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看着他:“但他打听得太细了。”
“对。”
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沈鸿道:“他回到上京,先帝去世,他表达哀思,前去祭拜,询问此事都是对的,但他这次回到上京,目标是为了上位,他不该在这些已成定局的事情上使太多的力气,应当多同旧时的朋友交游,将旧时的情分和新的利益抛出去,而不是做这些事,除非这些事本身就和他上位有关。”
二狗点头:“但想想不应该啊,他如果真的是这样打算的,倒有点是冲着我们来的感觉的了。”
沈鸿想了想道:“他或许知道了些什么,他之前毕竟在首辅的位置上,或许那时候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二狗默然片刻,懂了沈鸿的意思,白若先之前一直在先帝面前说沈鸿难以驯服,表面温润实际野心勃勃,看似守礼却是狼子野心之辈。
那时候先帝虽然心中已经有了防备,却没有听从白若先的,而是抱着卸磨杀驴的想法想要再用沈鸿两年。
先帝死了,白若先应当还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如今沈鸿名满上京,他却是唯一一个,称得上是看穿了沈鸿的对手。
白若先回到上京府邸之中,他如今府中还有一些丫鬟,曾经是和后宅的人来往紧密的,曾经玉楚为他掌管这一切,让他能够从后宅妇人之中知道不少不为人知的事情。
想到凌玉楚,白若先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觉得痛惜,玉楚太过骄傲,但凡她愿意忍一忍,也不至于活不下来,但他也知道,玉楚从小就是个骄傲的姑娘,凌家势弱,她不甘心屈居人下,便想要作为凌家人想要帮着他一起执掌凌家,后面凌家倒台,对于她来说是太大的打击,她自然是活不下去的。
这事却也是沈鸿做下的,凌家这一笔,自然也要算在他头上。
白若先叫来了一群婢女,以前她们跟在凌玉楚身边,自然知道他话中的吩咐是什么意思,一群婢女神色各异,脸上有不少的惊喜,互相交换眼神。
如今她们又迎来了主心骨,她们白家的势力,如今要复起了。
一群丫鬟前去四处交际,去后宅之中送东西拉关系,一边做情面,一边打听消息。
白府丫鬟此刻正拉着一个相熟的丫鬟姐姐的手:“姐姐你不知,自从白大人回乡丁忧,玉楚小姐没了,我们是吓破了胆,再也不敢出来了,只恐惹出什么事情,如今白大人回来了,倒也算有了主心骨,心里安定一两分了,这便来找姐姐说话,姐姐以前多有照顾我,便像是家人一样,如今终于见到姐姐了。”
说着丫鬟便抹起泪来,那姐姐听她如此说,知道她突逢变故,心里一定是极其难过的,如今才养出两分胆子,出门第一件事便是来寻她,叫她如何不感动。
“好妹妹,快去我屋子里坐,烤烤火,正好我此刻手上没什么活计,主子也出门去顽了,你我好好坐下说说话。”
进了屋子,那姐姐燃了香片,端了些如今时令常见的水果上来,又劳烦小丫鬟送两碟点心上来,说自己朋友特意来瞧自己,要招待招待。
小丫鬟应了声,便去小厨房取了过来,闲着无事,几个丫鬟便坐在屋子里聊了起来。
从当初凌家被抄家一路说起,到后面凌玉楚自尽,她们躲在府中不敢出门,说得跌宕起伏,听着一种丫鬟十分为她叹息。
“好妹妹,如今日子好了,白大人总归是回来了,总是有盼头了,想来再活动活动也不差什么了。”
她说得委婉,但大家都知道如今白若先回来,暂时是没有官的,也不是受诏,但白若先以前总是做首辅的,如今想些办法谋个官总是不难的。
丫鬟笑道:“是啊,正是如此,否则我怎么敢来寻姐姐们,便是心里安定了,有了这番着落,否则在外面走动,只怕惹人一个不顺眼便要被发落了,我躲在府中,许多事都不知道也不敢打听,后面听说陛下殁了,又是一番吓得要死,当真是好好的日子,总有这些叫人伤心的事。”
大丫鬟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如此突然。”
丫鬟看向大丫鬟:“姐姐,你那日是跟着去了宫宴吗?到底是发生什么了?”
大丫鬟摇摇头:“我们在另一个殿,什么都没见着,只被关着盘问了一番。”
“姐姐当真是受苦了,只是盘问,没动手吧?”
“自然不会动手的,皇后和一众嫔妃都在,刑部的人怎么敢太放肆,只在外面走动送菜的人,因中间有空缺,说不清自己去哪里了,被拖到殿外颇挨了一些打,我们姐妹事后私下凑了一些钱赶紧把人救回来了,免得落个残疾跛脚,当真是可怜得很。”
“姐姐当真是心善,姐姐这般好的人,下辈子便该投胎做天宫妃子,少来人间受这磋磨。”
大丫鬟一下笑了:“真是嘴贫,说起来要说名好,还是沈夫人命最好。”
“哪个沈夫人?”
“沈大夫人,林飘,首辅大人的那个嫂嫂。”
“哦哦,我道是谁,他向来命好,宴席上又如何命好了?”
“出事前他正好说要小解,皇后特意让身旁的宫女去给他引路,后面不知道怎么,又被首辅大人接走了,后面去了无极殿那边,这事他全然一点没挨着,不然他当时不在殿内,肯定要受一些盘问的,后来去了那边,也没受什么事,身边有首辅护着,如何不是命好。”
她们倒也不敢太羡慕嫉妒别的贵女,心中知道人家本就出身高贵,远不是她们这种人能想的,但说起林飘便充满了钦羡,也巴不得自己能成为他一般,出生虽然低微,但却颇得了一些好的运道,若她们也能有这种运道,不说如他这般混得好,得个诰命也就够她们风光的了。
丫鬟心中暗暗记下,笑着道:“姐姐如何不命好了,姐姐以后嫁个好夫婿,定叫众人都艳羡。”
“你这丫头,油嘴滑舌。”
……
丫鬟回到白府,将这件事告知了白若先,白若先最近已经收集到不少有关沈鸿和林飘的消息,说到这个事还是觉得很稀奇,林飘被皇后派的人带去小解,可最后却被沈鸿带走了,这件事实在蹊跷。
白若先又打探了一些林飘之前在铸造坊的事情,同铸造坊那边的人套话便简单了,让身边的仆从去结交,几顿酒饭,喝得飘飘欲仙的时候,什么话都能套出来。
问起那个挂名的林坊主,几人说着说着神色又是敬佩又是复杂,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林飘一个哥儿做出了这么了不起的东西,让他们一众男人脸上都无光,但他们要真的置气也只会更加丢脸。
说起来只有一个秘密是让人觉得值得一提的,说到那个事,他们酒熏熏的脸上神色便暧昧起来:“你有一事不知道厉害,别说世上的人欣赏林坊主了,便是先帝,也是欣赏林坊主得很,一般进宫送东西,都是只要林坊主去送的,林坊主有时候还闹脾气呢,不爱搭理,不肯去,这才轮到我们来,”
*
白若先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凝固了许久,他不敢相信先帝对林飘原来也是有过感情的。
这哪里是什么哥儿,简直是祸水,难怪养出沈鸿这么一个狼子野心的东西,他便上梁不正,哪有正经嫂嫂,养着小叔子养成这个模样的!
白若先心中大约有了来龙去脉。
景阳听闻了这件事,便特意上门来拜访了白若先。
白若先命侍从上茶,将上位让给了景阳,景阳坐在上位,垂眼看着白若先。
“白大人,我听说你在四处打听先帝遇害的事情,那时候我不在上京,许多事后面知道得也不够详细,心中总想再听听其中的关节,白大人若是有了解到什么,不如说来给本宫听听。”
白若先将五王毒害先帝的事说了出来,景阳听了一半不耐烦的打断:“这些我都知道了,有些新消息吗。”
白若先道:“长公主说笑了,我也不过是想要了解一番当初发生了什么,看的自然的卷宗,问的是查案的大人,其中许多事自然也会是长公主都知道的。”
景阳看他回来就开始四处的打听,还以为他能打听出什么大家都不知道的东西,没想到也不过如此,心中也有些不耐烦,既然回来了也该做一些实事,在这些早就敲定了的事情上下大工夫,半天也没做出些什么,当真是白费功夫,浪费时间。
白若先见长公主面色不霁,便犹豫的道:“倒有一事。”
长公主听他吞吞吐吐的:“你说。”
“臣不敢说。”
长公主冷冷的看着他,一把年纪了,倒是很会卖弄。
“白大人只管说就是,本宫绝不怪罪。”
“此事恐怕有损先皇声誉,若是长公主要听,还请走出这个屋子之后便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景阳听他如此一说,扫他一眼:“好。”
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白若先道:“此事也并非确凿,只是听见了一些声响,先帝曾经倾慕过林飘。”
景阳惊讶了一下:“当真?”
“臣不敢说确凿。”
景阳看着他:“你怀疑沈鸿?”
白若先摇头:“臣无此意,只是恰巧听见了这个消息,后面便不会再调查下去了,五王谋害先帝证据确凿,我没有理由怀疑沈鸿,这不过是一个不重要的旁枝末节罢了。”
景阳看着他,若当真是旁枝末节,白若先便不会特意提起了,手上捏着一缕头发,在指尖轻轻的绕着:“的确如此,林飘如此才情,世上哪有男子会不倾慕,只可惜了……”
景阳说着站起身:“既如此,本宫就先行离去了。”
她倒要看看白若先能做出什么来,但不管白若先要做什么,想要拿她当枪使是万万不可能的。
白若先起身相送,恭敬的将长公主送到了府邸门口,看着景阳的马车离去。
景阳是何等人,自然不会轻易被一句话说动,但他要在景阳的心中埋下一颗种子,等到有一天,一切生根发芽,景阳看着这一切,也不会太过阻拦。
白若先安排了人,去宫中找关系,他也不需要大张旗鼓,只要能避开沈鸿的眼线往里面传一句话就够了。
他为官多年,自然知道如何不声不响的把事做好,经手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甚至事情做得越简单越好,若是他布局太多,沈鸿一下便能从细枝末节处发现事情的不对,将他的局破掉。
他让丫鬟去找了宫中旧时相熟的宫女,这事不需要里应外合,有心而为之的人越少越好,否则沈鸿比他更懂这种一环扣一环的手段。
那么最好的便是,从头到尾便只有一环,不牵头不扯尾,即使查也查不出什么。
丫鬟借着熟识混入宫中,几次攀谈关系假借聊天帮着一起收拾衣物,几次之后终于找到了机会,然后在叠好的衣物里偷偷塞进准备好的信件。
没有署名,没有来龙去脉,只是在里面写下,沈鸿在先帝亡时见过先帝,先帝爱慕其嫂,而沈鸿与其嫂乱伦。
用了一点饭粘子,将薄薄的信件贴在了内侧,几乎瞧不出任何东西来,小皇帝被伺候着换上衣物,多年来身娇肉贵,便觉得硌得慌,回到寝殿中解开一看,发现上面莫名其妙的贴了一封信,上面写了一个密字。
小皇帝当即心里一跳,假装没有这回事一般,让身边的人都退:“衣服也没啥,朕累了,要小憩一会。”
左右人退下,小皇帝把那封薄薄的信从衣服上扯下来,看着背面已经变硬的饭粘子,又翻过来看信封上的密字,有人无声无息的,在他的衣服里藏了一封信,这件事让小皇帝觉得寒毛直竖。
但他有一种感觉,这封信一定很重要,他要打开看看,但如果是戏耍他,他一定会让皇城卫把人抓出来。
小皇帝拆开信封,短短的三句话猛的跳入眼帘,小皇帝震惊的看着信纸上的东西:“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这么会……”
但想着想着,小皇帝却又觉得似乎很又道理,他见过林飘,虽然每次都不是近距离的看,但林飘名满大宁,是个非常厉害的哥儿,且他容貌很美这件事是上京人人都知道的。
男人喜欢这种哥儿并不稀奇,可他能想象得到二皇兄喜欢林飘,却想象不到沈鸿喜欢他的嫂嫂,沈鸿是一个没有缺点的人,他为国为民没有半分私欲,怎么会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情?他光风霁月的外表下,却是如此藏污纳垢?
他觉得不可能,可过去许多说不通的事,现在想起来反倒能说通了,沈鸿都二十四岁了,如今还没有娶妻生子,之前都说是他命硬克妻,无人敢嫁,可便是再命硬的人,到他如今的地位,想要找到一个八字相合,刑克得住的妻子,也该找到了,可他偏偏就是,没娶妻。
而林飘也是,一直声称自己不改嫁,却不知道在和自己小叔子做什么龌龊事,林飘来上京之前便已经声称自己不改嫁了,岂不是早就和沈鸿有什么了。
小皇帝只觉得一阵恶心,又心惊肉跳,若是这封信是真的,只怕他是落入了一个网中,沈鸿并非什么贤臣,只是在一点点收拢自己手中的网而已,而如今天下人都没有看破他的真面目,自己却窥见了一隅,叫他如何是好?
若是因为他嫂嫂的事情,他便害了二皇兄,那他是何等荒谬的佞臣?为着一点争风吃醋,为他乱伦的嫂嫂,杀害了皇帝?看似风光的大宁,背后却如此荒谬。
即使不是他做的,他是否早就知道?他是否有暗中推动?
小皇帝一时如临深渊,全身发寒,看着手中的信,最后还是决定烧掉。
这人不敢明着给自己写信,估计就是怕被人发现,若是一个不注意叫沈鸿那边的人知道了,是不是他这个皇帝也要做不成了?
但正是白天,四周没有点灯,小皇帝在柜子下面的小盒子里找到了火信,拔出来点亮的一盏烛台,将手心的信件全数烧成灰烬,然后抖进了砚台中,和残留的墨水混在一起,用墨锭研磨过那一块块的灰烬,很快化入墨水之中,再也看不见痕迹。
小皇帝松了一口气,吹熄蜡烛,倒在龙床上,感到很累。
心里又冒出一个想法,若是有人想要对付沈鸿,特意诬陷呢?
他想了想,不管真假,他都得做出一些事来做应对,然后再观察蛛丝马迹,看看能不能找到证明那封信上所说的东西。
而且如今沈鸿势大,不管是不是真的,总也得想想对付他的法子,不然以后这天下是姓楚还是姓沈?
小皇帝躺在床上叹息。
原来做皇帝这么辛苦。
但他会努力像二皇兄一样做好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