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博渊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在腿侧缓缓握拳,一双深沉的眸子透过玻璃定格在景老夫人插满了管子的脸上。
老人家紧紧闭着一双眼睛,脸色苍白,氧气袋里的气泡又缓又少,好似随时都能停止冒泡。
不知过了多久。
“现在你满意了。”贺素娥冷漠的声音在景博渊耳边响。
景博渊薄唇紧抿着,眸子里流转的黑色越发粘稠。
叶倾心知道景老夫人突发脑溢血住院,已经是第二天。
景索索第二天两节课后,才接到季仪打来的电话。
叶倾心见她接了个电话回来两眼通红,问了句:“怎么了?”
景索索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奶奶住院了,我妈说这次比较凶险,老毛病加上脑溢血……呜呜……我奶奶不会就这么去了吧……”
景老夫人的老毛病是心脏问题。
八十多岁的老人家,这么多毛病,也是受罪了。
叶倾心赶紧给景博渊去了电话,响了好几声,那边才接听,“心心。”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叶倾心知道他跟景老夫人关系胜过母子,想必他此刻心里一定不好受,沉默了一阵,她安慰道:“博渊,奶奶会好起来的。”
那边默了一会儿,才传来景博渊略带着疲惫的嗓音:“好好上课。”
中午下课,叶倾心直接跟景索索一块去了医院。
到的时候,重症监护室外的休息椅上,只有景博渊坐在那里,手肘撑在膝盖上,交握的双手托着额头,周身的气息透着似有若无的沉痛感。
他身上还是昨天跟叶倾心吃饭时穿的那套衣服。
叶倾心走过去,在他身边坐在,伸手攀上男人的肩,“博渊。”
听见声音,景博渊抬头,眼睛里有血丝,平静深邃的眼底,依稀流露着忧色,叶倾心心里难受,他这个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一夜没睡。
叶倾心握住他的手,“奶奶会好的。”
景博渊没说什么,抬手将她耳际的碎发别到耳后。
景索索趴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上往里面看了看,转过头来两眼潮湿,“我在网上看脑溢血很容易死人,年纪越大越凶险,大哥,你说奶奶能挺过去吗?”
景老夫人对孙子孙女都很好,从小景索索就最喜欢奶奶。
景博渊抬手揉了揉眉心。
叶倾心道:“当然能,奶奶不是一直想抱重孙子吗?还没抱到重孙子,她肯定不会这么容易放弃。”
“可……”景索索想说什么,目光忽地触及到景博渊的视线,明明视线很平静,景索索却感觉到了景博渊的警告,忙不迭闭上嘴巴。
她本想说‘可是大哥不是要跟你在一起吗?奶奶这辈子也抱不到重孙子了吧’。
叶倾心隐约也明白景索索想说什么,一时没了声。
片刻。
景博渊站起身,身上的衬衫西装依旧挺括板正,除了眼睛里的血丝显示着他有可能一夜未眠,气宇轩昂的模样,倒不像熬过夜的。
叶倾心跟着起身,“怎么了?”
景博渊拉起她的手,道:“先去吃饭。”
叶倾心这才想起来景博渊有可能还没吃饭,或许,连早饭都没吃。
三人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粤菜馆。
饭店装修风格别出心裁,很雅致独特,三人没有要包厢,直接在大厅找了个靠角落的地方坐下。
“你是不是早饭也没吃?”叶倾心捧着菜单,侧头问景博渊。
景博渊没有否认,伸手将菜单翻了一页,他的动作不紧不慢,沉稳淡定,手腕上是叶倾心送的价值四十几万的钢表,款式虽与他沉着的老板派头略有不符,却给这个男人添了一丝别样的优雅。
若不是刚从医院出来,若不是在重症监护室门口叶倾心感觉到他身上的沉痛,她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此时此刻正为家里重病的老人担忧着。
他将情绪收敛得滴水不漏。
越是这样,叶倾心却越觉得心里不好受。
她在想,如果不是自己出现在医院里,他要顾及着她的胃,或许他连午饭都不会出来吃。
叶倾心看着菜单上的图片,点了两个菜色清淡的荤菜,又点了个素菜和一份汤,景索索翻着菜单,噼里啪啦点了五道大荤。
景博渊补充着点了两道叶倾心平日里喜欢吃的,叶倾心听到他报出的菜名,心里涌出一股感动和温暖。
点完菜,叶倾心问服务员:“你们这儿有生花生吗?给我来六颗就行,可以另外算钱。”
店里没提供过这个,服务员有些为难。
叶倾心微笑,建议道:“你或许可以请示一下你们经理。”
她这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经理自然是同意了,服务员很快呈上一小碟的生花生。
景索索伸脖子看了看,嫌弃地撇撇嘴,“心心,你怎么喜欢吃这个?”
叶倾心将小碟子推到景博渊面前,“博渊胃不好,饭前吃点这个养胃。”
景索索看着对面没有你侬我侬黏黏糊糊,却分明让人感觉温馨的两个人,再次撇了撇嘴,眼睛里闪烁着羡慕。
上了菜,叶倾心先给景博渊盛了碗热汤,轻声说:“早上没吃饭,先喝点汤。”
景博渊看了叶倾心一眼,喝完那碗汤。
景索索很想撂筷子,她总感觉被对面那两个人虐到了怎么回事?他们明明也没做什么亲密的事情,可是从他们一个平静的眼神、一个寻常的举动中,她清晰地感受到虐单身狗的气息。
吃完饭,回到医院,重症监护室外,景献献坐在休息椅上,看见景博渊,她起身对他道:“我妈让我来替你,你一夜没睡,回去休息吧,我妈让我们以后轮流来守着。”
景博渊对此没有什么意见,站在玻璃窗前朝里面望了一阵,八十多岁的老人家浑身插满了管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外人看了都会觉得不舒服,不要说至亲的人了。
一连半个月,老人没有一点起色,甚至一度病危。
专家会诊之后,一致建议景老夫人做开颅手术清除血块。
医生把手术中可能出现的风险和意外向家属做了详细说明,季仪听得胆颤心惊,风险太大,有可能景老夫人会直接命丧手术台。
景家的人最后还是同意手术,手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手术只怕坚持不了几天。
手术安排在一天后,同意书是景老夫人长子景综签的,景逸从部队赶回来,一家老少都在手术室门口守着,甚至连贺素娥都过来了。
叶倾心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陪在景博渊身边,握着他的手。
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变得潮湿,叶倾心不知道是自己在出汗,还是景博渊在出汗。
别人都坐着,唯有景博渊一直站着,深邃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手术室的门上,那目光似乎能穿透重重阻碍,看清手术室内的情形。
叶倾心陪着他站了六个小时。
手术很顺利,没有出现医生预料的意外。
景家的人齐齐松了口气,叶倾心察觉到在医生出来的瞬间,握住自己手的那只大手不动声色加大了力道,等医生说出手术顺利,那只大手再次加重力道。
耳边是景家的人松口气的声音和喜悦的欢呼,叶倾心忍着手上传来的疼痛,仰头笑着对景博渊说:“我说了奶奶不会有事的,现在放心了。”
景博渊唇角微微一勾,露出这么多天第一抹笑容。
可惜好景不长,景老夫人手术第三天,人尚未苏醒,却开始出现持续高烧、心跳过速、血压高的症状,甚至二次出血,医生不得不对她进行二次手术。
反反复复又折腾了半个月,景老夫人情况才算稳定下来,景家众人心力交瘁,最终医生确诊,景老夫人陷入植物状态,因为老人年纪太大,有可能到临终,都不会苏醒。
景老爷子受了打击,当场厥过去,幸而他年轻时当过兵,身体一直很硬朗,倒没什么大碍。
叶倾心清楚地感觉到这一个月景博渊消瘦了一些。
景老夫人转到vip病房,虽然有护工,但景家的人还是轮流照顾,尤其是景博渊,除去一些不方便的事,凡事亲力亲为。
时至阳历十二月中旬,农历十月末,京城大雪纷飞,寒风肆掠。
这天轮到景博渊,恰好是周末,叶倾心下午两点离开pear,没有回学校,直接去了医院。
刚走到住院大楼门口,意外地迎面撞上温泽闫。
虽然她戴了帽子又裹了围巾,只露了一双眼睛,温泽闫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客套的寒暄之后,温泽闫问她:“你怎么来这儿?”
叶倾心淡笑:“家里长辈病了。”顿了下,她反问一句:“你呢?”
温泽闫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小婕……病了,来京城看病。”
叶倾心没再说什么,只道:“祝她早点康复,我先上楼了。”说完直接走开。
温泽闫望着她单薄窈窕的背影,目光发怔。
他乡遇故知,对叶倾心来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上到顶楼,推开病房门,叶倾心愣了一瞬。
病房里不少人在,贺素娥、季仪,几个家族的老夫人和几个面生的贵妇人,古娇也在。
景博渊这个轮值的人反倒不在。
看见叶倾心,古娇脸上滑过一抹不自然,黄卫娟却是一脸愤愤地瞪了叶倾心一眼。
叶倾心落落大方地和众人打了招呼,那几个贵妇人虽然笑着回应,可是看向叶倾心的眼神,分明带着或多或少异样。
有人惋惜道:“唉,老夫人好端端的,忽然就变成这个样子,真教人心里难受。”
黄卫娟附和,语调透着尖酸:“烦心事多了呗,为孙子的婚事发愁呢,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本来就不好,心里一着急,情绪一激动,可不就容易出事。”
这话说得很有针对性,至于针对谁,大家心知肚明,目光有意无意往叶倾心身上落。
叶倾心笑而不语。
“少说两句没人当你哑巴。”颜老夫人出声呵斥自己干儿媳妇。
黄卫娟撇撇嘴,斜眼睨了叶倾心一眼。
要不是这个叶倾心,她现在就是博威老总的丈母娘了,光是这个名头,说出去就够她风光的。
想到那天她和古兴德去景家老宅吃饭,景博渊连面都不露,简直就是打古家的脸,黄卫娟更是对这个叶倾心充满了仇视。
眼珠子转了转,她一脸好心地对叶倾心道:“心心,我认识一位妇科专家,专治不孕不育,口碑很不错,要不哪天我介绍你去看一看吧,看好了身子,也早些给老夫人生个重孙子,说不定老夫人一高兴,就醒了呢。”
叶倾心浅笑着回击:“谢谢古太太关心,您切身试过,您说好便一定是好的,您什么时候有空?明天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