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沸腾起来,宁小楼将一枚小青柑投进水里,又加了一点点盐进去。
“昨日杀了人?”
宁小楼笑着问了一句,似乎丝毫也不在意。安争当然知道他不会在意,白胜书院的那个真正的院长,永远都只能是白胜君本人。而缉事司永远的那个主人,也只能是宁小楼自己。
“方坦之临走之前特意来见我,和我谈起你。”
宁小楼将一杯茶推到安争面前,安争微微俯身致谢。端起来,闻了闻,入口,确实有些酸涩。他忽然想到,宁小楼喜欢这样并不怎么值钱的茶,喜欢它的酸涩,是不是和宁小楼自己的人生有关?
“不要揣测我。”
宁小楼的脸色还是没有改变,依然在微笑。
“方坦之的感知论,是我给他开悟的。”
安争心里一震!
宁小楼品了一口茶,稍稍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坐的舒服些:“你来燕城似乎还没有几天,但是在燕城已经很多人知道你的名字。方坦之说你四秒入道,这是白胜书院建院以来都不曾出现过的事。你可知道,当初在杀你和留下你之间,我有过几秒钟的犹豫,大概也是四秒那么长,所以......四秒其实很长了。”
四秒,确实很长了。
安争没有接话,不知道怎么接,也不想接。和这样的人说话安争不陌生,当初在大羲时代和陈无诺之间的交谈,也是如此。陈无诺和宁小楼是一类人,是那种时时刻刻都表现的很亲和毫无架子,可是每一个字都在隐隐约约的告诉你他的帝王的事实。
宁小楼就是想告诉安争,你就算再厉害四秒入道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我用了四秒钟的时间来思考你该死还是该活着。
“这个时间上,能让我用四秒的时间来考虑生死的人并不多。”
宁小楼接下来的话,让安争心里微微发震。
“我小时候并不是一个很果断勇敢的人,父亲为此很伤神。作为白胜君唯一的继承者,我需要学会很多很多东西,其中有四个字分量很重,叫做杀伐果决。为了训练我适应做出这种判断,他每天都找一个很漂亮的小姐姐,或者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动物放在我面前,那时候我大概四岁?依稀记得是,记不清楚了。”
“父亲把一个漂亮的小动物,或者是一个漂亮的小姐姐带到我面前,让我用一分钟的时间来找到他们身上对我有用的东西和有威胁的东西,一分钟之后他只问我一个问题,杀还是不杀?”
“我才四岁,怎么可能知道他们对我有什么威胁是有用还是没用,可是一分钟只要过去,父亲立刻就会杀了他们,不管是小动物还是小姐姐。”
宁小楼放下茶杯,换了水,继续煮茶。
“因为我的犹豫不决,因为我的害怕不敢说话,死去的小动物和小姐姐很多。你可能觉得这样做的父亲和恶魔有什么区别?是的,没有任何区别,他就是恶魔。但是......我得感谢一个这样的父亲,他让我后来对一个人的判断和理解,不超过一分钟。”
“而当我成为白胜君之后我才发现,一分钟还是太长了。一个人能在我脑子里占据几秒钟的时间,那么这个人的重要性于我来说就是到了要么必须杀掉要么必须保下来的高度,你懂吗?”
安争点头:“懂。”
“懂就好。”
宁小楼给安争续茶,他的手看起来很白很修长,关节都是那么的漂亮完美。
“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在感知上的悟道那么快吗?你自己可能会认为那是天赋,其实并不是,而是因为魔的力量......魔的力量是天下间至精至纯的力量,你可以完成是最沉重也可以看出最虚无,你感知力的增强其实就源于魔的力量。而这力量,本来是我的。我为了得到这力量筹备了几十年,又用了十几年的时间耗费了无数人的生命去捕捉,最后却被你得到了,你说......我该不该杀你?”
安争回答:“这么说确实该杀。”
“四秒钟,我决定不杀你。”
宁小楼笑着说道:“所以,请你一定要记住自己的重要性,连我都不杀的人,谁能杀你?”
安争忽然全都懂了。
“你想要的我给,你不想要我还给。你需要的我给,你不需要的我也给。因为你的命不是你的,而是我的。你不是想明年参加武道大会吗?那我给你定个目标,三个月之内,你升为白胜书院一级弟子。六个月,你进白胜书院前十。九个月之内,你能进入前三,武道大会的时候我亲自为你摇旗呐喊。”
他站起来放在桌子上一把钥匙。
“这是白胜书院藏书楼的钥匙,只有我能打开的第三层其中一个房间的钥匙。那房间里有你想要的需要的一切,你什么都可以用什么都可以取,但......如果九个月之内我给了你这么多你都没有进入白胜书院一级弟子前三的话......就当那四秒钟我浪费了,我会杀了你,把魔的力量从你身上抽取出来。”
安争看了那钥匙一眼:“这里面的东西都是一些天材地宝,能提升修为境界,让我从一开始就站在了比别人高的起点?”
“是,是有些人一辈子也见不到的东西。”安争把钥匙往前推了推:“谢谢,不用。半年之内,如果我不能做到白胜书院一级弟子第一,武道大会我就不去了。”
他站起来往外走,丝毫也没有犹豫。那把钥匙代表着什么其实不言而喻,那是白胜君放在白胜书院里的一座宝藏。不管是谁得到了那些东西可能都会有突飞猛进的提升,可安争居然选择了拒绝。
“靠我自己吧,扎实一些。”
安争走出房门。
宁小楼看了一眼那把钥匙,忽然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距离蔚然宫大概十五里,距离白胜书院大概三里不到的地方,有一座叫春盛暖的酒楼。这家酒楼的名气很大,燕城那么大,能进入春盛暖喝杯酒的人却不多。越是高高在上的地方,越是名声会传的很远很响亮。
春盛暖最大的包房里,几个人看着一桌子的酒菜却没有丝毫食欲。
“楼十二死了。”
坐在主位上,一个看起来很年轻但却有一种很成叔气质的男人坐在那垂着头说话,看着自己的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似乎在思考什么。
“楼十二是仙师府的人,你们都知道。楼十二是我的朋友,你们不知道。”
年轻人抬起头:“我在燕城很多年了,但我始终 没有忘记自己来自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来这里。我更没有忘记,当年我落魄求生的时候,若不是楼十二帮了我的话,我可能早就死了。前些天我去白胜书院悄悄见过楼十二一次,我跟他说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潜伏者,我才是。”
“所以我料想到了他会死,只是没有想到不是死在缉事司,而是死在一个新入门的弟子手里。不过还好,若是他死在缉事司手里的话,可能我也不会安如泰山的坐在这。”
年轻人抬起头,脸色有些发白。
“你们都是第一次来见我的,这么多年来你们安插在白胜君的各个角落里,想尽办法的想要搞垮这个地方,但我们始终没有成功,为什么?因为我潜藏的久了,就会畏惧,越发的怕死。楼十二是个白痴,但他有一点比我们要强,那就是不怕死。”
一个中年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咬着牙说道:“我来吧,您不能暴露。”
年轻人眉角微微一挑:“为什么?因为我叫姚边边,因为我是现在白胜君宁小楼身边很得宠的人?”
“是!”
中年男人回答的斩钉截铁:“在座的诸位都可以死,唯独您不可以。”
姚边边哦了一声,似乎并没有什么感动也没有什么异样。
“那就你好了。”
他看了看那个中年男人:“曲向暖,你在白胜书院做教习也已经有二十几年了吧?能熬到现在,你也不容易。所以如果不暴露自己最好,你门下有几个弟子是拍在前边的。我刚刚得到消息,安争在宁小楼面前吹了牛逼,半年之内打到白胜书院一级弟子第一,既然他这么有雄心壮志,那就成全他。”
姚边边站起来,双手抱拳:“我多谢诸位了......安争,必须死。”
(本章完)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晋选
接下来的几天安争都过着一种安静到了极致的日子,似乎安裁臣特意吩咐过自己的师弟师妹不要打扰他,就连杜瘦瘦都被答烈缠住每天修行【燃魂决】,和安争见面的机会都很少。
大师兄每天都来看他一眼,但从不进屋,只是走到门口站一分钟就走。似乎他体内有一个精准的钟表,六十秒钟到了立刻转身,一秒都不差。
安争知道那六十秒停留是什么意思,是督促。
水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不仅仅是人生存的必需品。有很多前贤大能,都是观察,体会水的特性而入道。水又是万物之源,大到覆盖一切,小到不可察觉。
安争从未央湖入道,感知水,先是水在是水外之物。从未央湖到白胜书院,从白胜书院到燕城。
感知力的越来越大,让安争的体会也越来越深。宁小楼说他在感知上的提升突飞猛进靠的魔的纯净之力,可安争知道,一切的根本还是人自己。
他闭着眼睛,却抬起头,似乎隔着自己的眼皮隔着厚厚的屋顶,能看到宇宙苍穹。
若修行者能融于万物,便是一种大道自然。
安争就这样在屋子里盘膝而坐,神识已经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他只想着努力再努力的去到更高更远的地方,更高更远。
也不知道为什么,安争感觉在白天看到了星星。而且,星星似乎越来越大了。他一直认为星星都是很小的东西,就挂在天空上散发着光芒。可是正在感受到的一切,告诉安争以前的感觉只是一种主观上的错觉。
星星并不小。
安争感觉自己飞起来,穿越了厚厚的云层,然后变得越来越热。然后他就撞在了一层看不到的,却无比坚固的壁垒上。他试着一次一次的冲击,但不管如何努力,这种冲击都毫无意义。那层壁垒是根本不可能冲破的,那甚至是一种安争无法感知的力量。
这一层壁垒似乎有无穷厚度,就算安争变成利箭也穿不过去。但是这层壁垒又没有反震吞噬之力,只是阻挡住安争的神识不许他继续向外。
壁垒是透明的,所以安争即便被阻隔但还是看到了在地面上看不到的东西。他看到了一个奇大无比的球体,表面上坑坑洼洼,似乎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那地方荒芜到了极致,散发着微弱的白光。
这个巨大的球体是什么?
忽然之间,一种从壁垒之中传来的力量将安争神识压了回来,安争感觉自己从半空之中笔直的坠落,那是一种无法描述出来的恐怖感觉。从数万米的高空坠落,而且完全不受控制。
轰!
安争明明就在屋子里坐着,可是他所在的房间却在一瞬间被某种看不到的力量直接压成了粉末。安争依然坐在那,嘴角却流出来一股鲜血。
一秒钟不到,大师兄安裁臣就出现在安争面前,看了看安争惨白无比的脸色后眉头紧皱,一把将安争拉起来,闪了一下随即消失不见。
砰地一声,安争被安裁臣扔进了未央湖里。
“地尚且还未完全感知,就觊觎于天?”
安裁臣微微摇头:“没有震死你,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又三天,安争才被安裁臣从未央湖里捞出来。安争仿佛死过一次似的,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虚弱的状态。他浑浑噩噩,什么都不知道,好像灵魂都被吸走了一样。
又五天,安争才勉强恢复过来一些生机,开始吃饭喝水,但是吃一口吐一口。
又七天,安争才能在院子里慢走,似乎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春盛暖酒楼。
书院教习曲向暖的大弟子唐爽,二弟子张翠竹拉着安裁臣去喝酒。安裁臣本来不是个好酒之人,也不喜欢交际。半路上被唐爽和张翠竹遇到拉着就走,他性子温厚也不好强硬拒绝。
酒过三巡,貌似不经意的聊天就转移到了安争身上。
“师兄,你们凝眸阁那个新来的,据说天赋惊人的小师弟最近怎么不见他了。我是好奇的很啊,一直想找他切磋一下,天赋上的事,你也知道,咱们白胜书院的弟子其实谁也不服谁。”
安裁臣喝了几杯酒,脸色微微发红,连忙摆手:“小师弟前些日子修行心急了些,伤了根本,还在恢复之中,至少半个月以后才能勉强恢复修行。这些日子体虚的很,怕是连一个寻常人都打不过的。你是师兄,一级弟子之中实力也排在前列,还是不要欺负他了。”
“哈哈哈哈,早就听闻师兄你性子温厚纯良,果然如此啊。你放心,既然小师弟已经受了伤,我们怎么可能去找他。回去之后你好好照看他,等他恢复了再去切磋。况且我是师兄还是一级弟子,就算是切磋也不会动手,比比天赋就好。”
张翠竹喝了一口酒后问道:“师兄,他真的伤的那么重?”
安裁臣是个不会说谎的君子,正色回答:“小师弟确实受伤很重,前几日连米粥都喝不下去,喝了吐。可他却逼着自己喝,逼着自己吃,这伤怕是伤及根源了。”
张翠竹不漏声色的朝着唐爽看了一眼,唐爽咳嗽了一声后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不耽搁你了。回去之后我们也会求先生赏赐一些丹药,稍后给师兄送过去,代我们转送给安争小师弟。”
安裁臣连忙站起来抱拳:“谢谢。”
他和唐爽张翠竹告辞,走出春盛暖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发暗,想到自己刚刚带回来的修补元神所用的丹药还没有送给安争,他略微有些心急。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很非同寻常的少女。
穿着棉布长裙,款式稍显厚重了些,但在她身上却丝毫没有厚重之感。这个少女身材应该是极好的,虽然长裙宽大素净,并不锦绣,却给人一种返璞归真的美感。她脚上穿着一双长靴,上面有银线绣出来的兽脸,却分辨不出那什么妖兽。
她背后背着一张弓,腰畔挂着一个箭壶。弓几乎和她等长,箭壶却是空的。似乎是看到了安裁臣在看她,那少女犹豫了一下朝着安裁臣走过来。
“前辈,我想跟您打听一个人。”
听到前辈两个字,安裁臣略微有些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