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吃这个,吃点肉,”奶奶心疼地看着她,声音还虚弱得厉害,说话很轻,因为一用力就会疼。“瘦了一圈了。”
“我每天都吃肉啊,”司真把瘦肉切碎煮的肉末粥吹凉了喂给她。
奶奶乖乖张口喝了,问她:“南南,放假了吗?”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老太太醒来之后,最想见的就是她的大孙女和小曾孙了。打打天天守在她跟前,她开心得很,但时不时就催她回去工作,害怕她惹领导不高兴,弄丢了这么好的工作。
劝了几次不顶用,眼看着小学生都放假了,她也就不提了。
接着编开始惦记南南,不知道幼儿园放假了没有。
“上周五就放假了。”司真说,“乔赫带着他呢。”
奶奶看了她一会儿,问:“你和和小赫闹别扭了?”
司真垂下眼睛:“没有,他工作忙,过段时间就来看你。”
“你回来半个月,都不见他打电话。”老太太病得连起身都需要人扶,这时候还道,“他对你不好,奶奶教训他。”
司真搅了搅粥,说:“这次是我不好。你没醒的时候,我太害怕了,我怨自己,也怨他……我就是觉得要是没认识他,就不会走那么远,这几年就会一直陪着你了。”
“傻孩子,”奶奶伸着手,司真把碗放下,握住她。“奶奶就想你开心,哪怕一辈子见不着你,你开心,奶奶就开心了。”
司真鼻子一酸,趴在床边,挨着她的手臂:“我以后都陪着你。”
奶奶枯槁的手背上还粘着针头,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小赫也挺苦的,从小没人疼。你刚走的时候,奶奶也怨他,怎么就没照顾好我的打打,把她逼到绝境,非得寻死。要不是他自己出车祸,腿折了,我也得把他打折,让他欺负我闺女……”
司真直起身,愣愣的:“你说什么?”
“啊?”奶奶也愣了,“我就是说说,没打他。”
刹那间,碎片般的画面从记忆中涌出来。
南南的那句爸爸腿疼;
他不再开车;
降温时盖在腿上的毛毯……
原来他不是老寒腿,他出过车祸。
第92章 九十分
寒假后, 乔司南有了新的家庭教师。
清秀温婉,脾气很好,说话的声音有点像妈妈。可是乔司南不喜欢。
他想妈妈。
家教的工作时间以乔赫的工作时间为准, 他什么时候回家, 家教便什么时候下班离开。一周七天无休,没有私人时间,但不菲的薪酬足以令勤工俭学的女大学生珍视这份工作。
教学内容没有硬性要求,每天上午三节课, 分别教习英语、汉字和数学。其他的时间只需要陪伴小朋友,保证他的安全即可, 做游戏、看动画片,随他喜欢。一日三餐有专门的家政负责。
这份工作实在算不上辛苦, 小朋友又格外乖巧可爱,唯一令家教发愁的是,他不喜欢说话,每天安安静静的,总是不大开心的样子。
她试了所有可能的方法, 小朋友都没有对她笑过一次。
小朋友的父亲气场强大, 不好相处的样子,家教对他很谨慎,除了每天晚上向他汇报小朋友一天的状况, 不敢多说话。
这天到了九点, 家长还没回来, 已经是小朋友睡觉的时间了, 但是他从来不让她帮忙洗澡,家教只好陪他等着。
乔赫晚上有应酬,喝了几杯,到家将大衣脱下,随手丢在沙发上,松了松领带,坐下来。
家教在他进门的第一秒已经起身,拘谨地站在两米开外的位置:“司南今天的课业都完成的很好,不过胃口好像不太好,中午和晚上吃得都很少。”
乔赫转头瞥了一眼,乔司南坐在沙发上,抱着那只胡萝卜抱枕,闷闷地不说话。
——刚回来的那几天他有些闹,要去找妈妈,乔赫不理他,他便呜呜地一直哭。回公寓把这只抱枕拿过来,他才肯老实睡觉。
乔赫没说什么,摆了下手,家教拿上自己的包离开了。
别墅里静的出奇,像缺了什么。
父子俩无声地坐着。
乔赫拿了盒烟,食指在烟盒屁股上轻轻敲了一下,取出一支。
夹在指间,正要往嘴边送,手在半途停住,顿了顿,丢到茶几上。
他从前不抽烟,出事之后才染上,身体和心理的诸多苦痛烦闷,只能寄托香烟来排遣。虽然瘾不大,这几年一直没停过,前阵子挤在那间小宿舍,在阳台上抽烟被她说了一句,就没再碰过。
乔赫起身,淡声道:“上楼睡觉。”
乔司南抱着胡萝卜从沙发上出溜下来,站在那儿。乔赫迈着长腿走向楼梯,他默不作声地跟着。
专属铃声响起时,乔赫正在解衬衫的第三颗扣子,乔司南站在小凳子上,自己打开衣柜拿睡衣,听到声音,咻地一下把脑袋转了过来。
手机和西装外套一起丢在床脚凳上,乔赫垂眸看着屏幕上的两个字,没有接的意思,解扣子的动作却慢了很多。
乔司南直勾勾地盯着他。
铃声响了漫长的一阵,乔赫才弯腰捡起手机,接通,放在耳边,没说话。
“是我。”司真站在医院洗手间外头,这个时间许多探病的家属都离开了,病人也休息了,医院安静不少。
彼端乔赫“嗯”了一声:“有事?”
他的声音仍然磁性,其中的冷淡却让人一寒。挺多话想说的,一下子又说不出口了,司真默了几秒钟,才道:“也没什么事,就是看看你……还有南南好不好。”
乔赫垂眸扫了眼站在他腿边,使劲仰着小脸的儿子:“他很好。”
“你呢?”司真很轻地问。
“这重要吗?你有你的奶奶就够了,我和儿子都无关紧要,不是吗?”
他还在生气,话语像刀子往她的软肋上戳。司真被刺到,也更内疚,仍然软着声音:“过几天奶奶就能出院了,我很快回去。”
“随你。”乔赫直接挂断了电话。
巴巴望着他的乔司南顿时一脸失望,皱起了小眉头,他想和妈妈说话。
乔赫抓小鸡似的把他拎起来,走进浴室。
乔司南仍然先洗完,被丢出来,进去的时候爸爸忘记拿他的睡衣了,还是光溜溜的。家里有地暖,可还是有点冷,他赶快跑过去,爬到床上,自己乖乖把睡衣穿好。
这几天爸爸允许他留下来一起睡觉了,乔司南把小抱枕抱过来正准备休息时,看到扔在床脚凳上的手机,情不自禁停住了动作。
他看了一会儿手机,又瞅瞅浴室的方向,慢慢地爬过去,把手机拿了起来。
奶奶身上还会疼,躺久了腿或者腰会没知觉,夜里有时候难受醒,需要时不时帮她按摩,暂时还离不开人。这段时间是司真和张丽轮流留下来陪床,小县城的床位也很紧张,晚上和病人挤在一张床上,得格外小心。
司真洗漱完回到病房,奶奶已经睡着了,她轻手轻脚正要上床,口袋里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是乔赫的号码,她有些惊讶,轻轻关上门出去。
接通后,那边没声音,司真“喂”了一声,才听到一个带着忐忑的童声:“妈妈……”
“南南?”司真沿着走廊往外走,“你还没睡吗?”
“嗯,”做了小偷的乔司南紧张地躲在被窝里,听到妈妈的声音很开心,又特别想妈妈,委屈巴巴地:“南南想妈妈。”
“妈妈也想南南,每天都想。再过几天太奶奶身体好了,妈妈就回去了。”司真出了住院大楼,一直到没人的小花园里,坐在长椅上。她出来忘记穿外套,冷得直打哆嗦。“南南快睡觉吧,已经十点了,再不睡明天要赖床了哦。”
乔司南不愿意挂电话:“想要妈妈……”
乔赫从浴室出来,发现房间里没有小家伙的身影,胡萝卜抱枕掉在地上。视线再一扫,他的手机不见了。
他来到隔壁房间,拧开门,瞧见床上的被子鼓起了一个小包。
他走进去,掀开被子的动作很轻。蜷着身体的小朋友已经睡着了,两只小手叠在一块,旁边掉落着黑色的手机。
通话还没断,听筒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轻轻哼着什么调子。
乔赫将手机拿起来,打开免提,放在一旁的方角柜上。女人柔和的声线瞬间变得分明,轻灵,透澈。
乔赫倚在床头,线条凌厉的脸庞被灯光打上淡金色轮廓,黑眸中情绪难测。
温柔的曲调在寂静的深夜里,有催人入眠的魔力。
司真二十年来没有得到过张丽的好脸色,却在照顾奶奶的这段时间里,默契地达成了和解。
司真帮奶奶擦身体时,她会适时地帮她换水;她留下来陪夜,司真早上也会给她带饭。
别的不说,张丽虽然嘴上不饶人,对奶奶却还算孝顺。即便是现如今被司志明拖累得家门不宁,他自己跑得无踪无影,弃一家老小于不顾,奶奶生病张丽仍然在床前伺候。
但她们彼此仍很少说话,就好像两个在同一家旅店歇脚的客人,短暂地交集,此后仍是陌路人。
奶奶出院那天,刚好俊杰休息,跟朋友借了辆车来接她们。
司真暂时将奶奶安置在那套公寓,她已经把房间收拾好了,冰箱里也填满了新买的菜。她需要回市里一趟,先和乔赫谈一谈。
“这两天你先住在这里吧,照看着奶奶,”司真把钥匙交给张丽。眼下的状况,只有她在奶奶身边照顾,司真才最放心。“等我那边安排好,就回来接她。”
司俊杰刚刚把亲戚朋友来探病时送的各种牛奶水果拎上来,抹了把汗道:“妈,你住这儿也行,省得又有人上门找司志明,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
张丽跟老太太一块坐在沙发上,正帮她挠背。没说什么,默认的意思。
司俊杰送司真去车站。
她给乔赫打了电话,助理接的,说在开会。她请对方转告,等乔赫不忙的时候给她回电话,之后一直到她回到学校,他也没打来。
他从来没这么冷待过她,司真知道这就是他生气的方式。她那天的话确实过分了,不知道能不能把他哄好。
司真回到公寓,看着镜子里自己不修边幅的模样,心道这样鬼样子去道歉,乔赫不知道会不会放她进门。
她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上黑色的v领修身毛衣,驼色针织包臀半裙,外面是同色系的羊绒大衣,脚上一双高跟的靴子。这样也算不上亮眼,但她实在没有多少漂亮衣服。
这几天气温回升了一些,习惯羽绒服的她穿这样倒也不会太冷。
意外地,在电梯碰到林博彦。有段时间没见过,她点头打了招呼,走进去,和他隔着礼貌的距离站着。
林博彦还是从前温文儒雅的模样,转头看了她一眼:“今天很漂亮。去约会吗?”
“没有……”司真也不好讲说自己打扮一次是去跟人道歉的,便道:“约了朋友。”
林博彦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
天已经黑了,司真开车到江畔别墅,却老远见18号灯光璀璨,在夜幕下仿佛发着光。
院子里已经停满了车,沿着大门外的马路延续一百多米。司真将车停在车龙末尾,下车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