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昨晚的事,心口克制不住收缩。那会儿他已经疯魔了,他熟悉那种感觉,每次发作的时候就想破坏,想杀人。
“她没什么大碍,在旁边屋里休息。”
“我没忍住,她是不是一直忍着没喊影一?”他紧皱着眉,揉了揉额角,“那酒有问题。”
“可其他人喝了都没事,我在想是不是酒引发了你身上的蛊。”
这么分析其实也分析不出来什么,事是宫怿做下的,唯独就是秦艽受了苦。这床笫之欢也不是时间越久越好,久到一定程度,对女子来说就是苦处。
若不是影一住的房间就在隔壁,这边闹得动静太大,害得两人一直没睡着,他们也不会过来把宫怿给打晕了,将秦艽救下来。
宫怿撑坐起来,有一种脱力感,但他还是坚持下了床。
往外走时,眼前又黑了,黑了差不多几息的时间,才又有光亮,果然他身上的蛊越来越严重了。
上官归没错过他身体一瞬间的摇晃,果断道:“你去看她,我去找唐丰。”
☆、第79章 第79章
79
上官归比想象中更决绝。
似乎他早就明白唐丰所谓的劝说太无力,所以在得到大祭司还是不愿见他们的消息后, 就闯进达努所住的屋子, 挟持了他。
寨子里的苗蛮武士有很多,可在他和影一的配合下, 竟救不下达努。事情陷入僵局, 大祭司终于点头见他们。
明摆着把这寨子里人得罪狠了,所以宫怿也没把秦艽放在屋里, 而是带她一起,一行人走进那个极少有人能进入的黑石头房子里。
这处房子是整个苗寨最高的建筑,苗寨之所以多用吊脚木楼, 是因为山地挖地基不容易,可这处房子却是着着实实是挖了地基,用石头盖起来的。
踏入后, 格外有一种阴凉感。
明明有窗,却是紧闭着的,所以屋子里很昏暗。
隐隐约约, 能看见屋中石榻上盘膝坐着一个人,正是一身蓝色苗服的大祭司。
今日她没有戴面具,露出本来的面目。只从面相去看,她大约有四十来岁, 长相明艳, 似乎长久不见阳光, 皮肤很白, 一种泛着青的死白。头发却是灰白的, 左颧骨上有一块很大的刺青,占据了她大半个侧脸,那刺青图案诡异,乍一看去,血淋淋的,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可怖。
可她却有一双暮霭沉沉的双目,像一个看尽沧桑的老人,让人猜不透其真正的年纪。此时那双眼睛盯着众人,秦艽却总感觉她在看自己,寒毛卓竖。
她忍不住摩挲了下胳膊,宫怿一直牵着她,感觉到她的动作,看了过来,她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你们挟持了达努,就是为了逼我就犯?”
没人想到一个从没有离开过这片山脉的苗蛮大祭司,竟然会说汉话,还是正宗的官话。虽然她的嗓子沙哑,声音也很难听,像是多年没开口说话了一样。
“晚辈不敢,晚辈实属无可奈何,家弟中此蛊多年,家人历经千辛万苦才寻到这里,望大祭司能出手相助。只要大祭司能出手相助,我们可以付出任何大祭司想要的东西。”上官归低头说。
“任何我想要的东西?”大祭司冷笑了两声,眼中射出一道讥诮的冷光,“我要你的命,你也给?”
上官归一怔,很快答允道:“给。”
影一克制不住拉了他一把,上官归却没有回头看他。影一的脸冷了下来,气势顿变,一种几欲噬人锋利,若是他是一头凶兽,大抵此时已经毛发怒张,扑了过去,将对方撕成碎片。
事实上,大祭司并不怀疑对方会这么做,可惜对方心有忌惮,所以她根本没把影一放在眼里,只是不屑地笑了笑。
“可惜我要你的命没用。”
真正的睥睨、不屑,带着一种肆意的高高在上。宫怿和上官归见过太多的高位者,他们纵使可以肆意玩弄人的命运,也会给自己戴上一张虚伪的皮。可眼前这个人却不屑这么做,恶意毕现。
“那你说说你想要什么吧,我们不会让你白出手。”宫怿道。
大祭司将目光投注过来,闪了闪,又落在他身后的秦艽身上。
“看来你就是那个中了蛊的人?你的兄长为你做了很多,他从出现在这个寨子,我就知道他动机不单纯,不怕告诉你们实话,你身上的蛊确实出自我的手。”
这句话引起不小的震动。
对于蛊这东西,因为太过神秘,宫怿等人不过一知半解,甚至上官归会找到这地方来,不过是机缘巧合。他们会求到大祭司面前来,不过是她是他们所知道的唯一蛊婆,蛊既然能下,自然也能解,说不定是通的,万万没想到她就是下蛊之人。
似乎看出他们的疑问,大祭司噙着笑道:“正确的说,应该是这蛊是从我手中流出的,大约二十多年前有一个汉人,曾来到过这个地方,这蛊就是他带出去的。”
“那个人姓什么?”
“姓萧。”不知为何,大祭司脸上的笑没了,眸色也暗了下来。
果然!不过宫怿却并不意外,这个萧字不过是印证了他心中的一个猜测。
“既然蛊是大祭司的,话题再度回到之前,只要大祭司能帮我解蛊,我不会让你白出手。”
“口气倒是挺大,同样回到之前的问题,我要什么你都给?”
显然宫怿不是上官归,替宫怿找到治疗眼睛的办法,这些年已经成了上官归的执念,所以即使要他的命,他也没犹豫。可宫怿不是他,正确来说他没有上官归那么直线路。
大祭司了然地呵呵一笑,让人听了既刺耳又厌恶。
她抬起手,猫戏老鼠似的在众人身上一一划过,最终落在秦艽身上。
“那我要她,你给吗?这片山脉的人都知道,想请我出手,必然要付出自己身上的一样东西,或是一只眼睛,或是一条胳膊,又或是一双手,视心情而定。我最近刚好缺一个帮我试蛊的小丫头,见她长得还算伶俐,不如就她了。”
只是一瞬间,秦艽就成了众人瞩目的核心点。
那大祭司的嗓音沙哑粗糙,慢悠悠的腔调,一种猫戏老鼠的戏谑。秦艽似乎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又似乎听到血液流动声,大脑一片空白,她没有敢去看宫怿,也没敢去看上官归或者影一,只是瞪着大祭司,瞪着她眼中的恶意。
她早就觉得大祭司对她有一种刻意,从那套女子穿的苗服,到昨晚几次若有似无的眼神。她甚至猜测大祭司是不是被人抛弃过,才会故意提出跟殿下要她。
殿下会不会拿她去换?没人比秦艽更清楚解蛊对宫怿的重要,不光是眼睛,还是性命,还是大位,还是上官家一门的荣辱。
这些东西太重了,重得她不敢轻易去试探到底谁重要。
“你所中的蛊又叫五蕴蛊,乃我仡轲一族不传之绝密,世上除了我,没人能解你身上的蛊,若是我没看错,你现在已经到了第三个阶段。人生八大苦——生、老、病、死、忧悲恼、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集聚成身,如火炽燃,前七苦皆由此而生……虽然你身上发生了些我不知道的变化,但很快你不光眼睛会看不见,还会进入耳不能闻,鼻不能嗅,舌不能尝,直到变成一个活死人,但你的意识却是清楚的,直到你腐烂、发臭……”
太恶毒了,饶是上官归这种铁骨铮铮的性格,也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他克制不住地战栗着,却还在等着宫怿做出选择。秦艽也是,她已经抖了起来,她心中已经做好的决定,就在大祭司说话的同时,她其实想了很多。
万般念头,诸多杂思,不过是宫怿是她两辈子都逃不过的劫。
“我答……”她不想再等了,就这样吧。
却在话开口的一瞬间,被人突然一个大力拽了个趔趄。
“走。”
宫怿脸色阴鸷,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得很快,秦艽要跟在旁边跑,才能勉强跟上。
“六师兄、殿下……”她跑得气喘吁吁,极力撑出个笑:“其实我们不要那么死板,先诓她给你解蛊,再另做打算也是可以的。再说她让我给她试蛊,肯定不会要我性命,所以我……”
“别说了,我说走,就走!”
“可……”
他看着她红肿的嘴唇,即使上面已经涂了药,还是难掩伤痕累累,她被衣裳包裹的下面其实还有别的伤。之前他看到她时,她闭着眼躺在床上,明明上官归说她没事,他却有一种她没了呼吸的感觉。
“殿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所以明明可以不来,却陪他一路万水千山走了过来,明明他说过可以叫影一打晕他,她却还是一直忍着,一直把自己忍得伤痕累累。
“你别听她说,既然知道蛊名,定然还有人能解。你没发现,从一开始我们就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全是被人牵着鼻子走,说不定她是故意耍我们。”宫怿说。
“可是……”
“别可是了,快走。”别给我反悔的机会。
……
宫怿走了,可上官归却还不想走。
但他又不知道跟大祭司说什么,才能让她改变主意。
“条件就在那,你们想好了来找我。”
上官归想说什么,被影一拽了一下。
门外来了个苗蛮武士,用苗语禀报了什么。
“走了?”大祭司将目光移到两人身上,笑了笑:“你们的同伴走了,你们也可以走了。”
走了?谁走了?
宫怿和秦艽走了,两人连包袱都没拿,就走了。寨子里的人知道他们得罪了大祭司,拦着他们不让走,才会有人前来禀报。
现在既然大祭司说让他们走,就没人再拦他们,包括上官归、影一,还有唐丰等人,以及随同上官归一起来的袁铁牛和他四个属下。
本来袁铁牛还担心走不出苗寨的,谁知真的能走,而且他们没有再腹疼如刀绞,所有人都像又活了一遍。
可另一边,宫怿和上官归却起了争执。
秦艽感觉上官归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冷,她其实知道为什么,宫怿让她去一旁,她就避了开去。
“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说走,就走!”
“你的蛊不解了?眼睛不治了?姑母白死了?我爹也白死了,还有上官家那么多人……”
“从止!”影一拉住他,不让他再说。
宫怿抿着嘴,下巴紧绷:“我主意已定,可以再找别的办法。”
“怎么找别的办法?这么多年……”
这次影一不再拉他了,而是打横了将人抱起来,一跃而起窜入树枝上,就消失了踪迹。
过了许久。
“冷静了没?”
“你滚!你难道不知道……”
影一打断他:“我知道。那如果有一天,你病了,要想救活你,只能拿我去换,你愿意不愿意?”
上官归愣住了,看着对方的眼睛。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他凑近了,将他抱进怀里,叹道:“别替他选择,不然就算以后好了,他也会怨你。”
“我宁愿让他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