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看他惊讶的神情,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一时的输赢并不重要,要赢就得赢一世,至于婚事,我会另作打算,若非到了最稳妥的时候,我也不会轻易娶飘儿,否则将他置于这风波之中,受万人议论,被有心人利用,这些都不是我想看见的。”
二狗看着沈鸿,沉默了许多,才道:“的确如此,我太浅薄了。”
二狗心中震撼,如今才生出一种看得透彻的感觉,他之前跟着沈鸿学做事,每次都会有新的想法,刚开始觉得自己不如沈鸿,是不如他会揣摩人心,后来揣摩了人心,又觉得是自己太计较小事,不如沈鸿一般抓大放小,事情在手中永远有条不紊。
到了上京,沈鸿的聪慧,强大,沉着冷静,这些都是他想要学习的地方,好让自己能更加进步,但他无论怎么学,虽然成了这个年纪中的翘楚,却依然难望沈鸿项背。
如今才知道他们最大的差距在哪里,他们的差距在最根本最难学的地方,便是心性。
沈鸿的心性便如磐石一般,即使是他最渴望的事物,他都能冷静的将一些条件梳理好,他的心不会轻易为外界所动,不会被一些利益或者看似很重要的东西勾走,如此的一颗心,才能如此沉着稳重,不出一丝错漏,也没有丝毫的焦躁,有条不紊的做着所有的事。
二狗有些惊叹:“沈鸿,我其实有件事一直很好奇,你我最开始都是在村子中长大的,你究竟是在何处学得的这些,如何想到的这些?”
沈鸿笑了笑:“灵岳,你要观察这世上万事万物,道不是玄之又玄的东西,世上的事,一为道,二为术,纵然是杀猪贩肉,也有他们的道和术,譬如屠夫大多被公认为暴躁凶狠之人,可吃得开的屠夫,下刀凶狠,为人却和善,你觉得他们心中在奉行着什么样的道,什么样的术?”
这是沈鸿小时候七八岁的时候,在村子里看屠夫杀年猪所想到的东西,那时候他便很认真的想过,为什么一个人,下刀能如此凶狠,切割能如此灵巧,最后笑容又能如此爽朗可亲。
为何一个人,分明脾气暴躁,却又愿意事事谦让,书中没教给他这些,但不管书内书外的东西,他都在认真的看着,不同的道义延伸出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最后都会又不同的结果。
“不要把书本当唯一的知识,也不要觉得人情世故老练才算成功,这世上的人和物,都在用自己的道和术运转着,只要看清这些裂缝,许多事就迎刃而解。”
所以他不允许他把这道裂缝露出来,尤其是这道裂缝之中,藏着他最重要的人。
二狗听他说完这些人已经有些傻了:“我从没想过这么多……”
他回想有关屠夫的记忆,想到小时候杀年猪,别的都记不清了,就记得杀猪菜很好吃,大家齐聚在院子里热乎乎的吃一顿,特别快活。
而沈鸿甚至在屠夫的身上琢磨出了道和术这种复杂的东西。
和沈鸿比起来,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他们在这边等着,林飘和二婶子她们很快便到了玉娘娘家人那边,远远就听见里面正在吵闹。
“如今我不过好心劝诫,你在这里同我耍脾气有什么用!不如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你不要再说了,我没有你这个大姐!你便如此见不得我家玉娘好吗?”
林飘远远听着这个声音,简直是带哭腔了,和二婶子对视一眼,赶紧走上去问:“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在院子里伺候的丫鬟急忙道:“原本在屋子中好好的谈话,也不知说了什么,突然的就这样吵了起来,亲家夫人听起来伤心急了,要将她大姐赶出去,我们也不好劝诫。”
二婶子在一旁点了点头:“你做得好,只是有这种事,第一个还是得顾着亲家夫人的心情,将她多劝着一些。”
二婶子交代了一番,三人便走了进去,看兆夫人正捏着帕子在哭,亲家姐站在门边,也并未离去,只是冷冷看着兆夫人。
见他们来了便道:“三位夫人,这是我家的家事暂且不用别人来插手。”
二婶子一听她如此说话,便道:“亲家的家事如何不是我的家事,何况此事发生在我家府上,我想过问一声还是能过问的。”
二婶子早已不是当初还会被一群丫鬟欺负的模样了,这几年来来往往,不知受了多少磋磨,看见这些来势汹汹的心里也并不犯憷,轻飘飘一句话便抵了过去。
林飘走到兆夫人身边去:“夫人,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兆夫人十分伤心,但似乎又说不出口,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说来实在丢脸,我本是请家中人来参加玉娘的婚礼,一家团聚,又能有如此的盛事,也算好事一桩,却没有想到大姐非要塞两个陪嫁进来,说是伺候玉娘,我不肯她便胡搅蛮缠,便是不顾着我,难道玉娘才成婚,就不想她能过好日子吗?这般作为,实在叫人寒心,平日我自己的事,忍便忍了,终归我是小妹,她是大姐,可玉娘的终身大事,叫我怎么忍得下去。”
二婶子一听这番话,脸色就变了,她最恨的就是这种行为,乱给她家二柱塞人,谁知道是不是什么正经人,乌七八糟的,弄得府上乱糟糟的,日子也乱糟糟的,做这些事便是不想着要把日子往好处过了。
她看着亲家姐:“如今我儿才同玉娘新婚,你提的这些是什么话?这是我府上的事,容不得那些莺莺燕燕,妖妖娆娆的!”
林飘看亲家姐这样,简直是专程来给人找不痛快的,便道:“她既如此,便赶出去吧。”
亲家姐一下瞪大了双眼:“我是玉娘的亲姑母,你们要在新婚日将我赶出去?何况这是将军府,不是你沈府,你这般口气说话?”
亲家姐左右看了两眼,不可置信,将军府的老夫人都还没发话,只林飘说了一句,左右的侍婢就已经围了上来,要将她赶出去。
“你们这府上都是些什么规矩。”
二婶子扫她一眼:“赶出去。”
林飘没心情骂她,只瞥了一眼:“往后再有这些让人生厌的人,都不必让她们上门了。”
这一句话,往后玉娘的姑母几十年都没资格再踏入将军府。
玉娘同二柱那边,正掀开了盖头相对无言,两人坐在床沿,羞答答又无言,互相的看着。
看了许久,二柱只憋出一句话:“咋画得这么白,要洗把脸不。”
玉娘噗嗤一声被他逗笑了。
“那我去洗把脸。”
*
从将军府离开,已经是深夜,林飘和沈鸿坐在一架马车里,和他说起方才的事情:“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玉娘姑母心思不正,想要送两个陪嫁进来,惹得大家都不高兴了,她看着脾气也大,我懒得和她论对错,直接让人把她赶出去了。”
沈鸿抚着他的发,想到今日和灵岳说起的话题:“飘儿,如今虎臣成了婚,大壮也成了婚,你可想成婚?”
林飘一瞬抬起头来看他,凝视了一瞬:“我们不是已经成婚了吗?”
沈鸿笑了笑:“我是说,让天下人都知道的那种成婚。”
“天下人不重要,我们谈情说爱就够了,至于别的,可以就可以,不可以就算喽。”
林飘知道成婚是沈鸿一个很大的执念,但如果这件事能够轻易的办成,那么他们早就已经成婚了。
许多事,沈鸿会去做,但不必操之过急,林飘知道,沈鸿会有着很清晰的规划,只是现在。
沈鸿笑了笑:“是,现在谈情说爱最重要。”沈鸿说着,手臂微微用力,揽住林飘的腰,将他往上一带,林飘便坐在他的腿上。
林飘靠在他怀里,微微仰起头,沈鸿低下头,两人的唇便贴在了一起,在这隐秘的空间中,一番温柔的耳鬓厮磨。
天色已经很晚了,林飘盘算着搂搂抱抱一下,回去洗漱就得赶紧睡觉了。
结果马车才到府门口,就听见一道尖利阴柔的声音在外面叫着:“哎哟!沈大人!你可算回来了。”
林飘不掀开帘子就知道,这是个太监的声音,一听这个声音出现,就知道来活了,沈鸿又要被拖去加夜班了。
果然,沈鸿掀开帘子和那太监说了几句话,太监便说请他进宫去见皇上,皇上召见他。
沈鸿让他稍等,先送了林飘他们一行人进了府内,太监在外面的厅中等着,也不敢催促有任何怨言。
等到林飘他们落了脚,沈鸿才同太监离去。
林飘坐在房间里,气得牙痒痒:“这个死小孩,整天半夜搞这些,白天有那么多时间,就爱半夜召人。”
林飘嘴上骂着,心里也知道,小孩子青春期不稳定,白天雄心壮志,晚上eom上头,尤其是皇室中人,受过的创伤估计放病历本里面都要写不下,沈鸿能成为皇帝召见的第一人选,可见现在这个少年皇帝,对沈鸿是非常信赖的。
……
沈鸿深夜进宫,皇宫蛰伏在黑暗之中,星星点点的灯笼光芒将高墙照亮一隅,月光勾勒出宏大的影子,却照不亮此处的黑暗。
沈鸿坐在轿撵上闭目养神,一直到了皇帝寝宫外,太监才去通报,小皇帝就急急忙忙迎了出来。
“沈大人!”
沈鸿看着小皇帝:“陛下,何故惊慌。”
“我梦见皇兄了。”
沈鸿默然了一瞬:“陛下思念先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沈大人,我想换个寝宫,睡在这里我总是会想到皇兄。”
沈鸿想了想:“此事还需仔细商议,臣一人不能定夺。”
“但沈大人能帮我说服他们不是吗?沈大人只要想做,就一定能想出法子来的。”
小皇帝现在才十三岁,已经有了少年人的模样,但身处高位,众星捧月一般或者,难免骄纵,此刻穿了一身寝衣,外面披了一件厚锦缎长衫,站在宫殿之中,看沈鸿没回答,想了想又道。
“其实梦见皇兄也不是坏事对吧?”小皇帝在软榻边坐下,撑着下颌叹气:“皇兄是个伟大的皇帝,这么大一个江山,如今的盛世,都是皇兄打下来的,皇兄入我梦中,我能学得三分皇兄的本事,臣子们一定欣慰得泣涕涟涟了。”
沈鸿点了点头:“陛下能如此想十分的好,但也不用太过紧张,先皇向来疼爱陛下,想来只是思念的缘故。”
“真的吗?”
“怪力乱神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过是一个念想寄托。”
楚誉活着的时候,对这些弟弟都十分的好,但要说感情,却实在没有什么感情,唯一没得到什么太大好处的便是五王,因为五王真的有机会当上皇帝,颇在暗处受了一些皇帝的戏弄的打压。
小皇帝叹了一口气:“你又如此说,唉,沈大人,你能把我教成像皇兄那样厉害的皇帝吗。”
“各人有个人的天赋,一味的想要成为别人并非上策。”
小皇帝又叹了一口气,看向沈鸿的目光很仰慕,又想到了皇兄,心中更是高山仰止一般,只觉得前路漫漫,自己从没想过要当皇帝,如今却走在这两个人身后,要让自己变得如同他们一样强大。
如今天下的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天下已经太平,但边境还是有许多事要处理,制定新的条款,和外邦人还有混血如何一起生活,沟渠还在修,事情十分的多,但又好像压根没他什么事情。
“皇兄是古往今来最厉害的皇帝,若非有贼人害他,他能做出更多的事情,而沈大人你是史书难见的贤臣,你们都会青史留名的。”
只有他,相形见绌。
但他会努力的,他会成为像皇兄一样的人,驾驭住这些名臣良将,成为震古烁今的帝王。
“宫中太监说,帝王都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不管如何,都是各有一番命数在,而臣子都是跟随帝王而来的。”
小皇帝说着心里有些期待,皇兄殁了,沈大人却还在,是否是代表,沈大人不是追随皇兄而来的,而是追随他而来的,虽然是机缘巧合,但他却偏偏当了皇帝,可知这是他天生的帝命。
沈鸿淡淡笑了笑:“应该是如此吧,不过臣不太信这些虚玄的东西。”
第214章
林飘在睡梦中听见一些悉悉索索的声响,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外面。
床帐没有放下来,林飘蜷在被窝里,看见床榻的不远处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远处点了一盏小灯,纱罩拢着发出一点光亮,沈鸿正在宽衣,换下身上的衣袍。
林飘揉揉眼睛:“你回来了?”
沈鸿已经褪下外衣,走上前来:“吵醒你了?”
“没事,我本来就是在等你,睡得不沉。”
沈鸿笑了笑:“早些睡吧,睡不上两个时辰大约就要天亮了。”
林飘抱着被子,叹了一口气,他无所谓两个时辰还是几个时辰,反正只要想睡,随便睡到几点钟,但沈鸿是得早早去上朝的。
想到罪魁祸首,林飘抬头问道:“小皇帝今天是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沈鸿淡淡道:“想先皇了。”
林飘楞了一下,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如今楚誉已经成为先皇了:“哪个先皇?楚誉吗?”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