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面色骤变,霍然起身:“你放肆!”
钱誉之摇着写有‘关你屁事’的折扇,压低声音说:
“鄙人虽然修为不济,却不是任人拿捏之辈。我在人间各地的无数商铺、钱庄、典当行内,都留有一盏魂灯。各地掌柜、管事早已背熟我的指令,只要我魂灯一灭,就打开我留下的锦囊,按锦囊中指令办事……
“我若身死道消,不出半个时辰,保证整个人间、乃至三界都知道我是为何而死!因为泰珩道尊贪图剑尊私库,谋财害命、迫害后辈。不信?来试试?”
说罢他不待对方反应,抬高声音喊道:“来人啊!送贵客出门——”
周易听闻此言心思电转,硬生生忍住一口气,回寒山静思谷向泰珩道尊禀报。
以道尊的修为,不是不可强杀此人,但有些人死后带来的麻烦,会比活着时更多。
钱誉之经商极为用心,人间各地开辟的商路四通八达,跨越修行界与凡人俗世,根深叶大,明里暗里传递消息的途径数不胜数。
既然胆敢这般有恃无恐,必然有所依仗、早有布置。
还有那些管事,对钱誉之忠心耿耿。钱誉之可杀,但能同时杀千人、杀万人吗?
何况泰珩道尊并非想此人身死,而是想此人为自家所用。
周易又等了片刻,帘幕后终于响起嘶哑苍老的声音:
“你觉得这二人,去见钱誉之做什么?”
周易谨慎答道:“或与孟雪里瀚海秘境之行有关。”
本来孟雪里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他在演剑坪当众打伤周武,又收了先天剑体肖停云为徒弟,事情走向便显得诡异了。
帘幕后的声音又问:“你觉得我族为何长久?”
周易答:“因为道尊您屹立不倒,如九天之上的太阳。太阳偶尔被阴云遮蔽,却不会坠落。”
“不!因为我们从不轻视隐患,哪怕弱小如蝼蚁。”
周易赶忙道:“弟子受教!”
帘幕后声音低沉:“他们这是要向我宣战了。”
他们,指的是掌门真人与各峰主。寒山内门弟子之间,两派气氛日渐紧张。
矛盾不是一朝一夕产生的,掌门在戒律堂重罚三人,只是导火索罢了。
掌门本意想门派团结,但恰逢霁霄逝去不久的特殊时期,在另一派眼中,一举一动都可以解读出其他意味。孟雪里与肖停云恰在此时展露头角,简直像掌门手中的探路前卒。
太上长老道:“那个孟雪里,我看他并不简单。需及早安排。”
周易道:“弟子明白,瀚海秘境,除了安排人手夺得魁首,还要顺便解决此人。”
整个家族,已为这次秘境大比,做下万全计划。
帘幕后的声音缓和些许:“退下吧。”
……
玉匣内装着什么?
不怪钱誉之言辞暧昧不清,他这等境界的修行者神识强大,不必开匣,也能隐约感知到匣内是长圆柱状物体,又不知孟雪里与霁霄只是有名无实的假道侣,自然误会了。
临别前,钱誉之交给孟雪里一块云纹玉佩,凭此信物,可以在人间之内,任何一家剑尊名下产业,牌匾右下角绘有祥云标记的商行、典当行随意支取灵石、法器、丹药等等。
孟雪里离开‘亨通聚源’后,转头就将它交给霁霄——他不是喜欢替小孩保管压岁钱的大家长。
霁霄颇有些苦笑不得,小道侣对弟子就这般信任吗?偌大家业也轻易托付?幸好他弟子是自己。
孟雪里心里惦记着礼物,回峰途中心不在焉,没有察觉徒弟看他眼神不对。
今夜长春峰的晚风好像特别暖和,风里有金丝桃花的甜味,孟雪里想。
他与大弟子住在隔壁,看着徒弟孝顺地替他抱了一路玉匣,深感欣慰。
霁霄将匣子交给他:“早点休息。”
孟雪里伸手拦住:“自家人,不用回避,一起看吧。”
你父亲留下的东西,没什么不能让你看的。
孟雪里郑重开匣,心里带着他自己也未察觉的隐秘期待。
然后他从匣中取出一根……
铁棒?
孟雪里呆呆举着铁棒:“嗯?”
“咳咳咳咳。”霁霄赶忙接棒,“不是这样用的,你看。”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猜不可描述的去面壁啊啊啊,还有猜貂皮的是魔鬼吗?猜宠物貂迷宫隧道的好可爱!
雪里崽崽,你觉得为什么大家想污了?
雪里:……因为沙雕作者沙雕文。
卷纸:你也是傻貂哦乖。
第33章 光阴百代
孟雪里心想, 我要这铁棒有何用?
却见铁棒到了徒弟手中, 发出铮然一声清鸣, 棒头弹出银光熠熠的利刃!
“是长枪!”孟雪里惊喜喊道。
枪身由天外陨铁铸造,坚硬无比却质量轻盈,枪尖划破夜色, 道道光芒如飞虹白练,好生威风。
霁霄不答,双手握紧枪身两端, 微微发力, 又听得嗡然一声,枪尖收缩回去。而枪身竟自最中间断开, 一分为二,断口处各弹出一截利刃。
他左右手各握一半, 宛如两柄短剑。
孟雪里眼神亮得惊人:“快给我试试!”
这竟是一柄可变化形态的奇门兵器!
孟雪里利落解下披风,抛给徒弟。同时接过两柄短剑, 左右相击,星火迸溅,回声清越悠长, 不由喝道:“好神兵!”
霁霄微笑, 心想此物还有其他变化,以小道侣的聪明,上手之后肯定立刻明白。
孟雪里兴致上头,觉得院门口不够宽敞,施展不开, 竟手持双剑一跃而起,跳上瓦檐。
霁霄被他吓了一跳:“慢点,当心。”
孟雪里恍若未闻,在树枝梢头、屋脊飞檐间跳跃,像只灵巧的燕子,提着一口气,向山顶奔去。
霁霄无奈笑笑,也运起真元随他一路奔袭。
清亮月光洒落长春峰,池塘中锦鲤自在地游曳,桃花林像镀了一层银辉。林海波涛沙沙作响,一浪又一浪,两人身形飞掠,起起落落,转眼临近观景台。
孟雪里双手一合,双剑接为长枪,猛然枪尖点地,借力向上跃起,身形瞬间拔高七八丈,跃上观景台草甸。
“轰!”
枪尖落处,身后山道边,老树应声而倒。
霁霄见他忘形,不由紧紧跟随,护在他身侧。
峰顶四面云海翻涌汇聚,夜风扑面而来,吹得他们衣袍猎猎。
夜晚的‘万古长春’阵法,柔和光芒更明显,笼罩在头顶,与西边云海上月色交映。
孟雪里持剑四顾,心潮起伏,再次感叹道:“好神兵!”
他手中利刃划过道道银光,草甸泥草翻飞,星火四溅。身法招式无名无派,全随心意而动。
自从他舍弃妖身,转生为人,总觉得人间兵器都不合心意,没有妖身灵活方便。
刀斧剑戟他都能用,也有自己独特的一套使用方法,本打算以后随便配把利剑,足够锋利就可以。谁知今夜得了奇兵,可谓如虎添翼、如鱼得水。
这柄或长棍、或长枪、或双剑、利刃可做飞镖的兵器,好像为他量身制作一般。
霁霄立在一旁,认真注视着他。
要论甜言蜜语的本事、调弄人的手段,一百个剑尊加起来,也比不过天湖大境之主一根手指头。
只懂练剑的霁霄,所有的别出心裁与灵慧妙想,全用在与问道、战斗有关的实事上。
然而若没有这样的霁霄,就没有这柄举世无双、只适合孟雪里一人的奇门兵器。换别人来用,非但不觉灵活,反而被兵器所累,作茧自缚。
直到后半夜,山风更烈,月影被云海遮蔽,孟雪里方才力疲尽兴。
观景台草甸一片狼藉,深深沟壑纵横交错,像被人肆意涂抹的画布。
孟雪里席地而坐,发出满意地喟叹。
霁霄走上前,坐在他身边。
孟雪里看着他,双眸神采专注,却好像含着晶莹水光:“霁霄临走前说,要送给我一件礼物,我以为只是你。原来不是,是这件兵器。”霁霄还将兵器用法交给儿子,可见用心良苦。
他这次没有过嘴不过心地说‘我道侣’,而是说了‘霁霄’。
霁霄不解蹙眉,正要追问,却见孟雪里眼睛一眨,落下一滴泪。
霁霄一惊,霎时头脑空白,手足无措道:“哭什么!”
他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说道:
“不过是一柄奇门兵器,器胚材料比不得‘初空无涯’,不值得你哭!”
孟雪里眼泪像断线珠子,一滴滴落下:“什么值得不值得?人间话本里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器胚材料有什么稀罕,他心里有我,才能造出这样合我心意的神兵。你、你不懂!”
霁霄怔然。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他心头。
好像内心深处某个柔软、又陌生的地方,被灵貂伸出小爪,挠了一把。
他伸出手为孟雪里擦拭眼泪,却被后者偏头避过。
孟雪里自己胡乱抹脸。
霁霄顺着他道歉:“好好,我不懂。”
“你莫哭了,给它起个名字吧。”霁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