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易强,感恩地红了眼眶。而易强看到她生活的环境,也心疼地红了眼眶。
从此以后,但凡寒假暑假,易强都会把她接到他城市的家里去,给她补充营养,帮她改善伙食。
易强的妻子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程素怡,是个极其温柔的人。钟晴在她身上体会到了久违的母爱。
易强还有个女儿,比钟晴小两岁,是个天使一般的美好小女孩,软乎乎的,一点城里孩子的娇气都没有,腼腆又可爱。
钟晴第一次到易强家里,就和易澄澄好成了小姐妹。
就这样,平时钟晴回去家乡上学,放假被易强接到家里和易澄澄作伴。一直到外婆去世,舅舅再也不想继续养她,她干脆被易强彻底接了过去。
只是她的户口带不走,于是在城里读完高中,回去原籍参加了高考。
她考得非常好,被易强家所在的超一线城市里的顶尖大学录取。
易强和程素怡对她教养得上心,她越来越像个城里孩子,从她的衣着谈吐肤色举止里,再难看出她曾经是在一个很穷很偏僻的村子里出生长大。
她读大三那年,易澄澄高考超常发挥,也考进了当地数一数二的好学校,并且如愿学了她心仪的专业,服装设计。
一切都在向着完美方向发展着。按照美好憧憬,她大学毕业后会继续深造考研,研究生毕业后找一份好工作,和易强、程素怡还有易澄澄,一家四口从此过上温馨又光明的好日子。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好日子总是不肯太过长久地待见着谁。
易家很快出现了变故。
起初是易强的公司出了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程制品的资金链出现了问题。易强憋着不说,等到不得不说时,已经债台高筑。
在债务达到无力偿还的时候,为了不拖累妻女,他选择了一个最惨烈的方式一了百了——他从一程制品办公楼顶一跳而下,把债务和自己一起摔得粉身碎骨。
钟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无法接受,那么好的易强,那么温暖的父亲一样的人,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们。
程素怡比她受到的打击更大更深重,她变得整日精神恍惚。终于在易强走后不久的某一天,她恍惚地过马路时,也被带走了。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钟晴悲痛到快要麻木——可她也只能短暂地悲痛一下,然后让伤口麻木起来。
因为有人更悲痛,更需要她的照顾。
短短几个月,原本公主一样幸福的易澄澄,一下变得家破人亡。
易澄澄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她本来就敏感胆小,经过父母去世的变故已经足令她崩溃,这期间她又受到男人欺骗,她一下变得更加脆弱畏缩、更加怕人,只肯过与世隔绝般地生活。
她陷入一种病态的精神自闭中,再也不肯讲话。她的状态没办法支撑她继续读书,钟晴只好替她办了休学。
还在读大三的钟晴一夜之间让自己长大成成熟的大人。
她告诉自己,前面十年是她领受易家的恩惠,那么后面日子,是她报恩的时候了。
她得替已经亡故的易强和程素怡,照顾好易澄澄,从此要先有易澄澄一口饭,再有她钟晴喝的粥。她要在她能力范围内,绝不让易澄澄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易家的房子早就被债主收走,她一边上学,一边兼好几份工,在城郊找了套租金便宜的小院子,带着易澄澄住进去。
城市里的喧嚣令易澄澄焦虑和惧怕,在这里正好可以让她安静休养。
最艰难的一年总算熬过去了。眼下她毕了业,等入了职有了稳定收入,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的。
而工作上,为什么放弃券商投行的offer而选择想去辛行资本?
这个问题的真正答案,在未来有一天,钟晴会明明白白地展在那个叫乔明轩的男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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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站了。钟情下车后还需要走好长一段路。
她一路从城市边缘走进郊区,好像从一个繁华的科技次元走向一个质朴的烟火人间。
已经过了午饭的点儿,她感觉肚子有些饿,脚下加快步伐往家赶。
进了院子,看到邻居大婶正坐在院门旁边的小板凳上,一边织毛衣一边等她回来。这是她雇来白天替她照顾易澄澄的人。
钟晴笑着叫了声人:“六婶。”
然后问:“澄澄呢?”
六婶抬起头回答她:“刚吃完午饭,回屋睡午觉去了。”
“她今天状态怎么样?”
“挺好的,上午和平常一样,默不作声地在那自己画画,画了点花花草草大树小鸟的,又画了点花花绿绿的小衣服,挺好看。中午我给她下的面条,吃了一满碗呢!”
钟晴放心下来,对六婶道谢,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说:“六婶,这个月我可能要晚两天给你结钱,最近我忙着面试,没去做兼职,不过我应该马上就能有份不错的工作,等我入职了我给您多结点!”
六婶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别涨钱,你现在给的就够多了!再说要不是你帮我家俩娃义务补课,我家老大也考不上市里的重点高中,现在就连老二在初中的成绩也是蹭蹭地提高,跟坐火箭似的,我都怕他进步太快会骄傲!”
钟晴被说得笑起来,真心实意地笑。她太喜欢这位爽朗的邻家大婶,自从易家出了变故,她实心实意的笑容好像变得越来越少。她需要扛起的东西太多了,在为生活筹谋的路上,她的笑容里渐渐带上了各种目的。
钟晴让六婶回家去歇歇吧,她下午在家,由她来照顾易澄澄就好。晚上等老二放学,她再过去帮忙补课。
六婶走后,钟晴给自己也下了一碗面,吃完收拾好,正好易澄澄醒了。
她坐到易澄澄身边和她聊天。
说是聊天,通常都是她自言自语,易澄澄偶尔给她一个点头或摇头的肢体语言。
“六婶说你上午又画画了,画了什么,让我看看?”她轻声问易澄澄,像在哄一个脆弱的孩子。
易澄澄今天兴致不错,不仅点了头,还把她上午画的画拿来给钟晴看。
钟晴一边看一边夸,夸得真情实意。尤其看到易澄澄画的那些衣服样式,她在心里由衷叹气。
顶好的设计师苗子,时尚界未来的宝藏人物。可惜处于无限期休学状态中。
“澄澄真棒。”她鼓励着易澄澄。
易澄澄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好像很开心听到她的鼓励夸奖。
钟晴心里一暖。
家庭巨变以来,这是难得的一刻岁月静好。
她摸摸易澄澄的头顶,觉得为了守住这一刻的静好,让她干什么她都愿意。
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乔明轩的身影。她眯眯眼想,辛行资本,她说什么都得去。
哪怕面试不成没被录取,她也得再想其他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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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过了几天,钟晴总算等到好消息。
这几天里,她一边等通知,一边陪着易澄澄,兼顾给六婶家孩子补课。
直到星期五这天,钟晴如愿等到辛行人力打来的电话。
人力专员在电话里对她道“恭喜”,并欢迎她下周一到辛行资本就职。
放下电话,钟晴松口气。尽管觉得自己大概率会被录取,可是随着一天天的等待,紧张情绪也难免滋生在她心口。现在她终于可以把那抹紧张按捺下去了。
接下来周末的两天假期,她安排好一切事情。
工作有了着落,未来生计有了确切保障。她算了算,觉得手头的钱可以使劲挤一挤,就先支付给六婶一部分托管费,“剩下的等我发了工资,我会翻个倍给您!”
六婶拒绝着不要这么多,钟晴告诉她:“您别跟我客气了,接下来我每天都要上班,可能还得经常加班,估计不太顾得上家里,澄澄的起居就得劳您多多帮我照顾着了,您还嫌多呢,我都怕这都算给少了!”
六婶这才答应把钱收下。
安顿好易澄澄的起居,钟晴坐公交车去了趟批发市场。她买了两套衣服,看起来很唬人很贵但其实很便宜的正装,打算上班时换着穿。
讲价的时候她差点把摊主讲哭。钟晴一边扫码付钱时一边对摊主说了句“下次我还来您这光顾”,摊主递给她衣服的手明显一抖,几乎强颜欢笑:“那倒也不用还来我这,妹子你看,我旁边两家衣服也都挺好呢!”
钟晴笑着收下衣服:“姐,今天谢谢了,再来的时候我肯定让您把钱挣回去。”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又愿意做斤斤计较的人。
回到家里,她穿上两套衣服试给易澄澄看,问她:“怎么样,看起来像不像写字楼里那些白领?”
易澄澄没说话,扯着她的衣袖把衣服从她身上往下扒。
钟晴开始没会意她要做什么,不过难得易澄澄有反应,她由着她扒。后来当易澄澄把两套衣服抱到缝纫机前她才明白,易澄澄是不满意衣服的线条,要给她改进。
当她把经过易澄澄再加工的套装重新穿上,只觉每一处线条都和自己身体曲线恰到好处地嵌合。除去布料与大牌子不同,这样的精致手工未必比牌子的差。
钟晴看着易澄澄,有种看着自己家孩子有了成就本事的欣慰。她虽然休学了,也拒绝与人接触交流,但她的天赋能力都还在。
钟晴揽着易澄澄给她输送了好一顿猛夸,夸得易澄澄似乎比平常都要开心些。
安顿好家里,也拾掇好自己,星期一一大早,钟晴搭上通往城市中心的第一班公交车,开启她职场人生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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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辛行资本,钟晴发现一起被录取的的确只有三人。
三个人里,有面试那天遇到的凌娜。凌娜见到她很开心,好像连刚入职的紧张都化解掉大半。
还有一个男生,高高瘦瘦,叫吕鹏山,眉眼间带着骄傲,态度有些冷淡。
钟晴看着他想,还好被录用的不是那天和凌娜一起面试、小动作不断的那人,否则未来的工作会有很多磕绊腿脚的小陷阱。
他们到得早,趁着人力专员还没来,三个人多聊了几句。
钟晴问凌娜,之前丢的证书原件后来找到了吗。
凌娜说:“找到了,原来是不知道被谁当成垃圾收走扔在卫生间门口那个垃圾桶里了,后来保洁阿姨换垃圾袋时看到,拿去交给了大厦物业,大厦物业又根据证书上面的学校名称和我的名字找到了我。”
钟晴听得都张大了眼。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凌娜的证书应该就是那个叫武鸣的男同学收走并且拿去丢掉了。
但这也只是猜测,她没有证据,所以还是不要拿出来对凌娜说了。可凌娜怎么看都太过单纯,不提醒她一下,就怕她后面再吃到那人的亏。
钟晴斟酌着问凌娜:“对了,那天和你一起来面试的你那个同学,他怎么样了?”
凌娜皱眉:“他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最初知道我面试这家公司的时候他很热情,帮我圈面试题什么的,虽然他圈的题都偏了面试时一道都没用上,但我还是挺感谢他的。”顿了下,她话锋一转,有些费解和苦恼地说道,“可是自从面试之后,他就再也没搭理我了,然后从我室友那问到我被辛行录取之后,他看我简直就像在看仇人一样,好像我抢了他的东西似的,很莫名其妙。”
听到这,一旁的吕鹏山开了口:“这么小心眼的人,不能深交。”
钟晴看了吕鹏山一眼。她在心里对他说:谢谢咯,说了我想说的话,就不用我现在就显现出圆滑世故来。
然后她很用力地点头附和:“对、对,吕鹏山说得特别对!”
凌娜对他们笑起来:“你们放心吧,我也不喜欢和这样心眼多的人打交道,太心累。”然后她拉住钟晴的手,很由衷地说,“钟晴,我还得谢谢你呢,面试的时候你给我打气、帮我出主意,让我现在能被顺利录取。”
钟晴连忙摆摆手:“我那都是举手之劳,你千万别客气。”
她在心里想,凌娜那杯黑咖啡的好意和热心,她应该是已经还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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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一阵,人力专员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