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了吧。”陈年下意识拒绝。
字典很难看完的,像那本牛津字典,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也只翻到了“h”。
又有风吹过来,程遇风察觉陈年双肩缩了一下,“先进去吧。”
“那……”
他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顺其自然吧。”
程遇风当然会尊重陈年的意愿,也有自己的考虑,反正不管以后怎么发展,他心里多少都是有底的,也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陈年起来的时候顺便“吧嗒”亲了一下他下巴,“机长,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那时,我是故意的。”
她说的是亲他喉结那件事。
陈年说完就挣开他的手跑了。
程遇风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在月色中一晃一晃地远去,蓦地轻轻笑了出来。
刚进门,陈年看到从楼上下来的容昭,“妈妈。”
“年年,你去哪儿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
陈年用了折中隐晦的说法,“外面月光很好,我去赏月啦。”
容昭拿了手帕去擦陈年额头上的汗,听到她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不由得好笑,“赶紧洗手去吃饭吧。”
“好的妈妈。”
吃晚饭时,程遇风并没有和陈年坐一桌,不过两人的位置相对着,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对方,眼神交会,就好像交换只有彼此才懂的小秘密。
一顿饭下来,推杯换盏,大家都吃得很尽兴。
晚上九点,客人散得差不多了,程遇风也跟叶明远夫妇告辞,离开之前给了陈年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笑吟吟地看着他,目送他出门。
叶明远还在和一个长辈说话,容昭见陈年掩口打了个呵欠,心想一天下来应该累坏了,就让她先回房休息。
陈年洗漱好,换了睡衣躺在床上,一闭眼就跌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很沉,阳光都照到床头了,陈年才醒过来,她抓着头发,人还有些懵懂,昨晚她梦见了迟芸帆。
梦见迟芸帆拿了省文科状元,真替她感到开心。
前半年的时间陈年几乎都在封闭集训,鲜少去关注以前同学的消息,张玉衡和秋杭杭保送了a大她是早就知道的,昨天和欧阳重新联系上后,得知他也通过自主招生进了a大,虽然历经了一些波折,但好在尖刀班的四个人终于还是重聚a大了。
赵胜男进了a市的体育学院,菲菲考上了c大,张艺可则是去了香港的大学,大家有过一段共同奋斗的日子,最后又为了各自的前程各奔东西。
路招弟高考没发挥好,只考了个二本院校,她咬了咬牙,决定复读一年,争取也考到a市来,陈年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陈年没想到的是,吃过中午饭后,居然在自家客厅见到了路招弟。
“招弟!”她难掩喜色地跑过去抱住路招弟,“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
路招弟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某人给我发信息,说收到好多礼物,我想一下子应该拆不完吧,所以就过来帮忙拆咯。”
陈年揉揉她的脸,“你想见我,不用找这么多借口的。”
“哎,被你发现了。”
两人都“扑哧”一声笑出来。
真好啊,时间并没有改变我们最初的模样,说好的,不管未来如何,两姐妹都要一生一起走。
半个小时后,两人坐在卧室地毯上拆礼物,陈年想到自己的梦,跟路招弟问起迟芸帆的消息,“我梦到芸帆考了g省文科状元,我的梦向来很准的……”
路招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可是,迟芸帆没有参加高考啊。”
第44章 第四十四缕凉风
陈年惊愕极了:“芸帆没参加高考?!”
怎么会……
路招弟没想到陈年反应这么大, 手上动作一顿, “我听人说,她应该是要出国读书了, 参不参加高考好像也没有太大关系吧?”
倒是迟芸帆的班主任挺失落的, 想想也是, 这个s市一中最有希望冲省文科第一的学生, 最后却连高考考场的门都没踏进去, 换了谁都会心绪难平吧?
陈年还没适应自己如今的身份, 某些认知深受路如意的影响, 比如,考上好大学是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 然而对迟芸帆来说, 她的人生不只有高考这条狭窄的路可以走。
陈年还是隐约觉得不太对,以她对迟芸帆的了解,迟芸帆不太像是会放弃参加高考的人,就算要出国, 也不在乎那两天时间吧?
为了那两天,努力了十二年,连最后的句号都没有亲手画下, 多遗憾啊。
“那……体育班的许远航呢?”
之前听说, 他在追迟芸帆, 陈年开始还不相信, 没多久就眼见为实了, 再后来还好几次撞见他们走在一起, 几乎形影不离,有一次回宿舍路上,甚至看到他们躲在榕树后面……
许远航也是学校里的有名人物,听陈年提起他的名字,路招弟很快对号入座,“他啊,进国家队了。”
许远航虽然外表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听赵胜男说,他私底下训练不知道多拼命,所以对他进了国家队这件事陈年并不感到意外。
只是,这样一来,他和迟芸帆,不就成异国恋了?
“年年,”路招弟目光四处乱飘,难得露出扭捏的表情,“你觉得,真的有男生会喜欢我吗?”
陈年眯眼嘿嘿笑道,“有情况?快从实招来!”
路招弟本就心思浅,被她一挠痒,倒在地毯上笑得肚子都疼了,这下连底都恨不得兜出来,“是隔壁班的男生,叫贾辉煌,他好像……在追我。”
陈年也躺下来,“你喜欢他吗?”
路招弟双手捂着脸,好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但她又加了一句话,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不打算在高中谈恋爱。”
那些懵懂的情愫对路招弟来说实在太陌生了,过去十八年的人生里,她活得规规矩矩、小心翼翼,对谁都唯唯诺诺,尽力去讨好,卑微得如同地上的影子。虽然这一年以来,她改变了不少,但骨子里还是自卑的,所以才难以置信,居然有人会喜欢这样的自己。
路招弟的自卑,源于原生家庭,不被重视,不被疼爱,让她把自己看得轻之又轻。如今看似摆脱出来了,但实际上,她还是那个困在自己作的茧里的路招弟。
“年年,你知道吗?就在你回叶家不久后,我也回了一次家,被我妈用扫把赶出来了,她知道自己的计划败露,第一反应就是害怕你爸爸会把钱收回去,她真的……”
路招弟喉咙发涩,“一点都没考虑过我是什么感受。”
陈年侧过身,心疼地把路招弟抱住,“没事了,都过去了。”
“讽刺的是,当年那位算命大师说得没错,”路招弟吸吸鼻子,“我爸爸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了。”
“怎么回事?”陈年记得自己高烧那次,在县城医院遇见了舅舅,听他说试管婴儿做得很成功,舅妈当时也刚好在医院保胎。
“我妈妈之前做过好几次流产手术的。”每当家里的鸡陆续减少,空气里总飘着一股浓浓的姜味时,路招弟就大概知道自己有一个妹妹被剥夺了降临人世的权利。
“医生她的子宫壁太薄了,孩子……最后还是没有保住。”
陈年听得唏嘘不已:“那你爸妈现在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
知道流产后,苗凤花已经是伤心欲绝了,又从医生那儿得知自己彻底丧失了生育能力,更是肝肠寸断,不顾路吉祥劝阻,披头散发去找医生闹了一大通,被人看了笑话不说,一分钱都没讨回来,最后夫妻两人灰溜溜卷了铺盖逃回桃源镇。
县城不是自己地盘,吃瘪也只能认了,一回到家苗凤花就把郁积在心里的怒火全发到了路吉祥身上,儿子没了,路吉祥心里也不好受啊,开始还好言好语哄着,后来她越骂越难听,还诅咒他断后,这就戳中痛处了,他把茶杯往地上一摔,“既然日子过不下去了,那就离婚!”
每次稍微有点小摩擦,苗凤花都会用“离婚”来威胁,这是屡试不爽的杀手锏,十多年来路吉祥听了不下百遍,既然她真成了生不出蛋的老母鸡,那就离呗。
苗凤花怔了,嘴巴都闭不上,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路吉祥你敢!”
路吉祥难得在她面前硬气一回,想着反正话都说开了,那就干脆快刀斩乱麻吧,一个平日里看起来老实木讷的人,当他开始反击时,每个字都是一把利刃,是直击人心的。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在苗凤花的设想里,路吉祥是她养的一条狗,这辈子都是别想逃脱她掌控的,没想到啊,现在知道她生不出儿子,他就嫌弃她,想一脚把她踢开了?
没这么容易!
苗凤花显然气得快要昏厥过去了,又怕自己现在身体虚弱,万一路吉祥真发了疯要算清总账,动起手来肯定会落下风,心下一合算,准备先回娘家,找大哥商量主意。
出门后,她还是消不了心底的气,往门槛上吐了一口口水,咬牙切齿,“路吉祥,你给我等着!”
当晚,在客厅喝得不省人事的路吉祥被人用麻袋套住,拖去后山狠狠揍了一顿,等他清醒过来时,感觉身上像被坦克碾压过似的难受,几乎没有一处能动弹的。
好在他也是命大,恰巧遇到上山的采蜂人,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几天后,苗凤花又在大哥的陪伴下风风光光地回来了,鼻青脸肿的路吉祥瘸着右腿在门口把她迎了进去,夫妻俩又过上了和以前般和谐的日子。
陈年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事情居然还有这么戏剧性的发展,就算他们还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只怕也是相互折磨吧?
这又是何必呢?大人的想法真是无法理解。
“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路招弟重新坐起来,努力挤出笑容,“我们继续拆礼物吧,这么多,不知道要拆到什么时候呢。”
陈年知道她有很多心结,也不是一时就能解开的,只能慢慢来了。
两人各怀心事,礼物也拆得心不在焉的,各种漂亮的珠宝首饰在陈年眼前闪过,也引不起她的半分兴趣。
不知不觉,外面天色暗了下来。
陈年揉揉发酸的手,问路招弟,“你饿不饿?”
路招弟点头,“好饿。”
“我们下去吃饭吧。”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容昭正要上楼叫人,没想到她们自己下来了,“饿了吧,快来吃饭。”
饭菜依然丰盛。
容昭不停地用公筷给路招弟和陈年夹菜,不一会儿她们的碗就堆出了尖尖。
气氛温馨。
听着充满关爱的话语,再看看眼前曾当过自己一天一夜“爸爸妈妈”的叶明远和容昭,路招弟忍不住眼眶发热。
在家里,妈妈从来没有给她夹过菜,更不会这么温柔地对她笑。
“招弟,”叶明远开口说,“我跟你阿姨商量过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想收你做干女儿。”
这孩子心善,体贴懂事,和他们也有缘分,听女儿说起她在家里的境遇,容昭就心疼得不得了,她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机会提出来。
闻言,路招弟浑身发僵,像瞬间被雷击中,她直愣愣地看着叶明远,视线慢慢变得模糊。
陈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眉开眼笑,碰了碰旁边人的胳膊,“招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