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曦知见状,越发想起了养真所谓“二姐姐性情直率”的话,他心中一乱,却又懊恼自己这般心神动摇的情形。
他本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这会儿索性说道:“你们现在是要去哪?”
程晋臣本以为他要回王府的,闻言微怔,程红玉忙道:“要去玄武湖看河灯。”话一出口又觉着自己有些唐突了,生怕赵曦知觉着自己没有教养。
赵曦知却笑道:“横竖我也没有别的事,若是不嫌弃,就容我同行吧。”
程红玉大喜过望,不由脱口而出:“那就太好了!”说了这句,脸又红了,恨不得自己打自己一个嘴巴。
赵曦知不以为忤,反而含笑看了程红玉一眼。
以前赵曦知对程红玉自然丝毫也不上心,但是今晚上相遇,因无意听见桑落心底的话,又想起养真的批语,此刻面对程红玉,赵曦知心想:“乔养真倒是没有说错,程姑娘的性子的确直率,唉!可恶的很,又给她说中了!”
赵曦知无可奈何,程晋臣因见赵曦知出尔反尔,心中更感惊愕,却不知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如此反常。
是夜,当赵曦知终于回到晋王府,回想今夜所经历的一点一滴,心底那种阴凉的感觉仍旧挥之不去。
直到过了子时,翻来覆去的三皇子突然间睁开双眼,他终于想起来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当初在他还不知道天师所批的孤鸾之命的时候,宁宗选了赵尚奕婚配养真——那时候他以为宁宗心中真正认可的是赵尚奕,那会儿他心里也是这般寒寒凉凉的,好像自己……给人不屑一顾地忽略跟否定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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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春,北边传了消息回来,西朝人小股犯边。
隔三岔五,便有边疆的军情送往兵部,兵部上下也逐渐地忙碌起来。
这日,在兵部的军机堂内议事完毕,大臣们三三两两退出,赵曦知因是御命的参政,自然也在其中。
缓步离开军机堂,正欲离开,隔着院墙却听到呼喝之声。
原来是兵部的几名武官在隔院的空地上比试枪棒,赵曦知听了会儿,不知不觉沿着墙根走过角门,来到了那院中。
因天气渐渐热,大家演练之际浑身发热,所以都脱了厚衣裳,打的热火朝天。
赵曦知原本还只是看,渐渐地有些心动,热血暗涌,竟也有些跃跃欲试。
正好其中一人败下阵来,那获胜的武官便出言嘲笑,又问可还有谁敢上,赵曦知见机不可失,当即叫道:“我来。”
大家见是晋王殿下,忙都丢下手中的枪棒上前行礼。
赵曦知说道:“演武场上不分君臣,何况当初在宫内的时候,我也常跟教习师傅们动手比试,都只点到为止分出胜负就是了,何必在意。何况我在兵部挂职,跟大家是一样的。”
众人见他说的恳切,略略地有些放心。
赵曦知自己去兵器架子上选了一柄长/枪,在手中挥了挥,挑了两个枪花,倒也虎虎生风。
在场的众武官都是有一身好武功的,自然识货,见赵曦知耍了这两招,的确是有些功力在内,并不只是花架子好看而已。
当下赵曦知把外衫脱了下场,跳到院中,同那对战的武官比斗起来,刹那间两人已经过了十数招,看着倒是势均力敌,引来场外一阵阵的喝彩。
而赵曦知之所以动了此心,一是因为当初在宫中他也常跟人对斗,比如跟教习,或者宫内侍卫,或者程晋臣,可自打封王搬了出来,就很少有空闲如此。所以技痒动兴。
而另一点,则是因为自从正月十五那夜后,赵曦知想起听见的桑落所说的话,始终如鲠在喉,因此连月来竟都默然闷闷,隐忍不快。
此刻见众人比斗,倒是个很好的宣泄机会。
虽然赵曦知话说的体面,但是他毕竟是金枝玉叶,跟他比试的武官自然不敢放开手脚,只是打起精神陪着晋王殿下演练。
谁知赵曦知因心中憋着一股火气,又见那人似乎未尽全力,他也无法尽兴,当下皱眉鄙夷地说道:“难道检校司的能耐不过如此吗?”
这武官正是检校司的人,听赵曦知如此激将,不免有些不甘示弱之意。
原先才用了五六分功力,这会儿便用了七八分,可赵曦知并非草包,倒也过得去,两人你来我往,不分胜负。
那武官渐渐认真起来,慢慢地,赵曦知逐渐落了下风。
旁观的众人见状,忙暗中提醒让那武官放水,不要让殿下脸上无光。
武官也反应过来,便又收敛招数,想要让赵曦知数招,让他获胜。
谁知赵曦知看破了他的意图,当下冷哼一声,变了眼神。
赵曦知变了招数,步步紧逼,招招式式十分凌厉,如同拼命似的都是杀招。
那武官吃了一惊,有些给打懵了,他不能后退,可又不敢发全力赢了他,一时进退维谷,不上不下。
谁知赵曦知杀红了眼,原来方才这武官有意承让的样子,又让他想起自己先前给桑落轻视的心情,如今连一个下级武官都看不起他……赵曦知怒意无处宣泄,杀机涌动,此刻竟忘记是在比试似的,步步紧逼。
那武官原本还能应对自若,可见赵曦知杀机毕露,心中不由慌了。生怕自己得罪了王爷,不管输赢都是一个死。
心慌意乱之下,出招自然更加不济,下盘也随着不稳。
而赵曦知正似走火入魔的时候,突然耳畔听到有人厉声唤道:“曦儿!”
赵曦知这才如梦初醒,定睛看时,却见那武官不知何时竟跌在地上,而自己一□□出,正是向着对方的信口,对方因为躲闪不及,脸色煞白,正在等死之状。
赵曦知大惊失色,可是要收招已经来不及了,正要拼力将枪头转开方向,旁边那道人影闪电般掠到跟前。
那人宽袖一扬,单手如刃往前劈落。
赵曦知只听见“咔嚓”一声,同时虎口巨震。
而那杆枪却已经从中应声地断成了两截。
赵曦知目光转动,却对上赵芳敬幽深不悦的眼神。
他一震之下,手忙松开那断了的□□:“十三叔!”
赵芳敬瞪他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只俯身探手向着地上的武官,想要将对方拉起来。
那武官死里逃生,借着赵芳敬的手起身,跪地颤声说道:“多谢王爷!”
赵芳敬温声道:“你不要在意,晋王是一时收不住手,并不是有意的。”
武官脸色煞白,勉强镇定:“是,卑职不敢。”
赵芳敬一点头,回头看向赵曦知:“你随我来。”
赵曦知出了一头冷汗,此刻正低着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原来方才被赵芳敬一掌劈断了那杆枪的同时,他的虎口便也如同给震裂了似的,此刻还在发抖。
闻言赵曦知转身跟上,两人来到了旁边的偏厅之中,赵芳敬负手转身,问道:“你方才是怎么了?”
“十三叔……”赵曦知定了定神,低低回答:“我、我方才一时心不在焉。”
赵芳敬皱眉道:“那你可知,因为你一时的心不在焉,差点儿害了人命?”
赵曦知深深低头。
“本是寻常比试,若是你伤了他人性命,传出去后将会如何?”赵芳敬叹道:“你才给封了王,在兵部是历练的,行事务必要小心谨慎,若是先伤了同僚,以后如何在朝堂立足?”
“十三叔说的对。”赵曦知答应,心里却有些酸涩,“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赵芳敬道:“我隐隐听人说你最近总是这样魂不守舍的,是有什么事吗?”
赵曦知抬头看了他一眼,望着他丰神如玉的天人之姿,心头一叹:“并没有别的事,只是、因为西疆的战事,先前他们在商议要调人王西边去,我心里就想着……不如我请命前往。”
“你?”赵芳敬诧异,旋即说道:“你有此心虽然是好,但照我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且皇后娘娘也绝不会容许的。”
赵曦知说道:“十三叔是怕我出事吗?那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十三叔可赞同我去?”
赵芳敬不语。
“他们都说十三叔在我这个年纪已经战功赫赫了,所以我想……”
赵芳敬淡笑,垂眸道:“什么战功赫赫,这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你难道没听过,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在许多时候,这坠落成尘的万骨之中,也许就有所谓的‘将’,战场之上,刀兵无眼,是不认得你是否是凤子龙孙的。”
赵曦知咬了咬唇:“我以为十三叔会同意我去。原来也考虑的这样多。”
赵芳敬说道:“你要知道你跟我不同,你是皇后所生,你父皇对你寄予厚望,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又怎能许你去冒险。”
赵曦知说道:“若我真的想去呢。”
赵芳敬道:“你若是忍心让皇后娘娘为你日夜悬心泪流不止,那你就去。”
他说完这句便站起身来,将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对赵曦知道:“当初我执意要去边疆的时候,天师曾说我去了必定悔不当初,此事我至今无法释怀,我不想你冒险,我也不想你后悔。”
赵曦知福至心灵地问道:“十三叔说的悔不当初,是因为……乔养真的父亲吗?”
赵芳敬脸色微变,却并没有回答,只是略略地点了点头:“我只希望你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一意孤行。”说罢便转身出门而去。
赵芳敬去后,赵曦知又定了会儿神,才出来探望那差点儿给他杀死的武官,虽然不必如此,但赵曦知仍是向着那武官赔了礼,倒是让对方十分的意外跟感激。
赵曦知出了兵部后,迤逦往王府而回。
走到半路,突然见到桑家的车驾迎面而来,原来今日桑家的太太带了姑娘们出城礼佛还愿。
因为马车跟王驾相遇,自然便先行停下来,退在旁边等候王驾先过。
王驾的依仗一一经过,中间便是赵曦知的八抬大轿。
桑家众人自然知道是晋王殿下的车驾,桑落在其中一辆马车上,正襟危坐。
桑姑娘心中有数,虽然是在长街之上,众目睽睽下,但以赵曦知的性子,多半会如往常一样过来跟自己说上两句话。
谁知从王驾迎面而来,到鱼贯经过,轿子里的人丝毫都没有动静。
这反而让桑落大为错愕,她几乎忍不住想掀起轿帘子看个究竟。
从帘子缝隙中看出去,却见赵曦知的八抬大轿从容不迫地从车驾面前经过,竟是脚步不停地去了。
这本来像是极平常的一幕,桑落却无端地开始惊心。
她转头直直地目送赵芳敬的轿子远去,思来想去,心想多半是赵曦知没有发现自己,或者是因为大庭广众之下不便如此,毕竟他现在正经封王,不能像是以前一样动辄百无禁忌了。
但虽然这样劝自己,可心里总是有些异样之感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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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之时,养真在院子里摘了些樱花,打算做些鲜花饼。
才倒了面要和起来,杏儿飞跑进来说道:“晋王殿下到了。”
养真正沾了满手的面粉,便问道:“他来干什么?”又嫌弃地撇嘴道:“我正忙着呢不便见客。”
话音未落,外头是赵曦知的声音传来道:“我又来的不巧了?”
养真擎着手,十指都沾着面粉,抬头看时,却见赵曦知从门口走了进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赵曦知看着她怪异的模样,诧异地问道:“你又在弄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说话间便走过来低头打量她满桌的器具,又见旁边放着许多樱花水,便要拿起来看一看。
养真忙道:“别动!”
赵曦知的手指几乎碰到那罐子了,闻言又收了回去:“什么好东西,当我爱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