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 怎么好好就行大礼, 快起来说话。”
苏轻窈便起身, 复又坐下笑道:“娘娘这里景致怡人, 妾有幸观赏一番, 怎么不要感谢娘娘。”
她边说边笑,眼儿弯弯酒窝甜甜,怎么瞧都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太后压下心里的复杂思绪, 和蔼道:“略坐一会儿,就叫你陪我去赏花。”
这一日下午在慈宁宫,两人都很愉快,苏轻窈会哄,太后也愿意让她哄,便在欢声笑语间结束了游园,待回到碧云宫,苏轻窈一进屋便直接坐下,累得说不出话来。
面对太后,其实比面对陛下更累。
陛下的心思不好猜,但苏轻窈其实也没必要去猜,猜了才是大忌。而太后,却是她无论如何都要小心应对,同太后的这一段缘分,她也分外珍重。
人跟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柳沁见她累了,忙吩咐桃红柳绿去叫水,让苏轻窈晚上沐浴泡澡,也好休息一二。
苏轻窈叫柳沁伺候她躺下,便让她出去了,只留自己一人躺在罗汉床内。
屋外阳光灿烂,透过轻薄的窗纱,一丝一缕钻进殿中。苏轻窈和衣侧躺,却半天了无睡意。
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大抵还是被太后那一番话影响,难得悲春伤秋起来。
上一辈子,年轻时她也曾奢求过。那时候青春年少,怀着一颗懵懂的心,幻想过自己身上发生些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只不过后来她被选中采选,又入宫为妃,少女时所期待的所有绮丽梦境,都被这无情的现实打碎,成了再也不可能的惘然。她曾经遗憾过、不舍过,曾经埋怨过、难受过。但岁月无情,流水而去,时间长了,她看尽千帆,终于学会品味出生活的各种滋味,那个时候她才发现,爱情并没有那么重要。
当夏日闷热的偏殿用不上冰,当冬日寒冷的寝殿用不好炭,生活的巨大压力摆在面前时,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人就是这么现实,也大多都是在现实里成长。
她十六岁初入宫廷,陛下又正值青春年少,当年匆匆一夜错过,她就迅速成长起来。那一年的她明白,她没有那个命,有时候得不到的无论如何努力也得不到,何苦去争抢。
那一辈子,她安安静静,太太平平,却成了活到最后的那一个。
若说什么人生哲学,生命真谛,她没那么学富五车,总结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总归也知道如何在这宫里让自己好过。
她早就学会不去为这些事心烦。
是以重生而来,发现自己正是青春年少时,她也没想着能去陛下那博得什么宠爱,去改变太多事情。她只想着能巴结好太后,位份能早早升上去,自己过上舒坦日子,旁的就跟她没关系了。
但老天爷却跟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陛下也不知怎么了,唯独对她另眼相待,竟也让她体会了一把从未体会过的花团锦簇。如今这宫里面,人人都羡慕她,人人都嫉妒她。
这种感觉是新奇的,也是有趣的,她难免有些乐在其中,仿佛面前摆放了一个神秘宝盒,每一次揭开,露出来的东西都是她意料之外,带给她无限的惊喜。
惊喜过后,她却慢慢冷静下来,找寻陛下此举的深意。
楚少渊是什么样的人,她或许不够了解,却也能大概知道一些。上辈子他们两个寿数最长,就这么不咸不淡过了大半辈子,若说她一丁点不了解陛下,那是假话。
除了岑贵妃那个变数,其他女人,对楚少渊来说都不那么重要。
她们能进宫为妃,有很大原因自身是官家小姐,宫中主位妃嫔,家中如今多有朝中栋梁。这位陛下的头脑从来都很清楚,一人若有用,她就能得到奖赏,若是没用,他也不会太过亏待,却是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所以对于陛下的宠爱,苏轻窈是从来都没奢求过的。
哪怕如今的她知道未来许多事,她也不会去楚少渊那里博取宠爱,她心里很清楚,无论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楚少渊跟许多男人都不一样,他甚至不像一个坐拥后宫的皇帝。
便是如今苏轻窈连番去乾元宫“侍寝”,两个人至今也都没拉过手,最亲密的事无非就是一起在屋顶赏月,那一夜楚少渊同她说了许多话,已是难得的了。
这样其实也挺好。
苏轻窈虽说也对那些男女之事好奇,也会有些欲说还休的盼望,但她到底孤身几十年过了一辈子,其实也喜欢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过活。
有那便是锦上添花,无便也平淡如水,日子照样可以过。
最近这几个月,她一开始确实有些头脑发晕,却也渐渐清醒过来。
这么平淡如水的相处,却也没什么不好。
可今天太后却一语道破美梦,告诉她“夏日终会过去”。
是啊,陛下也不能一直“独宠”她一人,等她“没用”了,他早晚要换成另一个人,至于那是什么时候,苏轻窈不清楚,也猜不到。
说不定等到那个时候,一切便都尘埃落定,她又可以平平淡淡,把这个意外而来的今生,好好过下去。
苏轻窈揉了揉眼睛,缓缓闭上眼。
她心里说:多谢太后娘娘。
这会儿已是晚膳时分,膳食都已取来,柳沁却在寝殿门前踟蹰,犹豫半天不肯进门叫醒苏轻窈。
桃红便问:“一会儿膳该凉了,姐姐怎么不进去叫小主?”
柳沁叹了口气,却未多言。
桃红性子略有些急,见她如此便想催一声,倒是柳绿十分有眼色,上前拽了一把姐姐的衣袖,把她拽了下来。
桃红回头看她,见她冲自己坚定地摇了摇头,心里虽依旧莫名,却也不再多言。
而柳沁却未注意这一双姐妹的小动作,她依旧站在寝殿门口,犹豫不敢断决。
就在这时,寝殿里传来清脆的铃声,柳沁眼眸一亮,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蛋,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高兴些。她笑着进门,直接行至床边,柔声道:“小主可醒了?这一觉歇得可好?”
苏轻窈一直没睡着,这会儿眼睛也有些红,却道:“嗯,倒是挺好。”
柳沁假装没看见她的红眼睛,伺候她用温帕子抹了把脸,又用热茶漱口,这才起身出了寝殿。
苏轻窈看着桃红柳绿已经准备好膳食,正都笑着看她,心里不由一轻,倒也好受许多。
“辛苦你们了。”苏轻窈道,坐下准备用膳。
今日膳食菜色不错,因是夏日,还有一份西芹百合虾仁,看起来水晶透亮,倒是能引起食欲。苏轻窈配着百合吃了一小碗绿豆粥,便也就吃不下,干脆放下了筷子。
柳沁见她胃口不好,想了想又给她夹了一个桃花酥,不过栗子大小,精致得很。
“小主尝尝这个,里面是芙蓉花酱,很香的。”
苏轻窈不想让她担心,便又重新捏起筷子,夹起来慢慢吃用。
柳绿心思细腻,大概看出来这一趟慈宁宫之行,小主心里不太愉快,想了想便道:“小主,刚奴婢去御膳房用膳,听旁的小宫女道如今御花园百花盛开,很是美丽。咱们不如明日下午过去瞧瞧,也好散散心?”
重生而来,苏轻窈还从未去过御花园,被她这么一说,倒也升了些兴致。
“若是去那,咱们自家去显得很单调,不如就请孙选侍一起吧。”
柳沁顿时就开心起来,开始安排:“明日上午咱们先去角房买些点心,自己再带上一壶茶,就齐全了。待会儿用完晚膳,小主可去孙选侍那坐会儿,亲自同她邀约。”
苏轻窈抬头看了看她,淡淡笑了:“好。”
孙选侍近来也有些闲闷,因此苏轻窈这么一请,她当即就点头,还道:“我叫人用小瓷罐炖了些银耳莲子羹,里面放了百合与桃花,姐姐准喜欢,明日也一同带上。”
苏轻窈点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
两个人各自准备一番,次日下午午歇起来,便打着油纸伞往御花园去。待到了御花园门口,老远就见了个小黄门在那守着,柳沁便上前抵了腰牌,那小黄门看了,却并未立即放行。
“今时御花园里有娘娘在,小主们请回吧。”小黄门不冷不热说道。
柳沁当即就有些愣神,就凭苏轻窈近来在宫中的红火,还真没什么人不给面子,这小黄门怕是未看清腰牌,以为是旁的什么小主。
思及此,柳沁又把腰牌往前推了推,低声道:“小子看清楚些,我们小主是碧云宫苏才人。”
那黄门不过十五六岁大小,长了一张冷脸,听了苏轻窈的名号,他依旧不为所动。
“说了有娘娘在,小主还是别进去打扰了。”
苏轻窈和孙选侍站得不远,把这话听得清清楚楚。
哪位娘娘竟如此跋扈?
苏轻窈微微抿了抿嘴唇,越不让她进,她越想进去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苏才人:哪个不要命的,敢惹我?
陛下:哪个不要命的,敢惹我媳妇?
苏才人:最不要命的就是你了……
第50章
跟苏轻窈不同, 孙选侍自来胆小怕事, 见场面这么僵硬,不由伸手拽了拽苏轻窈的袖子。
“姐姐,咱们回吧。”孙选侍小声道。
苏轻窈却摇了摇头。
她现如今这般红火, 还有人不给面子,若她今日忍了, 他日一但恩宠不再,岂不是人人都能踩到她头上?
“怕什么, 便是陛下和太后娘娘来御花园, 也没叫封了园子的。”苏轻窈淡淡道。
她这话声音不轻不重, 那小黄门听了个正着, 眼神一闪,显得略有些犹豫。
苏轻窈也不叫走, 就打着伞站在御花园门口,自己还拿了一把团扇,有一搭没一搭扇着, 特别的气定神闲。
她们一行四人, 看起来略有些打眼, 不多时就有个中监匆匆赶来, 一见苏轻窈的脸, 当即便有些腿软。
他凑上前来,直接对苏轻窈行礼,嘴里忙不迭道:“给才人请安,才人万福。”
苏轻窈面无表情, 一句话未言。
那中监一看心里叫苦,转头狠狠瞪了一眼那小黄门:“蠢才,谁给你的胆量叫拦小主?咱家可没如此吩咐。”
小黄门认出中监,这才真正慌了神,他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先给苏轻窈磕了三个头,又跟中监求:“伴伴,都是小的愚钝,听人说若有主位进园时旁人皆不可进,才如此行事。小的罪该万死,还请小主责罚,请伴伴责罚。”
宫中从未有这样的宫规,谁也不能立个嚣张跋扈不能容人的德行,说出去不用说继续当主位了,便是家里也要连带着遭殃。
不过那小黄门刚才那么横,转头就又跪又求,显得并不是那么诚心。
因此苏轻窈并未多言,倒是那伴伴气得脸都红了:“你是哪里听来的?宫规都白学了不成,还不快滚去尚宫局领罚,别跟这碍眼。”
小黄门一听要领罚,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他哆嗦着嘴求道:“伴伴,伴伴求求您,真不是小的不懂规矩,是贤妃娘娘宫中的哥哥说的,就是那个手上……”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那中监一把捂住嘴,往后面一瞥,便窜上来两个年轻的小黄门,一扭一压,就把那小黄门别住,捂着嘴往下拖。
苏轻窈始终一言不发,淡淡看着他们这一场戏,倒是孙选侍有些于心不忍,几番张口想替他求情,最终却因苏轻窈的脸色而作罢。
等那小黄门不见了,中监复又上前,行了个大礼:“才人、选侍还请息怒,那蠢才不懂事,惹了小主不愉,小主这边请,御花园如今景色正好,可是要好生游玩一番。”
不懂事的小黄门既已经罚了,苏轻窈就不能追着不放,显得很没有气度。此时她淡淡看了一眼中监,不紧不慢说:“劳烦伴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