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友仁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闭嘴,然后看向坐在自己下首的沈家父子,微微眯了眯眼道:“牧涵以为何?”
黄友仁知道自己这个女婿速来有急智,才干也不在他父亲之下,如今已经被他提拔到了户部郎中,正五品的位置上,这两年帮他从修建寻仙台的工程上捞了不少银子,很是得黄友仁看重。
沈牧涵其实刚刚脑海中就一直在想这件事该如何处理,不知道为何,他心里有个人名一直呼之欲出,虽然好似此人已经沉寂很久,但是沈牧涵就是觉得此事和他有关。只是此时此刻根本没有什么证据,说了也是自己的猜测,所以他暂且按下,转而将全幅心神都放在了眼前的问题上。
“首辅大人,下官认为,当务之急不是揪出幕后黑手是谁,而是要重建皇上对我们的信任。皇上原本就对鬼神之事相信异常,现在出了这么一件事,自然会对首辅大人您猜忌万分,一个弄不好,或许不用别人,皇上自己就会对我们下手!”
沈牧涵讲到此处的时候顿了顿,其他人也陷入了深思。大家也不是第一天伴驾了,永康帝的德性不说了解的十分透彻,但是也都知道点他的脾气性格。涉及到其他可能还算好说,只是涉及到了鬼神之事,那是十足十的认真,谁都拦不住,就算是求到太后跟前,那也是说不听的。
虽然现在朝堂上差不多已经算是黄党的一言堂,但是毕竟他们手里缺一样东西——兵权!他们这些文官集团,平日里耍嘴皮子、争权夺利、对着那些武将们呼来喝去,显示自己的优越感是不错,可是真的到了要动武的时候,那就是鹌鹑,只能认栽。
如果永康帝真的走极端,用武力来解决黄党,那么他们可能连哭都没有地方哭去!
一想到这里,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然后,便听到沈牧涵继续娓娓道来:“其实蚂蚁成字并不难,是要地上或者墙面上弄些蜂蜜或者白糖等物,事先写好字,然后将一窝蚂蚁放置在旁边,自然会引得蚂蚁攀爬其上,慢慢形成字形。”
刚刚其实也有人讨论过为何会有这种现象,虽然大家都肯定是别人使下的诡计,但是却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如今听到沈牧涵这样一解释,顿时茅塞顿开,黄友仁看向沈牧涵的眼神也变得更加郑重了。
沈牧涵说到这里的时候,自己也觉得一愣,不明白为何这样的想法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讲了出来,仿佛这些知识点是他天生就会的一样。
抛却掉心中那丝不适感,沈牧涵继续道:“首辅大人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在皇上面前也表演一番蚂蚁成字,再哭诉一场做首辅的艰难,相信以皇上的性格,是会相信首辅大人的。”永康帝多疑,恐怕现在就算黄友仁不去解释,他心中也是在犹豫这件事究竟是上天警示还是有人故弄玄虚,只不过是因为涉及到鬼神,永康帝更加谨慎一些罢了,人的多疑性格是不会一朝一夕改变的。
若是真的深信不疑,那么这个时候永康帝就应该对黄党出手了,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只是斥责警告,并没有什么实际行动。
可以说,沈牧涵是将永康帝的心思吃的十分的透彻了,将他的一举一动也分析地在情在理,一席话讲完后,让所有人都对沈牧涵有了刮目相看的感觉。
最终黄党拍板下来,就按照沈牧涵的计划走。
“林郎中,您的计划是要不成了,今天黄首辅在皇上面前直接拆穿了我们的把戏!”贺卓凡在林清手底下做了三年的主事,默默在林清身边学习了很多,对林清十分的钦佩和发自内心的尊重。虽然林清年纪要比贺卓凡小,但是贺卓凡心中却早已将林清的年龄置之度外,两人的关系有点亦师亦友的感觉。
这次事件的主要策划人中,也有贺卓凡,如今眼看着他们的谋划被黄党识破、即将败露,贺卓凡确实心头焦急,嘴上都冒出了两个水泡来。
这两年林清就这样在营缮清吏司郎中的位置上不动弹,皇上渐渐边缘化了林清,贺卓凡就忍不住想要怨愤,甚至比自己之前的郁郁不得志还要怨愤!他自己的不得志还可以说是没有才干,可是像林清这般有大才的人皇上不用,埋没在那里,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
好不容看着林清蛰伏了整整两年要出手了,可是却又被狡诈的黄党给破解了,这样的心情恐怕真的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懂!
林清抬眼看向窗外红霞满布的天空,心中默默算着日子,立起身来,非但没有因为贺卓凡的话而感到气馁,反而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做人要有点耐心,且等着看吧,很快真正的好戏才会上场!”
贺卓凡被林清的话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从张卓那边得到的线报,永康帝在听了黄友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和表忠心后,又见了那蚂蚁成字的把戏,已经对他们有所怀疑了。还下令开始彻查“问天”祭祀中的旁观者,尤其是张卓,最近杯锦衣卫请过去喝了好几次茶,幸亏他每次都推说自己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得,才能蒙混过关。否则,指不定现在要被锦衣卫请过去的人,就是他们两个了!
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还到底有什么好戏?!
第一百三十三章:地龙翻身
林清上辈子的时候有一阵子对地理有过一段时间的研究, 知道在这个时间节点上, 向来太平的京城中会有一场地震。虽然这场地震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人员伤亡,但是因为发生在天子脚下,着实引起了慌乱, 还让当时的皇帝下了一道罪己诏,来“平息”上天的怒火。
虽然这个世界上历史的进程变了,但是林清相信, 地壳的板块运动不会因为你人类的历史进程而改变。推算时日,就是应该在近期会发生。
林清知道, 能真正废了黄友仁的人,只有永康帝。只要永康帝对黄友仁还有一丝留念之情,那么他就很难连根将黄党拔除。只有让永康帝打从心底里厌恶黄党, 那才有了足够的把握去行动。
林清布这个局整整两年,两年间他低头做事、不声不响, 就是在处理很多事物的关卡上遇到了为难,他还是好脾气地一遍又一遍的去整改、解决。有时候, 就是其他工部的人都看不过眼了, 但是林清还是阻止他下面的人去搞事情,一切仿佛已经认命,屈从于黄党的摆布之下。就连黄友仁, 也在逐渐忙碌的朝政中, 快要忘了林清此人了。
而现在,林清也是在豪赌,他赌他的判断不会有错, 他赌他两年的布局不会出问题。他使下的是一套连环计,先是让张卓降下语焉不详的上天预警,让永康帝心中疑虑惊慌;再用蚂蚁成字的异象,把箭头指向了黄友仁;虽然现在黄友仁辩解成功了,但是永康帝的心中会一直留下一根刺,日日夜夜、时时刻刻会想着,这究竟是人为陷害还是确实是上天的警示?黄友仁到底是忠是奸?当然,作为惯常会玩弄权利制衡的永康帝,他在面上肯定是宽慰了黄友仁,甚至等黄友仁出宫后,还对他进行了赏赐,稳定住这个当朝首辅。
黄友仁可能会暂时的松下神经、慢慢开始查找想要陷害他的人,甚至也会怀疑整件事是不是就是永康帝对他如今权倾朝野的警告!只要这君臣二人互生心防,那么林清的第三计一旦实施出来,那么两人之间君臣情谊、信任感就会被冲刷地荡然无存,剩下的就只是仇视和敌对!
天佑四十三年,被后世历史学家喻为林清政途上的转折点。虽然林清一入官场就好像如鱼得水,但是在高首辅丁忧回乡之后,就陷入了沉寂。一直到天佑四十三年二月初二,也就是道家的福德正神,土地爷的诞辰,京城中发生了一场小地震,虽然民间没有太大的损失,可是这场小地震在朝堂上却是引起了大震荡!
二月初二这日的寅时,天还是乌漆麻黑的,很多京城的百姓都在睡梦中,突然感觉到了大地一阵颤动。
“孩子他娘,你快醒醒!”住在城西卖包子的许大河最先感觉到了异样。他们家包子铺在城西这头卖的很火热,每天都是供不应求,所以他一般寅时就会起来做准备工作,剁馅、发面、烧开水。他娘子他会让她多睡一会儿,毕竟到时候她也要跟着一起做包子、收钱算账,一上午忙下来,那是真的累人。
今天许大河如往常一样,先开始揉面团,可是揉着揉着他发现有了点不对劲,感觉案板上的碗在跳动。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动作太大,带动了案板上的碗,也没有在意,可是后来这种异样越来越明显,他连忙停止了自己的动作,立在那边不敢动,然后便看到不仅仅是碗,就是他刚刚揉的那块大面团也在轻微地震动!
许大河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只是他爷奶那一辈却是从陕西那边迁过来的,小的时候告诉过他地龙翻身的事情。虽然许大河没有经历过,但是因为当时他爷奶将这个事情描述的十分可怕,所以他一直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如今一见眼前的情景,他就和那地龙翻身对上了号!当下也不再管案板上的东西,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后院,把老婆孩子叫起来,细软也来不及收拾,就连拉带拽将几个孩子拉到了外头宽阔的地方。然后又四处奔走,敲邻居家的门,让他们出来避祸。
原本还在沉睡中的京城,一下子全都惊醒起来!京城一直是天下百姓所称颂的龙气所在,有真龙天子镇压,所有灾祸都不会波及的地方。而如今,突然有了地龙翻身这样的灾祸,更是吓得不知所措。
京兆尹庞泽心中大呼自己倒霉,人说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原本这京兆尹这位置就不好坐,京里达官贵人那么多、又有永康帝在上头盯着,现在还摊上这么一个事情,到时候他肯定是要被追责的!
庞泽能在京兆尹这个位置上,能力自然不错,一发现情况就立即下令,让下面的官差去各个街道疏散百姓,又派人马上入宫禀告此事,如今他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永康帝还在梦间时,突然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刚刚吓得坐起,就听到外面响起宫人凌乱的脚步声和不时的尖叫声,然后便听到刘全慌忙喊着“皇上,皇上,快走!”的声音,立马浑身就起了一身的冷汗!
刚刚他正好做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噩梦,梦到大明被北方的鞑靼和瓦剌合而围攻,自己军队明明都装配了火|枪这样的神兵利器,但是遇到敌人的时候突然就溃不成军,成千上万的蛮夷杀了进来,甚至打进了京师,马上就要攻进他的皇宫了!
正在永康帝被噩梦所困,又感觉到了大地的震颤和外面宫人的慌乱,在那一瞬间,永康帝甚至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只感觉到他内心中最为恐惧的事情好像真的发生在了眼前一般,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尤其是听到刘全的呼声,更是僵在哪里,一动都动不了!
刘全惊慌失措地奔走进寝殿,看到永康帝已经坐起了,也顾不得行礼,声音颤抖道:“皇上,咱快走,地龙翻身了!”
说着就要给永康帝披上龙袍,让他先出去,待在殿内实在太危险了。
永康帝这才将将从梦境中回过神来,可惜现实也确实是危急的时刻,一听到地龙翻身,永康帝脑子里也是嗡了一下,然后顺着刘全手上的力道,就站了起来,披着龙袍、歪着发髻地冲出了寝殿,跑到了养心殿外面的广场上。
早春二月的天还冷的很,又是在太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冷风一吹,永康帝就感觉到自己背后的冷汗一凉,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皇上,您没事吧?小路子,快去将皇上的大氅拿过来!”刘全心中担忧永康帝,刚刚出来的急,就披了一件龙袍、也不挡风,此刻站在风口里,自然是冷。
小路子有些犹豫,好不容从殿内逃出来,又跑进去,万一房梁砸下来可怎么办?若是平时,刘全一声令下哪里有不从的道理,现在却是本能地有些畏惧。
刘全恼恨地一脚踹了过去,怒声道:“还不快去!脑袋不想要了吗?”
小路子这才抖了一下,立即又往寝殿的方向跑去,幸亏一来一回没出什么事情,顺利将永康帝的大氅给拿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