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林飘倒是无言了,小皇帝大半夜想他二哥,精准的找到了背后操控者来倾诉这份思量,倒也算是造化弄人。
沈鸿见林飘沉默了,便坐在床畔,伸手将床帐从勾子上放下来。
帘子落下,沈鸿躺上床,林飘将被子掀开了一角,等着他进来。
沈鸿躺进被子里,侧身向内搂住林飘:“今日没什么空,没机会洗漱,飘儿别嫌我臭。”
林飘认真的凑在他脖子边闻了闻:“哎呀,真是臭不可闻,把你赶下去好了。”说完林飘笑了起来,沈鸿也笑了笑,将林飘抱得更紧了一些。
这话本就是沈鸿有意卖乖,林飘常常说他洗浴之后很香,留下的澡豆香气在他身上格外的淡雅好闻,他知道林飘喜欢他香喷喷的,今日出去赴宴,来来回回一整天,身上染的大约都是酒气,没什么香气。
林飘拱了拱,在他怀里躺得更瓷实,半边脸埋进他的颈窝中:“明日得空再洗澡吧,我也没洗,累了一天了。”
沈鸿摸着林飘的发:“飘儿是想一起洗吗。”
林飘趴他怀里,本来睡意就浓,几句话之间就要睡着了,被他一句话又弄清醒了:“你倒是很会顺杆子往上爬,如今这么忙,觉都要没的睡了还想着那档子事,你当真是嫌自己太命长了。”
沈鸿笑了笑:“只是忙了这么一段日子,有些想飘儿了,飘儿不想我吗。”
林飘点点头:“太忙了时时刻刻都有事情做,也没心思想,看明天有没有什么事情吧,没事你早点回来,好早点歇息。”
沈鸿低头,在黑暗中轻轻吻了吻林飘的额头:“好。”
两人约定好明天的事情,便相拥着入睡,第二天一早沈鸿起床去上朝,如今因为他的名望和权势,颇有种天下大事全都要过问他一下,不然这件事让别人决断了就会有失公允的感觉,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很多。
毕竟沈鸿也不能像皇帝一样批奏折,说一个是或者否就行,而是得和众位大臣还有世家不断的交际,不断的来往,不断的商议和协调。
林飘让厨房准备了不少药膳,每天起床和晚上回家都是要喝一些,用来养精神补身体。
林飘早上慢吞吞爬起来,一边穿衣一边问:“今早的汤沈鸿喝了吗?”
“沈大人喝了,他说味道很好,比别的药膳喝着要清甜一些,香气也好,让给夫人也备这样的。”
林飘点了点头,自己已经套上了衣服,伸出手让秋雨给自己整理肩线和衣袖。
“夫人,地龙暖和,外面却已经又冷了一些,今日穿厚一些。”
林飘看了一眼秋雨身上的衣服,秋雨便笑着道:“外面瞧不出来,里面多穿了一件薄坎肩,护着腰背也不觉得寒气,已经给夫人选了一件出来。”
林飘点点头,秋雨选得讲究,颜色和款式都搭配好了,穿好衣服往屋子外一站,果然感觉空气冷了一些,微风吹在脸上有种凉丝丝的感觉。
秋雨跟出来:“夫人,一会早饭就摆好了,先去屋子里等吧,这天气一下就冷了下来,也不知道镇国长公主何时才能到,要是天太冷了,也不是好时候。”
林飘点点头,转身回到屋子里:“想来应该也快到了,之前传消息来说要启程,路上就算遇到了一些麻烦,也该抵达了。”
林飘想起景阳,感觉景阳也不容易,景阳作为一个公主没有住在上京享福,却去了自己的封地,这自然逍遥快活,但交通不发达是唯一的痛,楚誉死的时候,丧报传到她那边去就得半个月,她赶过来又是半个月,当时景阳想要赶过来,却又偏偏耽误了。
景阳的封地十分富庶,楚誉上位之中封她为镇国长公主,封地自然又避开了当初有自然灾害的地方,但天时总是有好有坏,南方就这样旱着,半死不活的靠沟渠吊住了命,景阳的封地虽然样样都好,雨水丰沛,但今年却过于丰沛发了洪水,成了涝灾。
消息在路上耽误了许久,等到她想回来的时候,路上又遇到了泥石流,导致道路阻塞,百姓受灾,景阳便干脆放弃了赶回上京的念头,上禀了朝堂,说她要留在封地治理水灾,助百姓脱离水火这种,会在府中思念哀悼陛下,等到灾情之后,再亲自去皇陵请罪。
景阳如此说,自然没有人敢批评和指责她,她以前是最贤良的太子陛下的遗孤,皇帝最受宠的侄女,后来被楚誉封了镇国长公主的名号,如今又是当今圣上的皇姐,不管谁上位她的辈分都是放在那里的。
如今已经到了秋天,景阳收拾水灾收拾得差不多了,来了消息说她要入京了,如今整个上京都在等着她回来,只看她究竟何时能抵达。
林飘吃过早饭,感觉要是和景阳再见面,得准备点礼物,想着以前景阳也挺喜欢月明坊的衣服的,便让人去包了几件秋季最新款,搭配上绒花簪子用木盒和锦缎好好的包装好。
林飘在这边算着日子,想着三天内就该到了,没想到人千万不能念,他们就早上念了一下,中午就听见消息说人进京了。
百姓对这种皇家美女本就充满了憧憬,何况越是盛世,景阳这种存在就越像一个闪耀的徽章,让众人能清晰的感受到,如今的大宁是何等的盛大,从而陷入热衷。
中午夏荷回来说消息,秋日天冷都被挤得一头的汗,气喘吁吁的喝了一整杯茶水才压下去:“外面太多人了,简直喘不过来气,我在外面也没看见长公主的车马,往里面挤了一阵子也瞧不见在哪里,挤进去差点出不来,差点叫登徒子摸了去!”
夏荷说起来便生气:“也不知道是谁伸的手,我去的地方附近本就是女子多,还敢如此的不要脸。”
林飘见状便道:“辛苦了,辛苦了,快坐下歇歇,别站着了,长公主回来估计一时半会是不会离开的,以后咱们总是有机会能见着她的。”
夏荷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口气。
“怎么又叹上气了。今日你出去打探消息辛苦了,下午便好好的歇歇。”
夏荷道:“叹气是想到长公主,如今她归来虽然风光,却再也见不到先皇了,真可怜。”
林飘点了点头:“是啊。”
秋雨也在旁边道:“所以如今上京的百姓才如此的簇拥她,京中有不少年长者,都是看着长公主长大了,长公主还没出生,先太子便没了,但先帝疼爱她,后面却又病逝得这么早,上头只剩一个哥哥,如今也没了。”
林飘自然知道她们的意思,也知道如今上京的百姓是如何看待景阳的,但他听见这些话,还是不免觉得有些刺耳,尽管别人都不知道,但林飘知道,这一切都是沈鸿做的,让景阳必须得面对这种局面的原因,也是沈鸿导致的。
景阳中午到的上京,第一件事便是先去见了小皇帝,下午接受了群臣的拜访,然后晚上启程去了皇陵,打算在皇陵守三天,三天之后再回到上京。
因为景阳的抵达,沈鸿的忙碌程度又增加了,到了下午吃饭前,沈鸿才堪堪赶回来。
林飘坐在饭桌前等着他,看向他:“长公主回来了,你们可见面了?”
沈鸿点头:“长公主召见了我,想要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剩下比较关心的便是陛下和七王,还有两位小殿下的事情。”
林飘想了想,总感觉景阳虽然关心楚誉的事情,但关心得有限,她这次回来,更像是走过场。
沈鸿见他神色思索,便在他身旁坐下:“飘儿在想什么,怕长公主察觉?”
林飘看了他一眼,将手指放在唇前一瞬示意他别说,这件事最好在他俩之间都不要再提起,这样林飘才会感觉安心。
“当初帮楚誉上位的便是景阳,不知道此刻景阳在想什么。”
沈鸿淡笑:“她既然没有急着回来,便是不想过早卷入权利的纷争之中,她总有自己的思量,飘儿不用太过担心她。”
林飘点了点头:“吃饭吧,吃饱一些,之后几日的事情也还多着呢。”
沈鸿点了点头:“长公主归来,陛下要陪长公主一同前往皇陵,夜里应当无事。”
林飘看了他一眼,如今不管他们在外面忙着什么,回到家中来卸去身上的事务,倒也不用再去想那些烦心事,只要一心一意的想着彼此就好。
……
深夜,景阳到了皇陵,小皇帝在身旁陪着她,目光十分的仰慕,他本就是个不得宠的小皇子,皇兄和皇姐这样的人物,让他心中都十分的艳羡,也十分的想亲近,如今成了皇帝,身份地位和往昔已经不同,心中越发的高兴。
“皇姐,你小心脚下,这里的灯有些黑。”
这是旧时保留下来的习惯,父皇以前总说景阳就如同他的亲女儿一般,对待景阳公主也十分的宠爱,连他们这些亲生的儿子女儿都比不上,称呼也都是皇姐皇妹一般的叫着,半点都不论她的出身和身份。
以前他见着景阳公主,都是怯怯的叫皇姐,只觉得自己的身份地位远不及皇姐,不敢接近,此刻走在皇姐身边,便一直同他说话。
“皇兄去得太急,并没有修出墓室宫殿,便葬在了皇陵之中,大宁百姓极尽哀痛,但丧仪算是从简了,但该有的一切都有,一切事务由内阁的几位大人,六部的大人们一起商讨的,尤其是沈鸿,沈鸿心细如发,细枝末节都打理得好,一切顺顺利利,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皇姐你看,这附近种的都是凤凰树。”
景阳安静的听着,皇陵她来过不知道多少次,这里种着什么样的树,什么样的花,她比谁都更清楚,不需要别人介绍。
小皇帝见她反应淡淡的,只淡淡的应和着,说话的频率也降了下去:“皇姐大约是舟车劳顿,路上累了,先去拜见一下父皇和皇兄,然后就在此处歇下吧,住所也已经准备好了。”
景阳一路走进去,并未理睬所谓的皇叔和兄长,先在自己父母的陵墓画像前供了香,在蒲团上跪下,手捻着三柱香,合拢掌心,双眼阖上。
缓缓三拜,景阳提起裙子,走到皇叔画像前,看了一眼画像,的确画得很像他,她出生从没见过自己的爹娘,却是在他身旁长大的,对他的容貌和举止都记得无比深刻,哪怕她并不想记住。
景阳点香,拜了三拜,皇室中人埋在此处,也算一种死后的团聚。
只是不知道他们见面之后会说什么,死后人的恩怨会一笔勾销吗?还是化作怨鬼?更加无休止的纠缠下去?
可是皇叔却从来没有来梦里找过自己,如果世上有鬼,他该来找自己报仇才是。
宫变当日,她诱骗了四哥,使得四皇兄身陷囹圄,最后被诛杀,二哥答应她,最后会给她报仇的机会。
她特意穿上了准备好的太子妃服制,一如她娘亲曾经穿的那样,一剑将他刺死在了榻上。
所以那些什么遗诏,什么传位给了其他人,她一概都不信,因为最后一刻她是亲眼看着皇叔死掉的。
皇叔死的时候还在看着她,根本没什么空荡去管什么遗诏。
她还记得那嗬嗬的喘气声,就像一个破旧的风箱,皇叔双眼大睁的看着她,眼睛都要从眼眶里落出来一般,充满了不可置信。
他在痛苦的喊,气息却已经不足以支撑他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景阳……景阳……景阳!你恨我……你真的要杀我……?”
他一直在反复呢喃那句话。
“你真的要杀我……”
“你真的要杀我……?”
景阳记得,皇叔曾经有一次喝醉,便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候她便猜出,娘亲想要杀了他。
如今,她替娘亲完成这个心愿了。
但待在这里,她奇异的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安心,如果皇叔的鬼魂真的会出现,她很想问一问皇叔,见到自己的爹娘了吗,他们原谅他了吗?
那时候她一定要好好看一看他脸上的表情。
景阳想着笑了笑,觉得十分有趣。
到了楚誉画像前,景阳点香,跪在蒲团上,仰头看着楚誉的画像,看了好一会才垂下眼。
如果说皇叔的死可以说是预谋已久,翘首企盼,楚誉的死多少是让人有些意外了,在封地听说到楚誉死讯的时候,景阳脑袋空白了一瞬,想不清楚上京发生了什么,能把局势突然变成这样。
如今正是盛世,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走去,朝堂也稳定,五王却突然鬼迷心窍,做出这样的事情。
景阳看着楚誉的画像,拜了下去,却迟迟没有起身。
小皇帝也在旁边祭拜,看景阳祭拜之后还不站起身,似乎在想什么事一般,四周寂静,两人都不说话,小皇帝觉得有些无聊便站起了身:“皇姐想要和皇兄说说话,朕便先出去了,明天一早还要上朝。”
景阳点头:“陛下路上小心些,回到寝宫早些歇息。”
小皇帝高兴的点头:“都听皇姐的。”
待到小皇帝离开,皇陵中只剩下景阳一人,丫鬟和侍从静静侯在外面,灯笼明亮,香烛长燃,景阳仰头看着楚誉的画像,透过他在看自己的爹娘,在看皇叔,如今他们都被挂在了墙上,一切都成了往事,仿佛她的过往也死掉了一部分。
景阳叹了一口气:“皇兄,你这么这么蠢,既然坐上了皇位,就该知道有多少算计在等着你,你怎么会这么不当心,转眼便被暗算了。”
当初他们一起算计皇叔,甚至不止他们,四哥也在,沈鸿也在,那么多世家,那么多臣子,都在眼睁睁的看着这件事发生,他们明明是对手,但却心照不宣的在做着相同的事情,可知皇位是最难坐的位置,皇帝是天下最难当的,她以为皇兄会明白这个道理,处处谨小慎微,却没想到这才多久,就被五王一杯毒酒给送走了。
五王罪大恶极,已经被鸩杀,若是终身幽禁,她还能去问一问五弟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
但凡二哥还活着,他也要问问,二哥究竟做了什么,惹出了这样的事。
沈鸿先前同她说了事情的经过,她大约也猜出了事情是怎么回事,五弟散布谣言做试探,二哥并不想着收服安抚,反而极尽打压戏弄,最后将五弟逼到了这一步,担忧自己的性命,便狗急跳墙。
景阳又叹了一口气,五弟因为所犯下的错事,连进皇陵的资格都没有,虽然顾忌皇家尊严,将他葬在了山上,修了坟茔,但对皇室子弟来说,也算是十分凄凉了。
她举目四顾,看着这个偌大的皇陵,看着画像上一个个人。
这就是皇家,这就是她的家,这就是她的家人。
景阳在皇陵待了三天,吃住都在那边,三天后才返回上京。
如今秋季,正是秋收的日子,沈鸿身为户部的人,清点粮税和粮仓的事便够他忙。
今年没有边境的金秋零元购,但内部斗争依然很严重,虽然沈鸿年年都查得很严,但人是要吃饭的,官是要贪污的,吃拿卡要是基本功,找着个机会就要想办法留点在手里。
他们只要做的不过分,沈鸿便不太过严厉,给彼此都留了一些喘气的空间,反倒是皇帝先急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