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原著第五回 的有:唐寅《海棠春睡图》、《燃藜图》、“世事洞明皆学问”“花气袭人知昼暖”两联;
出自原著第四十回 探春房间里的陈设有:汝窑花囊、米芾《烟雨图》、颜鲁公那一联、白玉比目磬、数十个娇黄玲珑的大佛手(作者发挥了一把,写成是玻璃的,原文应该是真的佛手)
出自第四十回 ,贾母嫌宝钗屋子太素,吩咐送给宝钗的古董有:石头盆景、墨烟冻石鼎
宣窑瓷盒出自第四十四回 ,平儿理妆用的。
剩下的都是作者写来陪衬的,但是——
最重要的文物此刻还未出现,还在碎瓷碎玉堆里躺着,而且,有两件。
第146章
杨镜锌听了石咏所说, 当即拍胸脯将这事儿应下,他日前得石咏赠了一面玻璃厂自己产的放大镜, 觉得这比西洋舶来的放大镜子要好用得多, 因此格外感谢石咏, 凡事都惦记着他。
第二天, 杨镜锌果然介绍了一位专做书画装裱的师傅给石咏,说此人为书画的装裱技术十分高超,但因为某些特殊的缘故, 他自己的铺子少有人问津, 所以干脆关了铺子,依靠杨掌柜等人介绍, 上门给人做书画装裱。
石咏见了那位裱褙师傅, 先请教人家的名姓。对方大约知道石咏是个官儿,赶紧拱手, 说:“免贵姓汤!”
石咏一听, 差点儿脱口而出:“汤裱褙?”
这位裱褙师父原本叫做汤金扬, 见到石咏一脸惊讶的表情,当即苦笑道:“石大人,连您也这样……”
石咏一愣神, 立即反应过来他这样其实挺不礼貌的, 赶紧作揖道歉:“对不住,我不该,不该笑话你的……”
汤金扬见石咏礼数周到,赶紧双手直摇, 说:“没有,没有,小人绝没有见怪的意思,小人就是这个姓氏,又指着这个饭碗讨生活,大人肯体谅,小的已是感激不尽了。”
汤金扬也是倒霉,他姓汤,偏生职业是个专门做书画装裱的,因此旁人都直接管他叫“汤裱褙”。但这个“汤裱褙”,在一出著名的戏文里是个彻头彻尾的反面角色,就是《一捧雪》中的汤勤汤裱褙。
戏文里说这个汤裱褙曾经为宝物“一捧雪”的主人莫怀古所救,但是汤裱褙看上了莫怀古之妾雪艳,便暗中陷害恩人,将莫家拥有此宝的消息透露给严嵩之子严世蕃知道,莫家忠仆与莫怀古好友几次三番营救,都被这汤裱褙识破,并预先告知严世蕃,令莫怀古走投无路,无奈将雪艳嫁与汤裱褙。虽说后来汤裱褙被雪艳刺死,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但这人因为实在是作恶多端,被牢牢钉在了耻辱柱上。而汤金扬也因为与这个“汤裱褙”重了名字和职业,多有被世人误会,责问:“你是不是就是那个‘汤裱褙’?”1
石咏听说汤金扬就是因为这个,才没法儿做生意的,差点儿没笑出声来。他看到汤金扬一脸郁闷,才使劲儿忍住了,心里暗想:果然戏曲这种宣传工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这个时空里,老百姓大多抱着朴素的是非善恶观念,见着这等忘恩负义的恶行便不喜,这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连累了汤金扬。
杨掌柜介绍了汤金扬,便自行离开,他店里还有事情要忙。石咏则细问汤金扬的手艺。这个汤裱褙表示,他可以上人家里现场修补,也可以将物件儿带回家,自行修补装裱,之后再将东西送回来。
石咏当然选前者:一来,他还没见过汤金扬的手艺,总要测试一下才放心;二来“裱褙”这项手艺么,他就算是没有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当年在研究院里,他可是经常跑到隔壁书画组串门的,虽然自己不会,可是旁人修复书画的那种架势,他都是见过的。
于是石咏将汤金扬带回椿树胡同小院,来到自己和弟弟共用的那间大堂屋里,搬了一张大桌给汤金扬,然后又准备了清水,干净的布之类基本工具,然后在一旁抱着手,单看汤金扬如何操作。
汤金扬事先问过石咏画幅尺寸,所以已经裁好了衬纸一起带过来。他一到堂屋里,先将脸贴在石家堂屋的一面粉墙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掏出一大堆奇形怪状的工具,最后才看向石咏拿出来的书画。
石咏那副用来测试汤金扬的画作正是《燃藜图》,他莫名认同了贾宝玉的审美,认为那么多书画里主题最无聊,画风最沉闷的,正是这幅《燃藜图》,万一汤裱褙裱得不好,让这幅画有所损伤,总好过损了其他的。
汤金扬拿到《燃藜图》,展开看了一会儿,说:“纸本的呀!”
他赶紧对石咏说:“石大人,对不住,原本以为府上要重新装裱的是绢画,谁知是纸画。我得再去准备些修补的材料。”
石咏点点头放他去了,知道这修补古画极为重要的一步是根据眼下这一幅画的材质选择对应的修补材料。
果然少时汤金扬回来,带了一匣子各种各样的纸,每种纸都裁成一幅一幅,卷着放在匣子里,供汤金扬比对挑选。
这时汤金扬便开始,将那《燃藜图》平铺在桌面上,开始向上面洒温水。接着用洁净的棉布裹在一直竹筒上,将这只竹筒在书画表面反复滚动,沾去书画表面厚厚的灰尘。
他见石咏在旁边默不作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和石咏眼神对上。于是这汤裱褙惊讶地问:“石大人,您怎么……”
若是寻常人,见他就这么将温水洒在书画表面,多有问一声:“会不会洇开?”“会不会有损画面”……
然而石咏却气定神闲,抱着双臂在一旁,淡淡地答道:“我见过旁人装裱。”
——他只是自己不会而已。
汤金扬“哦”了一声,赞道:“大人见多识广!”
这下子汤金扬也放了心,当下尽情施为,将画面表面的灰尘污渍一点点去尽之后,又用水将整幅画打湿,把以前用来粘合的浆糊一点点泡软,然后用镊子一点点地将“画心”从背后装裱的纸上揭下来。
整幅画中,画心是关键。如今这画幅表面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缺损,处理起来便更要小心,不能有半点闪失。
汤金扬一直忙到夜色降临,还未忙完,一抬头,见石咏还在旁边陪着,赶紧说:“石大人自去用饭便是,小人将这些慢慢一点点做完,今日便可以收工了。”
石咏点点头,不想再令他分心,干脆自己带弟弟到母亲和婶娘那里用饭,并且让李寿捧了饭菜出去,给汤金扬搁着,让他有功夫的时候自吃。
可是没曾想这汤金扬却是一直顾不上吃饭,全神贯注地揭裱,直至将整幅画心完整地取下来,才抬起头,长舒了一口气。只听石咏已经在一旁吩咐李寿将汤金扬的饭菜取下去再热一热拿上来。
汤金扬赶紧一拱手,说:“多谢大人赐饭!”
一时李寿将热饭热菜端过来,汤金扬饿得狠了,顾不上其他,在石咏面前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石咏则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闲话。
“你既然是这个姓氏……怎么去学了裱糊匠的手艺?”石咏看似随意地问。
汤金扬:大人,您又笑我!
他噎了噎,才回答道:“那时家里没地,又要交丁银,实在养不活了,就送我去学手艺,好不容易将这裱褙的手艺学到手了,才晓得有这么个戏文……”
他实在是太不走运了!
“先是跟着师父,师父人好,又只我一个徒弟,自然要给人养老送终的。后来师父没了,我年纪已长,只剩这么一口吃饭的本事,再加上做了这么多年,也确实有些感情,舍不得丢,所以就这么熬着吧!”
石咏点点头,当即又问起汤金扬,为什么他家没有地,却又要交丁银,一面听,一面想。
一时汤金扬匆匆将饭扒完,谢过石咏,又说:“大人,今日这才将画心揭下来,明日是修补,后日重新装裱,装裱需要三天的功夫令画幅干透,五日以后这画就得了。”
石咏又问多少手工银子,汤金扬恭敬应道:“材料五钱、手工三钱……手工您看着给吧!”他一看石咏挑眉,以为石咏嫌贵,赶紧改口。
哪知道石咏却在感叹汤金扬这工钱实在是便宜,相比之下,当年他修面镜子就收人十两银子,简直是讹人啊!
“这么着,我这儿除了这一幅以外,还有好几幅字画,都是需要清洁与修补的。今日这样大的一幅字画,若是装裱完之后全无瑕疵,我按二两银子跟你算钱……”
汤金扬听了这话,简直没法儿在板凳上坐住,身不由己地朝起蹦。
“……以后大概也是这么个价!”石咏看着他的模样,知道此人必然会尽心尽力地给自己干活,“往后再有这种生意,我也会叫你。不过我的要求很高,我要求全无瑕疵。”
汤金扬一凛,赶紧点头。石咏这副做派,实在是像个行家中的行家,甚至汤金扬有点儿搞不懂,为啥这位石大人不自己动手装裱。但是瞬时他自己也想明白过来了,石大人这么金贵的人物,怎么可能亲自动手做这些活计?人家是衙门里办差的大人!
石咏随即又在自己的一只匣子里翻了翻,递了一面放大镜出来,说:“这个给你先拿着去用,回头我就用这种镜子检查,必须完全看不出瑕疵才行!”
汤金扬看见放大镜吓了一跳。这东西他以前在杨掌柜哪儿见过一回,知道东西金贵得紧,当年杨掌柜待要借他,还怕他把东西打坏了。
如今石咏递过来的,却比杨掌柜以前用的那只还要透彻些,外形也小巧,镜子外头嵌着个木手柄,竟是可以折叠的。
石咏见他露出惊异的眼神,将东西捧在手里不停打量,随意笑道:“这个不是西洋进口货,就是本地自产的。价格不贵,你先拿着用去,若是觉得好,不妨给琉璃厂你认识的朋友推介推介,回头给你抽成!”
琉璃厂的古董商人和工匠,是目前放大镜的最大消费群体之一,便宜且实用的放大镜对他们来说格外具有吸引力。这话说完,石咏对自己时刻不忘推介自家产品的努力感到非常满意。
且不说石咏与贾琏这边在为迎春出嫁的事张罗准备,世间总是这样,有喜便有悲。没过多少时日,前任兵部尚书马尔汉出殡的日子将至。
老尚书出殡之前,兆佳氏族里倒也生了一桩奇事:
广东巡抚穆尔泰,也就是如玉如英这一对双胞胎姐妹之父,上折子乞丁忧,并且快马北上奔丧。
世人听说此事都有点儿发愣:穆尔泰……难道不是老尚书的侄子吗?
康熙接到丁忧折子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他眼下可没有让广东巡抚换人的打算。
穆尔泰也是怕皇上误会,特为在折子上说明了兆佳氏一族的曲折。
原来老尚书马尔汉一度接连生了七个女儿,一直没有生儿子,便从本家兄弟之子之中过继了穆尔泰继承香火。反正兆佳氏本家兄弟之中有好几人都是马尔汉亲自抚养长大,说是侄子,实际与亲子无异。
但是老人家到了六十岁上,竟然得了个老来子白柱,那么过继穆尔泰便没有意义了。白柱与穆尔泰差了将近二十岁的年纪,穆尔泰自然不愿跟这个小侄子争,便禀明了老尚书,意欲回归本宗。
这事儿老尚书夫妇都同意,但是族中迟迟没有开祠堂,因此宗谱上穆尔泰是马尔汉过继之子的“事实”,就一直还未改过来。
就因为这个原因,如今穆尔泰在“宗法”上理论,还是马尔汉老尚书的“长子”,他若还安安稳稳地当着他的广东巡抚,人情上说得通,却掰不过礼法。因此穆尔泰才上了乞丁忧的折子。他若不上这个折子,或是不肯亲自北上奔丧,转脸就要被御史弹劾。
康熙看过折子,实在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一出,被噎得无语,心想马尔汉老爷子心也太大了,子嗣传承这种事儿上竟然还能拖着,如今还要他这个当皇上的来费心老爷子的家事。
他一时记起前阵子秀女大挑时候的事儿,便传了宜妃来问话:“前阵子十四媳妇想说给弘春的那个姑娘,可是穆尔泰的闺女?”
宜妃点点头,委婉回答:“是,后来因为老尚书的事儿……倒是可惜了。”
康熙“唔”了一声。
宜妃倒是有些遗憾,初选的时候她去看过一眼,那对双胞胎,品貌的确都是好的。岂料康熙摇摇头赌气说:“可见是个没福气的。你回头去说一声,将人的牌子给放了吧!”
宜妃登时惊得瞪圆了眼。
双胞胎已经过了初选,便已经算是“留了牌”的人。只要皇家不放牌子,姐妹俩便一直不得自行嫁人。
可是宜妃想,这姐妹俩年纪都还轻,哪怕是等个三年,下一次秀女大挑的时候再指婚便是。三年之后,皇家宗室里就又是一茬儿子弟长成,以姐妹两个的品貌,不一定要嫁皇子皇孙,哪怕嫁到宗室里做个郡王世子福晋,也是绰绰有余的。
可如今皇上一句话,就将姐妹俩的终身给决定了,而且没有后悔药可吃,皇家撂下的牌子,绝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不过宜妃想了想,早先康熙亲口下了断语,说这对姐妹花“没福气”,以后无论放到哪家,对方怕都是不乐意的,倒不如早早撂了牌子,回归本家择嫁,老尚书府上没准儿还领情些。
于是宜妃恭敬应是,见康熙随手又拿起奏折,知道没她什么事儿了,便悄悄退下,可直到退下了才省过来:穆尔泰的闺女,参选的是一对儿双胞胎。皇帝要她放掉原本指给弘春阿哥那位的牌子,她该是放一个,还是放一双啊?!
穆尔泰千里奔丧,赶回京城,总算赶上了老尚书出殡的大日子。与此同时,上面也有旨意下来,广东巡抚穆尔泰夺情留任,并给假百日治丧。此外,康熙还专门使了传旨的人当面交代,让他在这一百日之内,将家事好生捋捋,别再闹什么幺蛾子了。
穆尔泰哪儿敢不应,其实他心里也一团苦楚。他是嗣子,老爷子将他转回本宗,原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可是原本他出身的这一支,也已经由他弟弟做了嫡长,管着祖宗家业,他这么一回去,身份格外尴尬。可是穆尔泰转念一想,他现在待在白柱这个老尚书的亲儿子头上,充当摔盆奉灵的孝子,更加尴尬,两尬之下,取其轻,他宁可回归本宗。
然而这事是兆佳氏府上的内务,外人都不知道,包括代表内务府出面,帮着料理老尚书丧事的十六阿哥。
老尚书身后哀荣,皇上钦点了赐祭葬,十六阿哥便得出苦力帮人治丧,如此便在老尚书府和内务府府署之间大忙了一阵,脚都不沾地的。到了出殡这日,十六阿哥见诸事已定,终于可以歇歇了。他便命人抄了一份老尚书府出殡的时辰和路线,见礼亲王府、雍亲王府及十三阿哥府都设了祭棚路祭。十六阿哥便想,到底上哪位哥哥所设的祭棚去混一混,送一送老尚书呢?
他是还未出宫开府的阿哥,所以无法单独自设祭棚,只能去哥哥们那里一同拜祭。
正想着,十六阿哥突然想到石咏。
上回头七的时候,他就是带石咏去老尚书府上致祭的,所有的头还都是石咏代磕的。这回,他是不是也该带着石咏一起去?
想到这儿,十六阿哥突然省起来,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在内务府府署见到石咏的人影了。
这位内务府总管阿哥最近一通大忙,早就忘记他已将石咏借给王乐水和唐英捣腾玻璃的事儿,这时候他不见石咏,便敲着桌子笑骂道:“这傻小子,进衙门的时日也不长,怎么就偏偏学会偷懒了!”
他说着支使小田:“去,将石咏给爷寻来,爷有差事好好要他办!”
小田:难道又是要人家代为磕头?
这话小田不敢开口问自家主子,只能转身出门,赶紧去寻石咏。
岂料石咏一身素服,正从门外进来。十六阿哥见了便心道:这小子还不算太愣,知道今日老尚书出殡,事先也有所准备。
可待到石咏走到近前,十六阿哥才觉得穿着素服的石咏神情不大对,赶紧询问,却听石咏说:“十六爷,我家堂姑母没了。”
这回终于轮到十六阿哥反应了好一阵,才省过来,石咏的堂姑母,不是旁人,正是他的长嫂二福晋瓜尔佳氏。
他目瞪口呆,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一时想起幼年时候太子妃对自己的慈爱,眼眶隐隐约约地发酸:他万万没想到,二福晋过世,自己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竟还是从福晋娘家这小子口中听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1随便说两句哈:红楼原书中贾元春回荣国府省亲时,曾经点了四出戏,头一出点的就是《一捧雪·豪宴》。脂砚斋对四出戏的总批是:“所点之戏剧伏四事,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对于《豪宴》这一出,庚辰本双行夹批“伏贾家之败”。后世红学家分析,大约是在红楼全本中,贾赦就像是严世蕃强夺美玉“一捧雪”一般,抢夺了石呆子所藏的二十把旧扇子,贾雨村在整个过程中大约扮演了汤勤汤裱褙这个角色,后来还曾在贾府四面楚歌的时候落井下石,坑了贾府一把。
《一捧雪》的大框架,在咱们这个故事里,也依旧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