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司空呢?”
“他?小娘子,他是大臣,圣人会盯着他的。他要是投了凌贤妃,反正是太子的福气了。”
想到一块儿了,梁玉高兴地说:“我该怎么做呢?”
“当然是做小娘子自己!说了这许多,都看透了,又能如何?小娘子,你又不是官员,能利用的只是外戚的身份。不妨纠结自己的势力。”
“咦?”
“您是有门籍的三姨啊!”吕娘子叹道,“能做多少事情!不止是为宫中令姐与宫外家人沟通消息。您完全可以引荐人才!眼睛不要往高门上攀,往五品以下的小官小吏里去找,以蹉跎二、三十年仍然有野心的为佳,找能干的、出身不高的、灵活权变的。又或者是还是白衣,但是有所求,有本事。但是,要拿捏得住,不管是令他畏惧,还是令他感激,只要拿捏得住,就往上荐。这样的人你找得多了,荐得多了,就是你的势力。办成别人办不成的事,你就是不可替代的,这是你自己的,走到哪里带到哪里的。”
梁玉头一回知道有这样的事:“我也能推荐人做官?”她一听吕娘子说的这个“择贤”的标准,就明白此事于己大大的有益。这是将杜皇后、萧司空他们瞧不上的人给一窝扫了,是要找一群饿鬼,去抢他们的碗里抢食。
吕娘子笑了:“这是当然!这朝上的官儿,有一半是靠爹,一半是靠荐,剩下零零星星的才是名气大、考得好。谁不能荐人呢?纵不能直接荐,你给他做脸,助他扬名,就是恩人。他们做了官,有了势,你的名声也就传出去了,天下有才之士会趋之若骛的。小娘子,你是做不了君子的,既有外戚这个优势,为什么不用?我相信小娘子会做得很好。皇后和贤妃不可能共处,让她们闹吧,小娘子一旁养精蓄锐,相机而动。”
【这个好!】梁玉眼前豁然开朗,问道:“不知道我爹能不能这样干?”
吕娘子摇摇头:“令尊的眼界,恐怕还要磨炼。小娘子大概是天授了。”
梁玉将吕娘子的话从头捋了一遍,就是三步走:一、我是什么人,二、我有什么事,三、我得怎么办。
成!
不过还有一件事:“您这本事,给我一个毛丫头当先生,有点可惜了。我有什么能够为您做的吗?”
“我自己的恩怨,自己都能了。我只是不服,看到如许蠢如猪狗的东西都能在人前趾高气昂,我为何要忍气吞声?我想看看,我能做到什么样,我的本事能不能助人直上青云。我也想,试着指点江山。我想担事!”吕娘子目光灼灼,“小娘子,你自己立起来,可以干预国政,就是我想要的了。”
梁玉爬起来,再次拜倒,仰面问道:“先生这回不会再避开我了吧?”
吕娘子道:“只怕小娘子以后名声要不大好。”
“难道现在就好了吗?不是正牌子外戚的暴发户,一步登天的泼妇。”梁玉自我感觉还挺良好的。
吕娘子笑道:“你叫什么?”
“爹娘叫我玉,后来宋郎君说,在家里叫名儿谁都听着不大好,按次序都叫我三娘。”
吕娘子道:“好,三娘,咱们起来吧。”
梁玉起身,脸上透着喜悦,笑道:“吕师。”
吕娘子也很开心:“三娘。”
“还没问吕师家里还没有要照顾的人?一道接了来吧。”
“就我一个了。”吕娘子回答的时候透着一股轻松。
梁玉道:“那咱们接下来,是叫吕师能在这家里住得舒服些。宋郎君与我爹准备拜师酒了,但是,这府里还不能只有您一个先生,我先前见过七位,心里有些谱了,有一位温驯而不多言,字也好,书也背得顺。我想也聘她来,教我的侄女们。钱我来出,帖子还请吕师帮我写。”
有这样的人真是太省心了!吕娘子会心一笑:“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就是跟另一位女先生分工,她教梁玉,另一位教其他学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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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满仓吩咐完了酒席,又与宋奇去厅里,恰遇到梁玉与吕娘子出来。梁玉很开心地说:“宋郎君辛苦了。阿爹,我与吕师去我那儿看看屋。还请吕师帮我写张帖儿,再请那天那位黄娘子来,她两个搭伙教书,连侄女儿们一起上学。吕师说,大侄女、二侄女也都不小了,咋能不学呢?”
梁满仓道:“就你们几个,要两个人教?你咋不上天?”
梁玉笑道:“吕师在咱家住,黄师家里还有婆母儿女要照看,不能住咱这儿,各有各的好处。”
梁满仓气哼哼地道:“行吧!快着些,还有正事儿呢。饭要凉了再热,费柴。”
宋奇拉了拉他的袖子,跟梁玉点个头道别。
梁玉邀吕娘子到了自己的院落里,指东厢给吕娘子看:“这是给您准备的,您看看,还缺什么。”
吕娘子一步没挪:“三娘,还是先写帖子吧。有了三娘,我最缺的就补上了,其余都是小节。”
到了梁玉布置好的书房,也就是西厢,吕娘子一看一整墙的书架堆满,文具都是全的,轻轻点头。梁玉等她看完了才说:“吕师,请。”亲自磨墨。
吕娘子也不推辞,坦然坐下,取了合适的纸,挥笔书就,写完之后边晒边说:“帖子也分几种,因事、因人而不同,譬如现在写的……”顺口便讲了。
梁玉都记下了,又请教:“另外还有六位娘子,叫她们在家等信儿的,不好叫人白跑一趟又空等几天。她们的住址我都记下了,想送她们每人一点礼物,帖子该怎么写呢?”
吕娘子遇到梁玉,只觉得比前面三十几年过得都舒畅,道:“那与这个帖子又差不多了,拜帖无非几种。不过这是拒人的,信要写得客气些。”
待写完了,梁玉派了奴婢随自己去正屋的西屋里搬财物。她的正房三间,当中是待客的地方,东屋里卧室,西屋就是极有梁满仓风格的……仓库。
不但取了给黄娘子的束脩,另几位的礼物也准备了。吕娘子看她挥洒起来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道,这与她父亲可真不一样!可谓天授。
梁玉也是厉害,额外拿出一匹布来给王管家:“你帮我去请黄娘子来,这是给你的,你要好好的把人请到,得客客气气的。她是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别给她添麻烦。她有儿女、婆母,这回请酒,把他们也请了来,要好好的待。我再出两匹,给她家裁衣裳。再去这六个地方,给她们好好说话,不是她们不好,是咱家现在请不起这么多的人,耽误了她们的功夫,这是赔礼的。”
王管家在梁府就看得起一个人,就是梁玉,此时忙说:“三娘放心,小人一定办得妥妥的!三娘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事吗?小人出去一趟,顺路就给办了。”
“那你帮我一个忙,”梁玉笑眯眯的,“找个好裁缝,吕师也得裁新衣裳。”
王管家得令,飞快地招呼人去办。不多时,黄娘子母子三人也被请了来,黄娘子也是三十上下,有一儿一女,女孩子十岁上下,男孩子五、六岁的样子。一位老妇人,已是老态龙钟了,拄着拐。几人衣服都有些旧了,浆洗得干干净净,小孩子进来之后见了人,略有点怯。
梁玉抓了把糖给他们,他们看了黄娘子一眼,得到母亲首肯,谢了梁玉,才接过去。
一个吕娘子已经让梁满仓不大痛快了,再添一个要花钱的,梁满仓心里是不乐意的,他觉得这样浪费。梁玉出钱也是浪费,可是已经答应了,梁玉现在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按下去的女儿了。宋奇也劝他现在不用像以前那样节省了,派头也是钱堆出来的,他才勉强没有反对。只对梁玉道:“你挑的事,你来办。”
梁玉也不含糊,先请黄娘子的婆婆坐下。再对黄娘子道:“这位是吕师,与黄师一同教我与几个侄女。您可以不在我家里住。”又与黄娘子讲了每月的束脩,此外还管两顿饭,一季两身衣裳,笔墨都是梁玉出。
这些事情讲定,写了书契。梁府便开宴,女孩子们在男孩子之前摆了拜师酒。吃罢酒席,约定次日开课,梁玉又让王管事将黄娘子一家送回去,自己却与吕娘子相携回到西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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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都很兴奋!感觉人生翻开了新的篇章,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明朗。
梁玉笑道:“我以前只知道发誓活出个人样子来,人样子是什么样子,怎么整,还是看不清楚。有了吕师,就什么都明白了。您真是我的眼睛我的脑子。”
吕娘子也笑:“没有我,三娘终究会想明白的。”
“那不一样,那不一样,那得再过多久?叫我四岁读书,跟现在读书,那是不一样的。”
两人手拉手,吕娘子将梁玉拽到了西屋:“先看看都有什么书,这么些书,怎么不读呢?我给三娘订个章程,拣要紧的都学了。”
进屋点了灯,吕娘子将架上的书翻到卷名上:“不错不错,不算少了。”
“宋郎君给置办的。圣人有赏赐的,都是我爹给收大库里去了。”
“只要内容没有错讹,纸张贵不贵重,从哪里来的,又有什么要紧?这样,我看你上午一天六经,一天《老子》,读完老子读《孙子》,下午就学些技艺。”
“什么孙子?”梁玉不知道人世间孙子还能当本书。宋奇办事的时候,也没想过拿《孙子》给梁玉装点书房。
吕娘子一听她的发音就知道她不懂:“唔,我看看,哦,你这儿没有,那得弄本《孙子》,那是本好书。”
原来是本书。梁玉有了自己的先生就可着劲儿的问:“那是什么?”
吕娘子略有些酒意,笑着背了几句:“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啊!是“变”啊!梁玉恨不能现在就抱着亲上两口!是的,萧度私会情人的事情,它是会变的,就看怎么用。“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他娘的!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
吕娘子看她这兴奋的劲儿,笑道:“怎么这么高兴的?”
梁玉开心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吕师真是我的宝贝!”
两人开心极了,梁玉简直不舍得放吕娘子离开,索性拉她同宿,两人又说了半宿的话。第二天早上起来,梁玉道:“吕师,我还有一事拜托。”
“三娘跟我客气什么呢?什么事?”
“请您再帮我写一张帖子,也许要请您帮我走一趟。去一个人家。”
“哦?哪里?”
“永兴坊,袁家。”
吕娘子手上一重,梳掉一绺头发:“哪个袁家?西乡房回京的那一家?”
第27章 吕师来历
【吕师必定与袁家有过什么。】梁玉看她这个样子就明白了, 也不点破,伸手拿过她的梳子,将上面的头发摘了下来:“是啊——缠着头发了——上京来的路上遇到的,帮了大忙了。”
吕娘子调整了表情:“哦,是袁府君家?他家倒是袁家少见的好人。”
“吕师知道?”
吕娘子点点头, 觉得自己太沉默了,解释道:“两扇朱门里关着的, 岂止是富贵呢?多的是营营苟苟不可告人,给人看的都是光鲜亮丽。可惜好人是活不长的。”
“嗯,听说是守孝回来投亲的,没想到……”
“老夫人的哥哥吧?那是该再好好谢一谢的。三娘顶好手书一封, 不要字多么好,意思一定要真诚,我来告诉你格式。”
“好。”
梁玉一直很感激路上能够遇到袁樵一家,否则她会对整个京城失去好评, 不知道要多久才会转变印象。认真地在信里解释了未能及时回信的原因,又写了自家近来的情况,并对老夫人进行了问候, 又问候了杨氏,最后才提到了袁樵。丝毫没提自己的雄心壮志。
写完之后又请吕娘子代为当面解释。
吕娘子道:“我明白怎么讲, 不过要明天再出门。今天须与黄娘子将课讲一讲。”
梁玉道:“好。”
“待与黄娘子事了,我想这样帮三娘学些东西。咱们课还是要上的, 上课之外, 我会为三娘讲一讲, 京城小娘子一天从起床到睡觉,都怎么做、吃什么、玩什么、用什么、见什么人,节怎么过、重要的日子怎么过,一一讲完。可能要花些功夫,到三娘进宫也未必能完,毕竟琐碎。慢慢来,这个不用急。”
“好。”
她还是挺放心吕娘子的,约吕娘子一同用饭。把吕娘子放到自己的位置上,自己往下挪一个位子。南氏是纵容女儿的,嫂子们伺候婆婆,侄女们的位次依次往下挪。
一餐无语,饭后黄娘子也来了,课开在西边小花厅后面的一座小堂里,与梁玉的院子隔了两道墙。众女坐定,吕娘子先让黄娘子讲课。黄娘子先问几人进度,得知梁玉已经学会了千字文,而侄女们进度各有快变之后,也没有犹豫。又让几人写字。接着便定了计划,她先给梁玉讲几句诗经,让梁玉先背着。
梁玉道:“背下了。”
黄娘子大为惊讶:“背下了?”
诗经第一篇,梁玉背得极顺当。黄娘子恨不得现在就趴在梁玉的桌子上给她接着讲。但是不行,她是所有小娘子的老师,她得接着给她们讲千字文。
千字文背诵不算难,梁玉的几个侄女也不算笨,但是学得是断断续续的。路上学到一半儿,到京城学礼仪了,年前学了半月,过年了。过完年,又学礼仪。全打了岔,便有遗忘疏漏。
年长的比年幼的在背诵方面还要慢些,年幼的上手快,忘得也快。这让黄娘子不得不决定:“诸位小娘子,还是从头学吧。不要学得多么快,但要记得牢!”又讲了几句千字文,再让这些小娘子描红,一字一字的练。然后再看梁玉。
黄娘子也有那么一点竞争的心思的,梁府虽然是暴发户,但是待遇好,也尊敬她,她也不想被吕娘子比了下去。
吕娘子却是不会让梁玉失望的,她静静看着黄娘子讲诗经。等黄娘子讲完,她也不急着发言。等黄娘子讲《关睢》的“后妃之德”,直到黄娘子讲完,梁玉听完,她始终不发一言。
黄娘子自觉讲完了,也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抢了个先,叫吕娘子不大好发挥。脸上微红,便让吕娘子。吕娘子也不恼,风轻云淡地道:“小娘子们坐得久啦,都疏散疏散,歇息片刻再讲也不迟。”又邀黄娘子一道喝茶,与梁玉不很熟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昨晚才被亲过。
两个娘子一道聊天,你家里几口人,我有什么遭遇,说得颇为投契。片刻之后,再度开课,吕娘子就开始讲《论语》了,这也是正经的经书,黄娘子也认真的听。吕娘子所讲却与她讲的不大一样,更细致,也更幽深。听到最后,黄娘子自己也听住了,梁玉还没说话,黄娘子先问了:“我辈不当见贤思齐吗?如阿吕所言,我辈不必如圣人般好学?”
《论语》第一,学而篇,“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是读书人的标准,认为学习是快乐的。老师教学生,是将学习当做快乐。当然,梁玉本是这样想的,但是吕娘子却说:“这是圣人所好,你们不必如此。”
黄娘子不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