杯才行。”
林飘点了点头:“行,待会一定过来。”
“好,我备着酒等你,如今我做的米酿可是越发有功夫了,喝了都说比别人家的不知道香甜多少倍。”
他们先出了门,正好侍从去取他们保存在娟儿爹娘那儿的钥匙也赶了过来,他们便去了旧居那边,一打开门,嘎吱一声响,门缝顶上都是灰尘,,好几年没打扫,看起来十分的荒凉,但依然能看出旧时的模样。
二婶子走到灶前面,有些感慨:“咱们以前就是在这里做饭,然后端到旁边的桌子上吃,一家人围着一张方桌子,每天都热热那闹闹的,现在咱们一家一个府邸,以前都凑在这一个院子里生活,也快活。”
秋叔回想起来嘴角也忍不住扬起微笑:“那是飘儿和家里小孩都嘴贫,凑在一起一个比一个会说,一个接一个的逗趣,一天都停不下来的。”
他们四处看着,有些感慨,林飘看着小小的院子,如今看起来很小,但想到过去在这里居住的时光,吃喝玩乐,在县府里闲逛撒野,沈鸿每五日回来一次,提着东西或是带着糕点,那副听话的模样。
过去的日子一下涌上心头,林飘道:“不如将这里收拾一下,总归要住下两三日,这里倒也可以住。”
二婶子和秋叔点头:“收拾出来总是好的,虽然住在县令府邸更好,但这边收拾出来能来看一看也好。”
他们商议好,便派了丫鬟,怕人手不够,让丫鬟支一笔钱出去,可以请几个干粗活的人来帮着打下手,清扫一下院子和家里的灰尘,能快速的把家里打扫出来。
林飘规划好,便听见二婶子道:“说到收拾这里,我倒是又想起一件事,咱们既然要回乡下,那乡下的屋子也是要收拾的,正好今天在这里住一天,先让人过去把那边收拾打扫好,咱们过去了也好住。”
林飘点头:“二婶子想得仔细,上次咱们回去祭祖,便是家里没怎么收拾,也就收拾出一间屋子用来睡觉,别的也没打理,虽然孩子们在那边上课,但是屋子里他们并不进去,灰尘不知道有多厚。”
“孩子们?”花如穗有些好奇。
“便是咱们乡里的孩子,他们没地方上私塾,咱们乡下那个旧居离开之后没有人住,便给了他们当做上课的地方,将沈鸿以前的书稿都留给了他们,哪怕死记硬背,好歹也算开蒙识字了。”
花如穗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事,神色有些诧异,但想到他们能走到上京有如此多人的帮助和看好,必然是人品出众,但这般助人,处处帮扶,实实在在的想要帮着那么多人往上走却是少见,实在叫人敬佩。
他们在里面看了一圈,如今这里冷落了许久,许多人早就忘记了这里是他们的旧居,这时候倒也没什么人来围观,他们看了一圈,便决定兵分几路,林飘和小月去三娘的酒馆里坐一坐,二婶子和秋叔花如穗先去同喜楼看一看。
林飘和小月则是打算和三娘呆一会之后便去淘宝坊看一看。
两人去了三娘的酒馆,三娘果然已经准备好米酿在等他们了。
在门口见他俩过来了,连忙招手:“快来快来,婶子她们呢?”
“她们先去同喜楼那边看看。”
“哦……”三娘的表情一时有些古怪。
林飘便道:“她们有事要忙,并非是因为其他,你不必放在心上。”
三娘道:“嗨!倒不是因为这里,就是那同喜楼……去看了也闹心。”
“同喜楼是怎么了吗?”
三娘请他俩坐下:“来,坐下慢慢说。”三娘为他们斟满米酿,催着他们尝一口。
林飘抿了一口,果然甘冽清甜,米香浓郁。
三娘道:“同喜楼是你们当初开起来的,别的不说,那味道自然是没话说,只是你们离开之后这几年,同喜楼早就不如以前了,味道还是好味道,但是人哪里比得上你们在的时候,你们在的时候做生意多招人喜欢啊,又热情又大方,态度好不抠搜,叫人来来往往心里都敞亮,现在守着同喜楼的那些人,可抠搜了,一盘子里菜是越来越少,态度也不好,觉得自己味道好,就店大欺客,后来你们在上京越发厉害了,他们知道了自然越发嚣张,说同喜楼是你们开的店,他们是听你们命令的,弄得县令大人都拿他们没什么办法,他们又是争田地,又是抢鱼塘,说是要保证货源,什么都要抢了拿到手里来,惹了不少的事情,如今大家提起来都觉得烦。”
林飘有些吃惊,没想到后续居然变成了这样,他们在上京查账本,每年的账本和数目都没什么大变动,别的事也一概没提,大壮都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只想着小地方没什么客,来来往往就是这点流量,能稳定的做着就好,毕竟他们在上京已经不缺这点钱了。
但没想到钱不算事,他们居然狐假虎威顶着他们的名头在县府横行霸道起来了。
林飘真是要气笑了,创业多年,归来却成恶霸。
小月十分不爽:“他们如此行事,一定是要制止的。”
林飘点头:“现在婶子她们过去了,花如穗也在,他们都是老手了不会看不出问题,让他们去盘算着,后面要是再有什么,咱们再商量,总没有让他们轻松逃过的道理。”
小月点头,他们在三娘这里坐了一会,便说要去淘宝阁,三娘也不强留他们,叫他们有空再来喝米酒。
她们出了门,便前往淘宝阁,谁也没通知,带着简单的面巾便上了街,到了街道上,便听见熟悉的吆喝声。
“上京来的绒花,上京来的帕子,公主王孙用的料子,侯府世子穿的衣裳,样样齐全!”
淘宝阁这边会分销一些上京那边淘汰下来的簪子和帕子,都是一些比较基础的款式,不算特别华丽,但花纹已经在上京过时,但在县府依然十分的受欢迎。
每批货送来他们便会按照以前的方式,在门口宣传叫卖上一段,让别人知道有新货过来了。
林飘和小月走进去,小二见他们穿着不凡便有意招揽他们看货,两人取下面纱,守着店面的掌柜瞄见一眼急忙走过来。
“夫人!小姐!过来怎么不提前告知一声,我们也好迎接。”
“只是路过罢了。”林飘在店里看着装饰和摆放的货物,小月则熟门熟路的让他们把账本全拿出来,她要看账目。
这边的铺子倒没什么问题,小月快速的看了一遍,大致得出结论,看了他们一眼:“这账目差了几笔小钱,记账仔细一点,别漏了这些。”
那几人顿时一副夹紧尾巴的模样,不敢多说什么,连连应是,额上已经出了冷汗。
上京下来的人就是厉害,就这样翻一翻账本,就把他们看得透透的,但是拿大放小,把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都放过了,看来还是把他们的效忠和努力看在眼里的。
查完账两人没有在店里久待,出来的时候林飘才轻声问:“你如今查账已经这么快了?”
感觉比大壮还快,算盘都不需要,就这样一页一页的翻,一页看两眼就看出来了。
小月笑道:“小嫂子你怎么信这个,唬人的而已,我大致了看了一眼,账本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你知道的,再老实的人也要贪一口酒水钱,没有一点油水不捞的道理,我便假意看出来了,警告他们不要太过分,以免他们时间长了胆子越来越大,如此一说,一抓一放,他们心里也更服气。”
林飘顿时笑了出来:“原来如此,我倒是也被你骗了,你那副认真的模样,我还以为你真的看出明细的问题了。”
“那是小嫂子不知情,也相信我,才觉得我不撒谎。”小月靠过来抱住林飘的手臂,感觉自己此刻也很幸福,虽然自己没回家,但陪着小嫂子也很好。
他们这样在外面绕了一圈,回到县令府邸的时候,院子和住处都已经由小芸安排好了,沈鸿和二狗则不在院子里,只有大壮在这里。
“他们上鹿洞山去拜访院长了,傍晚应该能回来,咱们先歇一歇吧。”
林飘点头:“行,那我们先歇一歇,大壮你呆在这里也憋屈,去陪陪如穗吧。”
大壮点头,想到花如穗,既然带了她来老家,自然应该陪在她身边,带着她认识这些陌生的景色和风景。
林飘把大壮使唤了出去,想着让他去支援一下婶子他们,大壮处事跟成熟,更果决,免得二婶子她们心软,把事情办得不到位。
林飘和小月各自回了房间休息,想着今天在这里歇息一天,明天便要回老家了。
林飘其实对这些地方的印象并不算好,所有美好的记忆来自于身边的人,互相扶持和关爱的温暖,而不是贫瘠的环境和缺衣少食。
但他想一想在过去的旧院子中,几个小小的少年少女整天跑来跑去进进出出。
林飘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在这里过冬买棉被,拿到厚厚棉被铺在炕上的那一刻,睡在软乎乎的被子里,即使已经过去了很久,那种积攒来的一点幸福的感觉都很清晰。
就好像丝绸的被单总是滑滑凉凉的,碰触在皮肤上十分柔软,让人夏天睡得非常舒服,每一分好的体验都是令人忘不了的。
林飘又想起小小的沈鸿,才有自己胸口高,总是一副认认真真,沉默少语的模样,再想到如今温柔高大的青年,仿佛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事一样。
林飘没有等沈鸿吃晚饭,想着他在鹿洞书院见院长,以院长对他的培养和恩情,一起吃一顿饭总是要的。
沈鸿和二狗在山上摆了谢师宴,请鹿洞书院所有的先生前来,院长坐在首位,他们一一致谢。
院长坐在首位,笑吟吟的看着他和灵岳今日归来,想到那时候他们还是清俊的少年,喜欢背着一个叫做书包的新奇东西,是他们家中嫂嫂做出来的,拿着书卷研读的模样仿佛还在昨日。
先生们虽然见多了大场面,教出的厉害学生也不少,但像沈鸿一般厉害的人却是实在少见,不免对他满怀惜才之情,几番叮嘱爱护。
谢师宴持续了许久,待到众人散去,侍从来上将桌面收拾了一下,沈鸿和二狗便起身坐上前,坐在院长的面前来。
院长笑吟吟的看着他俩:“如今你俩在上京互相有个照应,为师很放心。”
沈鸿看向院长,又另外送了一些名贵的茶叶做礼品:“鸿记得院长喜欢此茶,特意搜寻了一些。”
院长看了一眼茶叶,神色有些怀念:“你倒是有心了。”
他们聊了一会茶叶,又说到上京茶叶价贵,从商贾运输到战争对日用品价格的影响,他们都有条不紊的谈了起来。
沈鸿抿了一口清茶:“院长,陛下是想开战的。”
院长点了点头:“这我看得出来,他几番造势便是为了这个,如今战事已起,多有喜报传来,陛下应当是开心的。”
沈鸿看着院长。
院长默然了片刻,在思虑他这个眼神中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知道沈鸿这样的眼神,里面绝对有别的东西。
“怎么,陛下还不觉得满足吗?”
“是,陛下想要一统六合,平定四方。”
“当真?”院长的神色微微震颤,目光闪过不可置信,楚誉居然有这样的野心。
“陛下比先帝更想做一个流芳千古的皇帝,他得了虎臣,看见了一丝希望,想要一试,即使不成,牺牲的也不过是一个虎臣罢了。”
院长凝望着他:“当真是一个虎臣罢了?”
沈鸿为人护短,他家中那位‘嫂嫂’更是护短,若是要拿忠武将军做献祭,他们不一定能愿意。
“虎臣喜欢打仗,这件事倒是适合他,只是今日想请院长为虎臣指一条活路。”
战败是死,战胜也是死。
沈鸿了解楚誉是什么人,他太过聪明,反而过犹不及。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平定四合,功勋卓著,功高震主,便是虎臣该死的时候了,若是马革裹尸而回,还能大宁上下为他恸哭一场,若是打马而归,在上京中便免不了一场重病或是意外。
若是一个忠臣,便该了然,上了沙场便不该再想着能活着回来。
院长定定的看着沈鸿。
“沈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弟子知道。”
“好,你知道就好。”
“名将不可失,忠臣不可亡,如此才可江山永固,若是权利被收拢在一人手中,即使又一朝的繁盛,一代之后便是分崩离析,史书记载,从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