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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全书 > 综合其它 > 我在红楼修文物 > 第247节
  石咏无语,实在没想到这种在后世被欧美人士作为度假“证明”的晒痕,竟然提前三百年,在蒙古流行起来了。
  不过他这“太阳镜”如今确实做出了不少花样。首先镜片就分成了好几种,有在炎炎烈日下用的,有用于早晚,日光并不强烈时的,也有可以随光线变化而变换色泽的……还有些是专门用于打猎的,遮蔽强光的同时,也避免看不清躲在暗处的猎物。
  其次便是镜架,镜架的材质多用牛角羊角,但是上面的装饰则可金可玉、可玛瑙可祖母绿,若用十六阿哥的话,什么材料金贵就往上面堆什么,反正蒙古王公们出得起这钱。
  十六阿哥说得不错,如今蒙古王公的确出得起这钱,而且越来越大方。来自中原的商队,不仅给他们源源不断地带来各种商品,也从他们这里买走牛羊牲畜、皮毛、马匹、药材。双方各取所需,近两年来每一年双方的贸易额都在上升。
  见过行商首脑,十六阿哥心怀舒畅,伸手从荷包中取出自己惯用的鼻烟壶,凑到鼻端下闻了闻。如今这鼻烟壶也已经成了销往蒙古的拳头产品,材料大多以玻璃和铜胎珐琅彩材质为主,尤以晶莹剔透的玻璃制品最受欢迎,鼻烟壶盖儿则有金有玉,设计上也改良得更加精巧,只需拇指轻轻一弹,那鼻烟壶盖儿便自动打开,闻着混有丁香、冰片等香料的鼻烟,非常简便。
  十六阿哥见石咏注意自己手中的鼻烟壶,定睛一看,才晓得他这也是一枚“外销款”的鼻烟壶,便嘻嘻笑道:“回头你到了科尔沁,你就瞧着吧,瞧瞧那些蒙古人是怎么对待这鼻烟壶的。”
  然而不用等到科尔沁,石咏隔天随十六十七两位阿哥在承德见了几名特地来承德觐见“阿木古朗汗”的蒙古王公。只见来人是两名身材高壮的蒙古壮年,眼圈上都带有“晒伤妆”,见到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这两位,都是恭恭敬敬地一弯腰,各自双手奉上一枚鼻烟壶。
  十七阿哥管理理藩院多时,这种情形也是见怪不怪了,当下与十六阿哥相视一笑,两人一起,也是双手接过对方的鼻烟壶,打开,稍稍倒出一些鼻烟,倒在自己的手背上,象征性地闻了闻,然后将鼻烟壶还给对方。
  石咏在旁,心想:好么,如今这已经成一种礼节了!
  接下来,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两人各自又将自己的鼻烟壶拿出来,也是双手奉给对方蒙古王公,对方接过,仔细欣赏了一番,连连点头赞好,随后也象征性地倒了一点儿鼻烟,将鼻烟壶还给这两位阿哥。他们两人将鼻烟壶收起的时候,那两名蒙古王公眼巴巴地看着,似乎很是艳羡。
  十六阿哥便笑着用蒙语道:“放心,这就是最近的新品,很快就会随阿木古朗汗一行送往蒙古各部。”那两位听见,这才露出点儿笑模样,似乎终于放心。
  见过这两名蒙古王公之后,石咏赶紧去商队检查了他们所带的鼻烟壶数量,见果然不少,而且新品迭出,他这才放了心。
  十六阿哥也说:“你就放心吧,有唐英在,咱们这里的鼻烟壶,永远有更新更好的样式。”
  这些“外销”的鼻烟壶,也大多是由唐英设计,然后由玻璃厂“来样加工”,批量生产出来的。除了玻璃鼻烟壶以外,唐英还改良了铜胎珐琅彩的工艺,用于鼻烟壶和玻璃镜子的镜盒,都是极受欢迎,只不过蒙古人更青睐玻璃制品,而铜胎珐琅彩则在广东口岸那里大受欢迎,出口订单络绎不绝。
  石咏非常同意上司的话,觉得唐英这位精于业务的造办处郎中,距离他走上那作为景德镇御窑督陶官的人生巅峰,也并不遥远了。
  除了与商队交流一二,石咏人在承德,多少也需留心一下京中诸事,毕竟今年已经是康熙六十一年了。如今诸皇子在外,唯有雍亲王在京中主持大局,有心人细细回想,便能发觉,近三五年,每年夏天,几乎都是雍亲王在京中留守,出京的阿哥轮流换,唯独留京的人不怎么改变。这至少表明康熙对雍亲王的态度,放他留在京中,康熙多少是放心的。
  然而今年却出了一件岔子,是关于川陕总督年羹尧的,就是年羹尧此前算命的事。
  早先年羹尧寻了清虚观的张道士算他与儿子年熙的八字,说是算出来两人八字犯冲,所以京里一直有传言,说年羹尧想将他的长子过继出去1。
  若年熙只是年羹尧的幼子,这么做原也没什么,关键年熙是嫡长子,而且是先室所出,这样看着就实在有点儿欺负人的意味。
  不晓得康熙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在批年羹尧的折子时,直接斥责年羹尧“不慈”,竟听信道听途说之言,而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年羹尧自然吓得赶紧上折子自辩,陈述他一向心怀亡妻,年熙这个儿子又是少而聪慧,他寄予厚望,万万没有想要过继出去的想法云云。
  十六阿哥看完折子,笑嘻嘻地对年羹尧表示了幸灾乐祸:“皇上才不会管年羹尧的家事,不过就是年羹尧在陕西折腾得太狠,皇上有些看不过眼,随便找个理由敲打敲打而已。”
  原来年羹尧在陕西肃清官场,的确是风风火火,飞快地肃清了一把,可是他随后又培植亲信,打击异己,几乎将陕西倒了个个儿。可是这位却没想到,康熙皇帝固然觉得陕西官场需要肃清,但是他并不希望肃清之后由年羹尧再一手遮天,全部放上自己人。若是如此,一旦年羹尧欲壑难填,想在陕西捞一把,那陕西岂不是与原来一样没区别?
  只是康熙老爷子敲打人也比较委婉,用的是年羹尧的长子年熙,算是提点他,长幼伦常有序,让他不要纵着身边的人由着性子胡来。
  也不知道年羹尧能不能领会康熙这拐七拐八的意思,但看着年羹尧匆匆忙忙上折子自辩的样子,朝中不少人还是觉得很舒心。八阿哥等人也自是乐得在一旁看笑话,十四阿哥人在青海,听了这消息,也给八阿哥九阿哥等人写信,说他与长子弘春八字非常相合,父子相得得很。朝中之人听说了,自然纷纷借此笑话年羹尧。
  石咏偶尔会想,眼下旁人笑话年羹尧,等过几个月他们许是就笑不出来了。
  年羹尧是川陕总督,节制着西北大军的粮草,又卡在十四阿哥回京的必经之路上。石咏想,若他是十四阿哥,这时候决计不会这般暗讽年羹尧。年羹尧……绝对会记仇的。
  想来想去,十四阿哥这么做的理由,一来可能年羹尧被封了“定西大将军”,和他的“大将军王”有的一拼;二来么……可能是大家都觉得康熙如今身子骨还好,又是巡幸塞外,又是承德避暑的。众人都指着康熙明年能过七十万寿,却想不到……
  不过,也因为康熙驾崩得太过突然,所以雍亲王的即位始终笼罩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疑团,甚至连那传位诏书上“传位十四阿哥”都能说成被改成的“传位于四阿哥”,殊不知那传位诏书有满文版本,且“十”字也没法儿轻易改成“于”字。
  年羹尧上了自辩折子之后,这件事在康熙那里就被揭过了。听说年羹尧在陕西官场上消停了许多,不少老人也因此能够回去重新任职。可见此人是个非常清醒,非常懂得揣摩上意的人,是个聪明人。
  不多时康熙圣驾也开拔,渐渐向西北,往科尔沁那里去。
  随扈的人中,八阿哥借口身体不适,留在承德。康熙没有说半个不字,也没有过问八阿哥的病情。自从“毙鹰”事件过去之后,八阿哥就再没有得到过康熙的青睐,康熙对他,始终处于一个不闻不问的状态。八阿哥自己可能也习惯了。
  而石咏则需要与一大家子人道别,他除了嘱咐家人万事小心之外,还要将死活抱着他不撒手的安安从自己脖子上揪下来,然后答应这个假小子,回头一定从蒙古给她带一点好玩的物事回来做礼物。
  这次去因为要去科尔沁,康熙会亲自接见卓礼克图亲王,并在他的王府附近扎营,因此贾府与如英都托石咏捎了不少东西给亲王世子妃探春,将石咏私人的行李装得满满当当的。
  石咏在这个时空里从未踏足比承德更北的地方,但是在另一个时空他是坝上草原的常客,他的马术也是在那里学的,所以塞外草原这“天苍苍野茫茫”的景象令他感到很熟悉,且很亲切。只是这种风景行个数日之后,始终都一样,石咏多少便有些腻味,非常怀念日后的火车飞机高速路。
  一路行去,他距离康熙圣驾较远,因此一整日也与十六阿哥打不着照面。十六阿哥随扈惯了,每次随扈都会陪伴在康熙圣驾身边。只不过这一次又多个弘历。
  石咏大多数时候与十三阿哥的车驾靠得比较近。十三阿哥因为腿疾的关系,很少骑马,但偶尔会邀石咏上车与他说话。石咏发现,十三阿哥的车驾行驶在塞外的所谓“官道”上,依旧颠簸得厉害。他忙问十三阿哥因何不使用内务府准备的橡胶轮胎,十三阿哥却道:“这边路面不平坦,稍许走出几里便有轮胎破了,又要劳烦侍卫们下车更换。”
  没想到这位爷竟是为了节省物力,因此牺牲了自己的舒适。
  石咏待要劝,却发现这位其实也是个性子执拗,百折不弯的,既然说了不愿用橡胶轮胎,便坚持不用。石咏无奈,最后只得说:“将来总有一天,咱们会将‘皇家御道’那样的柏油路一直铺到这里,车驾轻便,奔得又快又稳……”
  十三阿哥笑道:“这个好!我也盼着这么一天。”
  说着他揭开了车驾的帘子,向南面望了望,道:“以前年年随扈不觉得什么,后来隔了许多年,再出来这一回,才深切觉得,当年还是年轻,觉得诸事太简单了。”
  他说着伸手指指队伍前进的方向,说:“当年只觉得在塞上围猎,追风争快,能尽显我好男儿本色。后来多年留在京城,偶尔会想念,可是如今再踏上这一程,才明白过来,四哥为什么那么不喜欢随扈。”他说着忍不住露出笑容,伸手指着一行人往前的方向,学着雍亲王的口气说:“御驾一行,御前侍卫五百,护军一行,后宫随行若干,用银几何,用粮几何;召见科尔沁王公,赏银几何,赏物几何;围场围猎,用银几何,赏银几何……全都是要从咱们自己口袋里掏银子,你说他能愿意吗?”
  石咏点点头,暗想:的确,正史上记载,雍亲王就算是即位称帝以后,也从来没有去围场围猎过。倒是弘历,就因为这次经历,日后便对这种远程旅游活动乐此不疲……若是能让这孩子明白雍亲王的初衷就好了。
  他惦记一回弘历,晚间的时候,弘历就过来营帐这边探视。
  “十三叔,石师父!”弘历进了十三阿哥的营帐,抽了抽鼻翼,忍不住叹道:“好香啊!”
  石咏以前曾经做过一阵弘历的教习师父,弘历念旧,就一直管石咏叫做“师父”。
  草原上天气凉爽,十三阿哥的营帐里做了羊肉锅子,用野蒜捣碎了混上香油做蘸料,自然是香得诱人。他一人独食无味,便邀了石咏过来一起食用,正好赶上弘历过来请安,十三阿哥自然吩咐给他添一双筷子。
  “十三叔,皇阿玛今日教我使手铳了!”弘历坐在营帐里的矮桌跟前,挟了一片羊肉,却急切地向十三阿哥提起这件事。少年人初次见识那等威力巨大的火器,憋不住激动的心情,想要找人说一说。
  十三阿哥与石咏对火铳都不陌生,十三阿哥当即笑道:“头回使那手铳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吧!”
  弘历点着头道:“是呀,手臂麻了半天,根本抬不起来,只是在皇玛法跟前,那么多人盯着,不敢说便是了。”
  “不过那手铳的威力,真是大!”十来岁的少年,回忆起早先见到那手铳射击,直接将一块大石崩去了半边,忍不住心生感慨。
  十三阿哥听了便笑,道:“是呀,这世上怕是没旁人比你十六叔和你这位石师父更知道手铳威力的。”
  石咏便也点点头,转过脸偏向弘历,指着自己右边面颊上一道已经不怎么看得出来的伤疤说:“确实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1历史上年熙是过继给了隆科多,用的理由就是年家父子相克之说。
  第324章
  石咏面上不打眼处有一道伤疤, 就是当年在承德被火铳所伤。当年他只是被波及而已,依旧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 只不过年深岁久, 这道疤痕早已不明显了。
  “十六叔, 十六叔……也曾被伤过吗?”弘历见了石咏面上的伤痕, 已经觉得骇然,待听说十六阿哥曾经为火铳所伤,而且死里逃生, 弘历立即缠着石咏, 求他讲讲当时的情形。
  还未等石咏开口,十三阿哥营帐的帘子一动, 十六阿哥闻香而至, 一面吸溜着鼻子一面说:“十三哥,茂行, 你们这真是不厚道, 这么香的锅子, 却藏私,不来叫我!”
  十六阿哥似乎完全没听见营帐中的人此前在谈论什么,一屁股坐在弘历身边, 伸手自己拿了个捣了野蒜碎的香油碟, 低头一闻,满脸都是胃口大开的神色,伸手已经从锅子里挟了一片羊肉出来,送入口中。
  “十六叔, ”弘历欲言又止,颇想问问前事,但又怕问得不妥,惹十六阿哥不喜。
  十三阿哥便不客气地开口相询,道:“弘历想问你当初为火铳所伤的旧事。”
  十六阿哥脸上的肌肉抽动一记,却继续伸筷子挟羊肉,一面挟还一面转向十三阿哥,故意提高声音问:“啊?十三哥,您说什么?”
  十三阿哥登时笑了,不再重复这问话,反而朝弘历使个眼色。
  弘历一下子明白了,少年人眉眼细细,望着十六阿哥,点着头小声道:“十六叔不想说的事儿,侄儿自然决计不多问的。”
  十六阿哥有个“十六聋”的外号,一来他确实有时耳力不好,偶有左耳耳鸣失聪,需要针灸服药调理,二来他也想开了,听见旁人有时叫他,问他些不入耳的话,叫他做他不想做的事儿,十六阿哥索性就装聋。如今在这里,十六阿哥是故技重施。
  然而弘历懂事,却叫十六阿哥心肠放软,当下放下手中的碗筷,转向弘历,肃然道:“弘历,火器威力巨大,想必你白日里已经见识到了。十六叔当年遇上,几乎是九死一生,直到如今,每逢阴雨,依旧隐隐作痛,时时提醒当时的情形……”
  弘历咬着唇听,这时已经有些后悔,觉得问起十六阿哥当时遇险的情形,实在太过冒失了。
  “经过此事,你十六叔唯一的感受是,火器凶猛,威力无敌,施用之后几乎没有可挽回的余地,所以一定要慎之又慎,万万不可妄用。”十六阿哥沉声向弘历解释。
  弘历一面听一面点头。十三阿哥在一旁也说:“这便是《道德经》里说‘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以而用’的道理。”
  石咏想了想却道:“我却以为归根究底,火器不过是各种武器之中的一种,武器并无对错善恶之分,关键是用着这些武器的人。若是人能秉持着本心,将这利器用于正道,那么武器便是用于正当;若是掌握武器的人本身就是为了侵略或是劫掠,那么便更需要正义之师,使用更加高明的武器,救民于水火。火器这东西,人无我有时,我自当慎用之;但人有我也有时,应当时时居安思危才是。”
  石咏说这话,也是他有感而发。他对热兵器的接受程度必定要比十三、十六、弘历等这几位的接受度更要高些。而且一想到日后国人面对海外侵略者的洋枪洋炮,就只有土枪土炮、大刀长矛可以应对,石咏心里便不舒服。眼看着康熙皇帝本人曾亲自体验当时算是先进的各种火器,却并没有将其推广,仅仅作为了享受犬马之乐时的玩物,甚至清军军中的火器装备于一百多年之中,竟一直未有过更新换代。石咏每每思及此处,都觉得心里非常不舒服。
  他这一番话说得并不激昂,只是经过考虑之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待说完,才觉得帐中一片寂静,抬头时才见十三阿哥他们都抬着头望着他不说话。
  弘历听明白了石咏的意思,当即说:“师父的意思是,只要用于正道,即便是这般凶猛的利器,也应去学习去使用?”
  石咏赶紧道:“在十三爷、十六爷两位面前,焉有我置喙的地方。但在我看来,确实是如此。兵器固然不可滥用,但是当用时也一定不能手软,该出手时就出手才是。”他先假谦逊了一回,但说到底那意思还是坚持的。
  十六阿哥当即挥挥手,说:“茂行,你少来这一套。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年挨了那么多铅子儿的人是爷,不是你!”然而他听了石咏一席话,也有些警醒,知道这话传到康熙耳中恐怕会不妥,遂转脸对弘历道:“皇上教你使手铳,你自当好好学着。但是今日咱们这里说的这些话,你十三叔十六叔说的,和……你石师父说的这些,都盼你能记住。”
  弘历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此刻听了十六阿哥的话,赶紧点点头,表示他都记住了,随后那目光,便都又转向了沸腾的锅子里上下翻腾着的羊肉。
  十六阿哥哄完了小孩,也欢然提起筷子,问石咏:“这下咱们可以专心吃饭了吧?”
  石咏无语,提筷子表示他完全赞成。
  唯有十三阿哥坐在对面,透过锅子上方氤氲的水汽,认真打量了石咏一回,什么都没说,手中的碗已经默默放下。
  这日之后,弘历自然也随康熙继续学习手铳的使用,然而他年小力弱,手铳使用起来不容易掌握好力道和准头,因此不过是了解一二而已,距离真正上手,还遥远得很。
  如此这般行不多时,圣驾一行已经抵达科尔沁,在和硕卓礼克图亲王府附近扎营。康熙在此接见蒙古各部王公。石咏则找了个机会,递帖子拜见世子额尔德木图的嫡妻探春,借托的名义自然是探春娘家人随驾前来探视。
  石咏以前没什么机会见过探春,但是如英与她相熟,两人感情非常好。石咏这次从承德出发,如英自是打点了不少物事,托石咏捎给探春,其中不少是汉医的药材、成药,各种植物花草的种子,甚至还有一盆名品兰草,也让石咏任劳任怨地给背到科尔沁来了。
  石咏见到穿着一身蒙古服饰的探春,也见到她脸上时新的“晒伤妆”。看起来,探春在这远离故土的草原上,一样生活得颇为滋润,融入当地人的生活融入得不错。
  探春也确实如如英所描述的,性格爽利,快人快语,见了石咏,当即谢过他千里迢迢,给她带来那么多需要的物资与礼物,又谢过石咏这两年里对商队的照顾。
  两人寒暄几句,探春知道石咏能够逗留的时间不长,当即将商队的大管事,和她这边帮忙料理账目的一名女账房请了出来,由两人核对账目。而探春则大致与石咏谈了谈如今蒙古与中原之间往来贸易的行情,两人很快便议定了下一期商贸的重点应放在何处。探春亦对京中的玻璃厂、眼镜厂等处都有些建议,石咏素知探春对事极有见地,当下都一一记下。
  一时两人简短谈完,探春有不少交由石咏再带回去的物事,有给贾府的也有给如英的,石咏一一代众人谢过。探春则将石咏送了出来。
  这边世子妃探春将石咏送出来,外头正巧世子额尔德木图的两个侧妃带着她们的子女由外进来,见到探春,两个侧妃先过来行礼,接着是她们的两子一女,众人都用蒙语行礼问安,探春亦用蒙语作答,石咏的外语程度不过关,只让在一旁暗中观察。
  只见探春“名下”的两子一女,对探春都颇为礼敬,管探春叫“额吉”,待探春向他们点头微笑致意之后,孩子们一起退到一边去。而额尔德木图的两个侧妃,对探春的态度都隐隐有些轻视,虽然探春的地位比她们高,可是毕竟远道而来,在此地没有半点儿根基。两个侧妃大约也没有怎么将探春放在眼里。
  石咏在一旁冷眼旁观,忍不住也暗中生出些感慨——清廷对蒙古一向以拉拢为主,所以爱新觉罗家的女儿一向都是抚蒙古的命。清廷的做法很明白,就是想让爱新觉罗家的外孙们一代一代地成长起来,从而加强两族之间的纽带,世世代代将这份“亲善”保持下去。
  可是蒙古人也并不都是傻子,黄金家族的血统又怎可能因为外族女子的关系渐渐被稀释。因此,虽然清廷不断指婚,在蒙古王族的身边都指了正妻,可皇帝也拦不住这些人纳妾啊。
  额尔德木图身边便是如此,除了探春这个正妻之外,更加宠爱两个侧妃,与侧妃们育有子女,与探春大多数时候只是表面夫妻。探春也明知如此,但却照样将日子这么过下去。
  这边探春向两名侧妃点头颔首,又笑着向两个男孩说了几句。那两名侧妃便对视一眼,各自流露出一点点敌意与戒备,随后又都掩了,转身向探春行过礼,带着子女一起往后面过去。
  探春这边再转向石咏,见他若有所思,便知她这里的情形已经都教石咏看穿了,当下苦笑一声,对石咏说:“石大人,回京见到尊夫人,我这里的情形,请尽量往好里说,别让她挂心……”
  说着她将石咏送出王府,临别时,大大方方地道:“其实要真看起来,我的日子着实过得不错。王府内院的勾心斗角与我无关,两个侧妃暗地里再怎么对我不服,她们两人既然相争,便少不了讨我的欢心。”
  感情这位超然世外,坐看旁人你争我抢,自己在旁边将自己的日子打理得舒服。
  “至于世子,他反正没法儿左右我的地位名分,我又能管家理事,商路上得来的利我分他三成,他看在钱的份儿上,也舍不得与我过不去啊!”
  探春说起额尔德木图时,嘴角含笑,仿佛丈夫是个非常精明的商业合作对象。至此,石咏也大致明白为什么探春这商队的生意一直都做得顺利了——感情这生意一直是在卓礼克图亲王府的保护伞下进行的。如此看来,探春分给对方三成的利,应当是当做保护费给交的,换取额尔德木图的庇护。
  石咏想了想,道:“我心中对世子妃只有佩服万分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