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漫漫,关山难越。
权利这条路这么长,一开始想要的东西很多,但当一切都已经得到之后,为了守护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依然要将除了身后之外的人事物,一件件无情斩杀。
他从来,都做不成忠臣。
林飘随着他倒入床帐中,翻身想要滚开,却被沈鸿紧紧圈住,眼眸如深潭低垂:“飘儿,再陪陪我。”
“你这几天是怎么了,心情不是很好?”
“船上无事。”
林飘被他吻了几下,感觉酥酥麻麻的:“算了,随你吧……反正在船上无事也是整日躺着睡觉。”
窗外青山已过,绿水依旧,浪花层叠,江风徐徐。
……
回程要比出发快多了,林飘几乎是睡着到的上京,抵达上京的时候是夜里,他们下船上了马车,回到府邸就接着睡,完全无缝连接,等到第二天一早上一睁开眼,感觉就像梦一样,已经躺在府邸的床上了。
林飘打了一个哈欠坐起身,伸懒腰舒展了一下身体,伸脚下床披上厚外套。
“这一下是真的入冬了,烧着地龙都觉得有些冷,得披着点厚衣衫才行。”
秋雨听见他的话点头:“穿衣还是得注意一些,出门得穿得更厚一些,不然恐怕要受风寒,正是变冷风又大的时候,一个不注意就被冷风钻脖子里去了。”
林飘听她这样说忽然想到沈鸿:“沈鸿今天穿的什么衣服?”
“穿得厚了一些,但也没有多厚,是那件暗纹银线绣花鸟鱼虫的袍子,那料子好,厚实又软和,但和夹棉的衣服还是比不了。”
林飘这倒不是很担心:“他身体好,穿那一件也够了,没穿之前的薄衫就行。”
出去奔波了一趟,每天都在见不同的人处理不同的事,林飘现在只想先好好休息一下,呆在家里先缓一缓。
结果才躺到下午,就听见戚家几位夫人前来找他。
林飘从床上起身,挠了挠头感觉有些疑惑,戚夫人因为之前的事和他关系不错,但从不轻易上门,她们不是那种喜欢没事闲聊交际的人,这些事在她们眼中都很无聊的事情。
林飘收拾了一下自己,让秋雨先去接待一下,让她们先在待客厅待着,该送上的茶水点心一个都不能忽略,林飘到现在还没挽发,让夏荷赶忙给自己挽一下,带上两根简单的发簪,快步朝着待客厅走去。
林飘到了待客厅,她们正坐在厅中喝茶,见他来了便站起身。
林飘忙道:“不用如此客气,几位夫人快坐下,折煞我了。”
几位夫人点点头坐下,看向他道:“夫人为国为民,受我们一礼又有何受不起。”
林飘一看这个阵仗有些大了:“几位夫人前来是为何事?”
“的确有一事,想要请夫人帮忙,劝诫一番沈大人。”
林飘一听果然和沈鸿有关,自然不能随意对待:“是何事如此要紧?沈鸿虽然做事不说全无错漏,但许多事情也都是有他自己的道理在的,怎么让夫人们今日特意前来。”
戚大夫人道:“夫人可知道如今朝堂之中有一件事,众官都争执不下。”
林飘想了想,感到很迷茫,因为这些人每天上班的任务就是争执各种事情,没有哪一天不争执的,还分有长线争执短线争执和支线争执,都能同时平行进行。
“我孤陋寡闻了,不知夫人指的是何事?”
“便是征战之事,如今朝堂之中主战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陛下也有了战意,偏偏沈大人不肯退让,一开始沈大人还十分中立,如今主战的多了,沈大人的心便有了变动。”
林飘脑海翻译一下这段话,一开始装中立,一看打不赢就显露出了歪屁股的本质。
关于战争的争执,林飘自然知道沈鸿在做什么,现在沈鸿非常执着于出师有名四个字,认为战争不能轻易开始,尤其是挑起战争的一方是要受到历史高度的道德谴责的。
而沈鸿,作为朝堂之中扮演着一个道德风貌非常高的人,对于这件事自然是绝对不会表现出支持。
现在很明显,想要打的那一边已经坐不住了,想要说服沈鸿,让沈鸿不要再死板执拗下去。
林飘内心很惊喜,沈鸿居然已经到了他说一句不,戚家几个夫人要跑来给他做思想工作想要曲线救国的程度。
现在是混得相当有高度了啊。
“夫人,你既有心想要造锁子甲,也该知道边境的战事不停,大宁战士有多辛苦,没有哪一个将军不想平定四方,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何不利落的打一场,如此战事平息,往后百姓才能安居乐意。”
林飘看着她们的眼睛,犹豫了一下。
“夫人想要说什么,说便是了。”
“不要怪我乌鸦嘴,想打的人都是怀着打赢了有很多好处这种想法,不想打的人都是觉得打输了代价太大,之前处月部敢挥师南下,一旦兵败有颓势,便维持不了如今这样一个互相试探,互相畏惧的局面了。”
历代都不敢轻易的打便是知道下场和后果必然是惨烈的,大型战争一旦开启,注定是一场你死我活二选一,不像投掷硬币可以轻飘飘的开启第二场,因为没有第二场可以选,所以没人敢去轻易抛这枚硬币。
林飘无所谓打不打,但这个时候肯定要站沈鸿这边,免得别人总想来影响和干涉沈鸿,沈鸿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和准备。
戚二夫人忽然道:“男儿保家卫国何惧一死!”
林飘:“……”
除了沉默,很难反驳。
林飘被她们围着洗了一会脑,看得出来戚家很想打这一场仗,而且已经盘算了胜率,觉得是非常值得一打的事情了。
林飘受不了她们这样执着,听了一会之后就赶紧尿遁了。
几位夫人坐在待客厅中,见林飘趁机逃开了,便道:“也不知他听进去了多少。”
“他既想要做锁子甲,便不会是一点时局都看不清的,如此大约只是想要回护沈鸿。”
“沈鸿如今年纪轻轻,却权势滔天,读书读迂腐了,我们也拿他没办法,希望圣上少听他的话。”
她们坐了一会,见林飘没有回来的意思,便道:“算了,看他是躲起来不敢见我们了,也别为难他了,大约也是听进去了,我们回去吧。”
“他曾经待我们戚家好,我们也没有太让他为难的道理,走吧。”
林飘躲在院子里,听丫鬟来回禀,听说她们已经回去了,松了一口气。
沈鸿的事到底如何他真的不太清楚,反正他知道沈鸿是个很喜欢下一盘大棋的人,他赢面总能比别人大便是因为他一开始的布局就比别人大。
傍晚沈鸿回来,林飘便问了一下他这件事,沈鸿坐在书桌后看向他,轻声道:“如今朝堂中的事诡谲,陛下多疑,将士们都想一战,若是我也主战,便是将这个人情揽到了自己身上,陛下如何能愿意,自然是要我唱红脸,他唱白脸,才算恩威并施,给足了恩典和信任。”
林飘听他这样说,冷笑一声:“他总是这样,好处只想着自己独占,之前他是皇子,目标是做一个最成功的皇子,什么鸟气都能忍,如今他已经是皇帝了,想要当一个最成功的皇帝,便到处耍这些手段,不许别人的光芒超过他,要所有的好处都只能他一个人拿,这样活上几十年,倒也是个不得了的好皇帝了。”
虚伪。
沈鸿笑了笑,见林飘连珠炮一样的骂,看向林飘:“正好有个事要和你说,不然怕你以后担心。”
“什么,你说?”
“如今我和虎臣还有灵岳,也到了该翻脸的时候了,正好这是个好契机,我们翻了脸,虎臣和灵岳才能得到更多的重用。”
林飘微睁眼看着他,这个他懂啊,身在曹营心在汉,表面是敌人实际却是盟友,这一招只要打成功了,整个朝堂都干不赢他们三个人。
“什么时候翻?怎么翻?要我这边先翻吗?”林飘有些跃跃欲试。
“这事不急,陛下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们不用做得太明显,慢慢出现的裂痕才更真实,陛下更相信这种无声的决裂。”
因为陛下也是这种人,将一切埋在心里,不声不响的发酵,每次相见都还在微笑,还在问候,心中却把对方记为了仇敌,划上了必死名单。
林飘点了点头:“确实,把结果做给皇帝看他不一定相信,但如果这个答案是他自己慢慢琢磨出来的,他就会信得比较认真。”
两人把这件事商议好,沈鸿特意告诉他,他会和二柱在信件来往中先有些矛盾,将他不用太紧张。
因为二柱是主战派,因为沈鸿的不肯退让,自然会对他心生不满,指责或是暗暗抱怨一番,这些在信件中都能体现,皇帝要是想要调查,也都能看见这些东西。
这个冬季是充满纷争和龃龉的,互相之间的暗流涌动,表面的兄友弟恭。
沈鸿很懂得如何拿捏楚誉这种人,演戏都不必太下功夫,便正常的相处着,只时不时的露出一点寒意,和彼此在细节上的隐瞒,这些不声不响的东西,象征着他们已经离心。
果然二狗受到了重用,皇帝召见二狗的次数变多,二狗本来就是奸臣人设,属于是皇帝想要他做什么他就马上去做什么的类型,私下本就该和皇帝走得更近,在和沈鸿出现无法遮掩的裂痕之后,终于得到了皇帝的青睐和亲近。
何况皇帝这个人还很擅长表面重用,实际挑拨,引发他们的矛盾和冲突,嘴上说着,你接手这件事,同沈鸿有同乡情分,比较好从他那边过,实际就等着他俩因为这些小事引发各种小龃龉。
冬季,沈鸿二十二岁。
沈府繁花似锦,烈火烹油,他依然还是户部尚书,只是权势更盛,他同武将的关系不太好,但私下和部分世家相处得不错,当然,靠的不是情分,靠的是利益,不管之前是爱是恨,利益都能很快的搭建出新的关系网,将碍眼的代表人换上几个,依然能坐在一起饮酒作乐。
沈鸿之前修沟渠的事再次上奏,请求批准将这个项目再扩大,将历史上容易缺水干旱的地方全都划入施工范围,进行全国范围内的大整顿。
皇帝没道理反驳,自然批准,但也感受到了一个开始让人不适的威胁感。
沈鸿明明才二十二岁,他年纪尚轻,背后又没有背靠什么世家大族,可他现在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但凡出手便有一种无法拒绝的气势。
他之前主张修建沟渠,后面要推行免费识字,这两项如今都有了不少人因他得了好处,加上弹压世家,废除推举,上请开三年恩科,后面两年考上来的状元榜眼因此都十分尊敬仰慕沈鸿。
为百姓争取利益,上任后几次上请减轻赋税,严厉清查苛捐杂税,这些事让他在民间的声誉极好,年纪轻轻便仿佛已经成了儒圣一般,人人都得避让他三分。
皇帝突然想到了前太子,前太子也是这样一个人,他爱护胞弟,爱民如子,做事以民为本,在百姓中有极高的声誉,后来他被害,上京百姓在牢狱外守望,运送囚车路中百姓跪拜阻拦。
父皇也不敢轻易除掉这种对手,所以他是引导了别人除掉的,然后再以为前太子伸冤复仇为名义,使了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才笑到了最后。
虽然沈鸿不如前太子那般值得忌惮,却不能不制衡,沈鸿虽然做的都是圣人之事,但他知道沈鸿不是真正的圣人,让他一人坐大是很危险的。
他想了想,这件事他还留有白若先做后招,白若先不算老,孝期之后再让他回来也并不晚。
只是这期间没有制衡沈鸿的人,三年足够沈鸿发展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了。
他有心想要用李灵岳制衡沈鸿,毕竟他们是旧时,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但李灵岳能力不如沈鸿,只能制衡,却不能保证后续他能很好的接手沈鸿的事务。
这件事让皇帝有些犯愁。
开春,在春耕之后,皇帝下令征兵,决意攻打边境各个小国,不过目前自然不能这样宣布,选了一个软柿子先捏着,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对方冒犯了自己,打算先打过去,根据地坐稳之后再继续吞并下一个目标。
戚大将军被封为兵马大元帅,二柱带着他的铁骑成为开路先锋,另外又给了他一支军队的调令权,让他好在边境大展身手。
皇帝喜欢二柱的悍勇,觉得以他的本事,没有打不下来的地方,但又没那么信任二柱,怕二柱把军队给带跑偏了,所以给了他一部分的决策权,但大部队还是以戚大将军马首是瞻,图一个稳中求进。
戚大将军是想要树立大宁的威严,二柱则是想要把那些异族人的底裤都打稀碎。
捷报连连传来,林飘本来觉得二柱是适合打仗,现在也开始怀疑二柱是不是天降猛男了,一上战场就好像进入了无敌金身模式。
内有沈鸿,外有二柱,中间还有一个二狗,只要皇帝不发疯,如今朝堂的情况非常的好。
因为开战的事情,林飘偶尔会和几位锁子甲大师去见一见面,几位大师现在自从进入编制之后忙得脚不沾地,尤其是战争开始之后,锁子甲供不应求,能多做一套是一套,他们想尽办法偷懒摸鱼也不过一天多歇上半个时辰,溜到同喜楼来吃点花生米喝点小酒,嚼一嚼泡椒兔,抚慰自己味觉的同时也抚慰了自己受伤的心。
林飘偶尔和他们见面,就会和他们聊一聊盔甲和兵器的事情,林飘虽然自己不会做什么,但各种知识圈却了解得不少,不管是做绒花修马蹄还是做兵器搞科研,什么他都刷过一点,虽然他不会做,但把原理说出来对这些大师来说就已经够了。
“等等,你说做复合弓弩?”
林飘点头:“弓弩小,轻便容易携带,但威力不如大弓,大弓强悍,没有硬拉几百斤的膀子拉不动,但携带不方便,箭矢一次也带不了太多,那弓弩改进一下,改成复合弓弩威力会变了很多,而且还省时省力。”
“夫人还请细说!”几人恭恭敬敬的道。
林飘叽里呱啦描述了半天,看他们似懂非懂还有些迷茫的样子:“拿张纸上来吧,我画给你们看。”
常永思急急忙忙去叫了纸笔上来,铺开之后林飘开始挥笔。
“你看,就这样,然后这样,这个是木头,这个是牛筋,这样,这样,之后,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