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晴飞快抬眼看向他,一笑:“很好。”
那笑容公事化得可以拿去参加假笑大赛。
她说完又垂眼去吃面。
景絮风不甘地追问:“你不问问我吗?”
钟晴用筷子翻动着面条,在吃面间隙她抽空回他:“哦,不想问。”
景絮风学着她的动作也用筷子翻动着面条。他忽然说:“我分手了。”
钟晴仿若未闻,抬头招手叫服务员:“帮我加杯水。”
景絮风放下筷子,架在碗边,继续说:“我和她不合适,相处起来不舒服。”
服务员端了杯水过来给钟晴。钟晴喝一口,放下水杯,对端坐在对面的景絮风若无其事地问:“你不吃吗?再不吃面该坨了。”
景絮风不动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钟晴说:“同事们又给我介绍了好几个女孩子,都是家境很好的,符合我的要求。”
钟晴垂眼,继续专心吃面,她把面吃得飞快,剩下两口时有点撑,索性不吃了,放下筷子自顾自喊服务员买单。
景絮风继续说着:“但我都不喜欢,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服务员拿着打印好的小票过来,放在桌面后又转身走开去忙别的。钟晴拿起手机对准小票上的二维码自行付账。
扫完二维码,页面跳转,钟晴在付款栏里写下这餐饭一半的钱数,点击付款。
景絮风心无旁骛,看着钟晴继续说:“直到今天再看到你,我明白我自己是怎么回事了。是你长在我心里头,拔不出去,所以就进不来新的人。小晴,以前是我错了,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景絮风的语气变得急切冲动,“小晴,我现在不需要女方家世的帮扶,我凭我自己也可以撑起我身后那个贫穷的家了。我有能力,你也有能力,我们只靠自己,不用谁来帮衬,一样能把未来过好!”
钟晴扫完码,终于抬起头,肯正眼看一看景絮风。
她看着他,笑了。
那是一种纯然看着陌生人般的笑,那笑容一下就把人拉开到千里之外去。
钟晴一字一句地对景絮风说:“在我最艰难、最需要你陪伴的时候,你离开了。现在我把一切都熬过去了,你说你要回来,要重新开始。景絮风,你说我有什么必要答应你呢?”
钟晴收起笑容,表情变得轻描淡写:“看样子你今晚并不是要跟我谈公事。而这顿饭,按说我们现在的关系和陌生人差不多,不用你请我,而我也不想请你,不如我们aa吧。我的那份我已经付了,你吃完记得扫码付自己那份。我还有事,先走了,希望不用再见。”
钟晴说完收起手机拎起电脑包,径直起身离开。
景絮风坐在座位上,看着她的背影,面容不受控制地难过起来。
可在难过的同时他也前所未有地看清自己的内心,对这样一个有个性的女孩,他更加不想就此放弃。她的个性,恰恰是她对他致命般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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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晴从面店里走出来,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阴天的关系,她觉得胸口闷闷的。
忽然不想回金嘉公寓。
她给施雅妮发了信息,告诉她自己今晚不回去了。
然后坐上公交车,一路驶向郊区小院。
今晚车况居然很好,路途畅通,回到小院时,天刚擦边黑,易澄澄也刚吃过晚饭,还没来得及睡。
六婶见她回来,就回去了自己家。
易澄澄见到钟晴,开心得不得了,笑得灿烂极了,像个容易满足的小孩。
洗漱过后,钟晴和易澄澄躺在一起准备睡觉。
易澄澄蹭过来,像只娇弱的小猫。钟晴满心怜爱地把她揽在怀里。
这么脆弱的小姑娘,也正变得一天比一天好。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看着易澄澄,笑起来。
她们把最难的时候都熬过去了。现在,她们不需要靠谁。
她需要景絮风的时候已经彻底过去了。景絮风这个人,也过去了。她不会回头的。
她笑着笑着忽然感觉到易澄澄的手落在她脸上。
下一秒易澄澄倏地坐起来,一边往她脸上擦,一边瞪大眼睛看着她,惊惶的眼神在对她问:你为什么哭了?
钟晴笑着拉住她的手,拉着她躺回来,安抚地拍着她,轻轻地告诉她说:“没事的。就是忽然觉得,我们俩能一直在一起,真好。澄澄,我们以后也会这样一直在一起的。”
原来在她们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不只是她照顾易澄澄,原来也是易澄澄在慰藉着她。
她告诉自己,这是她躲在夜里、躲在易澄澄的身边,最后一次为那段逝去的、不可回头的感情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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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晴本以为这一晚会睡不好,可眼睛闭起再睁开,就已经是第二天一大早。
这一夜倒是睡了个好觉。
或许把什么东西彻底放下了,睡梦就变得从此无负担。
钟晴飞快收拾了一下,和易澄澄告别,钻进通往市里的公交。
坐上车拉开些车窗玻璃,外面清晨的风一股股地向面颊涌来。她闭起眼微仰脸颊,享受着晨风给自己脱胎换骨。
真好,没有什么事是在时间里熬不过去的。睡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到了公司,什么烦思琐绪都立刻抛在脑后,滴地一声打卡后,人格自动进入紧张忙碌的工作状态。
项目书已经完成初稿。接下来乔明轩带着钟晴反复磨合修改,一部的申浩东也依然很热心地给予指导和帮忙。最后阶段,由乔明轩主导,结合投资方纳洲投资和融资方佳迈健身双方的情况,经过几次建模测算,他们和投资方确定好最终的投资架构和投资金额。
整个过程不可谓不艰辛,钟晴虽然还是试用期新人,却已经由乔明轩带着,提早进入了职业人的社畜状态。
钟晴也在心里,再度对乔明轩的工作能力刮目相看。
他这个人一旦工作起来,真的很强。好像就没有什么意外是能够打乱他的情绪的,一个岔子生出来,他总能很快很冷静地想出办法把岔子应对掉。
钟晴和施雅妮在工位聊天时说漏了嘴:“不得不说,乔总做事真是稳。”
施雅妮问她:“怎么个稳法?”
她脱口就说:“简直稳如老狗。”
意识到这话有点崩人设,赶紧往回找补,“我是说,稳如泰山。”
但已经来不及,施雅妮听得一清二楚,并且哈哈大笑。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这么形容乔总的,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这时鬼故事发生了。
乔明轩的声音在她们工位旁幽幽响起。
“有人怎么形容我的?”
施雅妮和钟晴双双打一个激灵。
钟晴连忙说:“是我说您做事很稳,稳如泰山。”真不知道他这背后听话的本事修炼到了几级,刚才到底听到了多少。
“哦。只是这样吗,这有什么可称得上是胆大包天的?”
……果然,听到了不只一句。但不管了,能凹尽凹吧。
钟晴硬凹道:“泰山,就是老丈人,您还没结婚,我就把您比作老丈人,这确实有点胆大包天。”
她凹得一脸认真,施雅妮在一旁忍笑忍得辛苦。
乔明轩看了她们两眼,眼风淡淡,没说什么,却比说了什么更叫人忐忑。
钟晴以为这关过了。
没想到下班前,遇到了乔明轩的胡子脸朋友。那人风风火火地往乔明轩办公室走,但在途径施雅妮工位时,急刹车一样停下来,问施雅妮:“小施,老乔在干嘛呢?忙着呢吗?”
施雅妮和他打招呼:“宗总来啦,找乔总有急事儿?”
宗勇八卦的表情连那脸胡子都挡不住,翻着花地往外冒:“有点急,急着想撬撬他的嘴!下午他居然打电话问我什么叫稳如老狗、这词褒义贬义、怎么来的,我问他为什么问这个词,他死活不说。你不知道,他这人,嘴里就没吐出过这么不着调的词儿;对别人说的不着调的词,也从来不会有这么刨根问底的兴趣。这事对他来说可太不一样了,我感觉一定是有什么好玩的事发生过,我得去问问去!”
他说完就一阵风地进了乔明轩办公室。
钟晴已经在一旁喷了一口水又噎了一口水。她在呛死自己之前,赶紧收拾东西逃似的回家里加班去了。
当晚宗勇死皮赖脸地贴着乔明轩不放。他去哪他去哪,他回家他跟着他回家。
一进门,小狗子冲着两个人飞冲过来,宗勇大叫一声:“哎呀呀,我可想死你了,小瓜片!”
乔明轩又好气又好笑,一脚轻踢在蹲在前面准备接狗的宗勇屁股上。他自己瓜兮兮的不说,非把别人小狗的名字也叫得瓜兮兮的。
宗勇蹲得不稳,直接侧摔开,小狗子成功跃进乔明轩怀里,还不忘冲宗勇汪汪两声,语气不怎么好,像在控诉他叫错自己名字。
“奶片,是奶片,记住了吗?”
乔明轩简直是在替奶片做翻译。奶片满意地汪汪两声,脑袋瓜使劲朝着乔明轩蹭。
宗勇切地一声:“奶片瓜片,不都是片吗?差不多差不多。”
他站起来对奶片重新打开双手:“来哥哥抱。”
奶片回给他一个不屑的斯哈。
宗勇立刻教训它:“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东西,你忘了是谁把你带到这来的了?是我,是我!我才是你的第一哥哥!他,”他指着乔明轩对奶片说,“这个人,他当初都不想要你!是我强把你按在他面前他才养你的,你忘了吗小瓜片?你真的忘了吗?”
乔明轩捂住奶片的耳朵,不让小狗子听不靠谱大胡子的挑拨离间。
宗勇攻击一个物种不成,开始调转枪口攻击另一个:“乔明轩,你可真够忘恩负义的,你现在当着狗子的面说,当初是不是打死我你都说不养狗?后来我没被打死,你才慢慢接受了它?”
乔明轩像临时耳聋了一样,不听宗勇啰嗦。
宗勇不气馁,一个人的独角戏也唱得声情并茂:“现在看,还得是我啊!要不是我把瓜片儿安排过来,让你这有点喘气的动静,你说你得多寂寞吧?活得跟个清高老神仙似的,别人不能牵挂你你也不牵挂别人的,我啊,就是要用瓜片教育教育你,在这个世界上,两不牵挂是最没意思的,最有意思的就是有个什么东西拽着你,让你放不下对它的牵挂,而且还是无怨无悔地!”
乔明轩不阴不阳地回了他一句:“你说的这种情况,不叫有意思,它叫贱。”
宗勇立刻说:“贱才好啊,人哪有不贱的?你觉得你不贱,那是你还没到犯贱的时候。”
他抬手去胡噜奶片的脑袋瓜,奶片一边躲一边咬他,烦他烦得要死。
乔明轩觉得奶片要是能说话,现在已经开口问宗勇了:“烦你不知道吗,你贱不贱呐。”
但宗勇毫无自觉,躲着奶片的小嘴巴,继续胡噜它的脑袋瓜,一边胡噜一边问乔明轩:“说说吧,稳如老狗这个词,到底怎么来的,从你嘴里居然还能问出这么狗的词儿,真是鹅妹子嘤啊!”
按照乔明轩的性格,他一向对这类奇奇怪怪的词语毫无兴趣。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感兴趣了,那么一定与这个词本身无关。
而应该是,与说这个词的人有关。
而有个人说的话,竟能令乔明轩在意到想寻根问底——这才是让宗勇今天精神亢奋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