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曾发觉,他最该算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分、想想自己会不会落选。
谁还记得最开始时,恒乞儿是如此敌视宁楟枫、蓝瑚,生怕他们抢走司樾,直到几天前他都还对此耿耿于怀。
可这一年,他们同吃同睡同学同玩,打过、吵过,又嬉戏过、同苦过,甚至还经历了生死。
他想起几天前做的那个荒唐梦。
他能杀婷珠、能杀恒铁生,却在梦里对宁楟枫下不了手。
梦中他不知缘由,梦醒之后,他听见宁楟枫喊他“恒弟”,听见蓝瑚喊他“兄弟”。
到了最后的关头,恒乞儿舍不得和人分享师父,却也舍不得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的姊弟朋友。
他终是接受了四人的存在,盼望他们能留在停云峰,盼望着来年也一起读书、练剑、通宵打牌,盼望着再玩一次冰上飞床。
第64章
两场考试都落了幕。
孩子们的分数还需统计, 等明天迎新会结束时,山长会将前十名单独留下,询问他们的意愿, 剩下的孩子便在后日一早由门内弟子送回家中。
对五人来说, 这两场考试不过是走个过场, 尤其是宁楟枫和恒乞儿,他们的难关还在那张狮皮上。
演出前夕,几人一回到停云峰就马不停蹄地赶去练习。
最后一个晚上,每一寸光阴都极其宝贵。
蓝瑚问了司樾的入寝时间, 司樾摆手, “练你们的,吵不醒我。”
“多谢真人。”蓝瑚拜过她后,便匆匆忙忙让紫竹和凌五带上乐器前往湖边。
宁楟枫和恒乞儿已穿好了狮皮,只等蓝瑚三人就位,开始了最后的排练。
敲敲打打的声音一直到子时, 纱羊怕他们饿,便端了两盘糕点送去。
去的路上她撞上了在蓝瑚房里转悠的花影。
这是两人头一次单独对上。
黑暗的夜里, 纱羊背后那嗡嗡作响的翅膀显得格外勾猫。
花影伏在门槛后, 趴了下来, 圆润的屁股左摇右摆, 瞳孔放大, 盯住了空中的纱羊。
“你、你想干什么!”纱羊汗毛直竖,大声喝道, “乳臭未干的小东西,牙都没长齐, 还想扑我?你知道我是谁么?只怕你有那个胃口,也没那个福气!”
她吼了一顿, 可那双圆溜溜的猫眼依旧盯着她不放。
纱羊想跑,又觉得跌份;
想过去,又真的有些害怕,于是和一只奶猫大眼瞪小眼了起来。
不知僵持了多久,身后倏地传来一闷笑。
纱羊猛地扭头,就见司樾倚着门框,含着牙签,戏谑地望着她们。
“你还幸灾乐祸地看戏!”纱羊顿时大叫起来,“快让你的野猫滚回去!”
“呦呦呦,”司樾又忍不住笑了,“堂堂六重天仙子,还怕一只猫崽子不成?”
“谁说我怕了!”纱羊瞪大了眼睛,“我只是讨厌她!否则本仙略施仙法,就能让她当场毙命!”
“好大的口气,”司樾抬了抬下巴,“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纱羊说着,对着门槛后的小猫吐出一口仙气,让她昏睡过去。
花影实在太小,纱羊斟酌了又斟酌,减量不少,生怕这一口气把猫吹死。
然而这仙气拂到猫脸上,只让花影打了个喷嚏,甩了甩头,便没了作用。
纱羊一惊,加大了功力,又吹了一口。
这次小猫连喷嚏都不打了,屁股一扭,直对着空中的纱羊扑了过去。
“啊!”纱羊吓得尖叫起来,拼命扇翅,往高处飞去。
她一连飞至七.八丈,却见那小猫擦着她的腿飞过。
“这是什么东西!”纱羊震惊地看着地上的猫,“哪有猫跳那么高的!”
花影扑空,落地后扭转身子,又跃跃欲试地盯着纱羊。
“好了好了,”司樾一摆手,对着猫儿道,“她说得对,你可没有能耐消受仙子,回窝睡去,你家主人也快回来了。”
听了这话,小猫甩甩尾巴,停下扑杀的动作,竟真回到了蓝瑚房中。
纱羊愣了愣,飞到司樾跟前,“她怎么听得懂人话!”
“你不也听得懂么。”
“你怎么能拿她和我比!”
司樾用眼神指向她手里的托盘,伸出手来,“你还送不送了?不送给我。”
“想得美。”纱羊躲开司樾的手,气鼓鼓地端着托盘飞走了。
她把东西送到湖边,正好看了一段。
等这一场结束后,才现身喊道,“别忙了,来吃点东西。”
几个孩子见了她,纷纷放下手里的器具。
宁楟枫和恒乞儿从那狮皮里出来,这么凉的夜里硬生生满头大汗。
孩子们接了糕点,对纱羊道谢,“多谢师姐。”“多谢师姐。”
“师姐,我们可有打扰你们?”
纱羊摆手,“不妨事,我和那家伙本也用不着天天睡,你们只管练,不过也别练太久了,再半个时辰就回去睡罢。”
宁楟枫拿起水灌了两口,对纱羊道,“最后一晚了,哪里舍得睡呢。”
他说了这话,纱羊不由得看了眼恒乞儿,接着才道,“那好吧,最后一晚了,我也就不拘着你们了。尽情玩罢。”
她转过身,往回飞了几步,又叮嘱道,“别太累了!”
“嗳,知道了!”
几个孩子目送她回去,在湖边围坐下来,分吃了糕点。
月影重重,两边的花枝摇曳,清风一吹,他们手中的绿茶浮起了凉意。
蓝瑚看着杯中的那一弯薄月,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这样好的夜,不作诗真是可惜了。”
她穿着一身藕色的素裙,两旁的花影落在她的裙子上,成了一片精妙暗纹。
“这样好的夜,做什么都不可惜。”宁楟枫笑道,“何况咱们五人都聚在一处,哪里还有什么可惜,应当是可贵。”
蓝瑚一愣,随即惊讶道,“我竟不知,你何时变得如此豁达。”
宁楟枫抿了抿唇,“我也不知我是何时习惯了这里、留恋了这里。”
他本是委曲求全来的裴玉门,觉得待在这里处处委屈,可如今要走了,却万般不舍,宁愿一辈子睡那草席、土炕。
月上中天,这萧索的冬里四处沉寂,唯独停云峰上还有细微的虫鸣。
“小姐。”紫竹从储物器里取出一件披风给蓝瑚系上,“夜里凉。”
“不凉。”蓝瑚覆上她的手,“哪里还有比这儿更暖和的去处?”
“小姐……”
蓝瑚望向对面的恒乞儿,“恒兄弟。”
恒乞儿抬眸看她。她道,“真人要把花影给我,你可舍得?”
恒乞儿点头。
他不会照顾猫,何况他们的屋子就隔了十丈远,给谁不都一样么,无非是和谁更亲近罢了。
蓝瑚一笑,“你舍得就好。”
几人沉默下来,吃着盘中的糕点,直到两盘空空,都没有人再说话了。
沉默如恒乞儿都有些受不住,他抿了抿唇,鼓起勇气来开了个话头。
“后天,就是过年了。”
几人一顿,宁楟枫连忙应道,“是啊。除夕上午就是拜师典礼,你不是一直想要名字么,最迟不过后日晚上就能让真人赐名了。”
提到这事,恒乞儿不免露出两分腼腆和期盼。
他终于要有名字了。
“得了好名字,可要马上写给我们看呀。”蓝瑚说。
恒乞儿点头,他一有了名字就告诉他们。
这话题便算是完了,几人对坐了一会儿,片刻,宁楟枫起身,“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再排两遍便散了罢。”
“好。”几人跟着起身,继续操练。
这一天几个孩子从早忙到晚,回去只睡了两个半时辰便到了起身的时间。
他们穿了衣服,带上东西,准备回裴莘院。
晚会之前学生们还要帮忙布置场地,忙上好一阵子。
“你们去罢。”早饭后纱羊对他们摆手,“我和司樾晚上会来看表演的!”
几个孩子行了礼,跟着山长离开。
纱羊透过窗子,见东厢房里蓝瑚紫竹的东西已少了许多。
她不由得问司樾,“之后怎么办呢,小魔头住一间屋子就够了,多出来的一间厢房是留下还是收走?”
司樾喝着粥,花影跳到了旁边的长凳上,仰着头,乖巧地望着她。
“你也要?”司樾问。
花影喵了两声,司樾哼哼一笑,仰头将粥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