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时间可以继续耽误,钟晴立刻挽起袖子干活,大干特干,废寝忘食。
海量的工作像汪洋一样淹没她。连续两天,她几乎没怎么睡觉,晚上下班在公司加班到半夜,直到施雅妮打电话过来催她回家她才起身收拾东西离开。
整间公司只剩下她一个人,关灯的刹那,周遭瞬间黑暗,她好像被抛进没有边际的黑洞。
这时间这地段,极难打到车。钟晴强打着精神往金嘉公寓走,边走边忍不住困到打哈欠。
二十几分钟的路程,她几乎觉得自己在行进中都好像睡着过那么一下子。
总算走进电梯,按了楼层后,她靠在电梯壁上,闭上眼睛,长出口气。
整个人一下子就松弛下来。
电梯上去,梯门打开。没人走出去,梯门又关上。好一会后,没有被人为操作的电梯又自动下到一楼。
再过一会,梯门被人从外面按开。
这一切钟晴全都不知道。她靠在电梯里,睡着了。
刚刚应酬完宗勇的乔明轩走进电梯,看到靠在电梯壁上睡着的钟晴,他皱了皱眉,伸手按下楼层。
电梯再度抵达目标楼层,梯门打开,乔明轩叫醒了钟晴。
钟晴睁开眼时,还懵懵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抬头看着乔明轩的脸,眼神直勾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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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晴睁着懵懵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乔明轩,好一会才醒过神。
她连忙叫一声“乔总”,又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下下巴,确认自己刚刚没有上演流口水的失态一幕,随后赶紧走出电梯去开门回家。
乔明轩却站在电梯里滞留了两秒钟。
他眼前还是她刚刚懵懵的、直勾勾的眼神。
直到电梯门要合上,他连忙抬手挡住,抬脚踏出。
第二天到公司,乔明轩叫来施雅妮,给她分配一些诸如贴报销单、订位子、催促各种立项审批流程的工作任务。
交代完毕,他推推眼镜,好像很不经意同时却又显得略为突兀地问了句:你那位室友最近在忙什么,忙到在电梯里站着都能睡着。
施雅妮大大咧咧,没有察觉到那丝突兀。她明艳面孔浮现出对室友的同情,耸耸肩告诉领导:“钟晴这次不是轮到在欧总手下干活吗,您也知道欧总那个做派,使唤人干活都不太过脑子的,全凭一股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之前是那个叫吕鹏山的男孩子跟着他,那小子摸清了欧总的特点,鸡贼会糊弄,就没那么累;但钟晴是个多实在的孩子啊,她干起活来可太实诚了,明明把活做到一分就可以把欧总糊弄得乐乐呵呵,她却毫不掺假、认认真真做到十分,那还能不累么。”
乔明轩听着施雅妮的话,脸上没露出什么特别表情,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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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晴很纳闷之前吕鹏山跟着欧金荣时,是怎么过关的,他好像没有像自己现在这样,不得不化身为加班狂魔和熬夜大王。
午餐时她忍不住又一次询问吕鹏山。
得到的回复依然阴阳怪气,但总算有了些实质内容:“你知道欧总他是心血来潮的工作风格吧?那你就不能糊弄一下吗,就非要每一件差事都认认真真完成?既然你这么能耐,当然就多受累了。”
哦,原来是糊弄。
钟晴想,那这招对她确实不管用。糊弄通常都带有侥幸,她从小经历的磨难和变数太多,最不敢去赌的就是侥幸。她要事事做到扎实和确定,才能把握住自己人生。
好在凌娜和她有一样的价值观。
“我不赞成你这样做,欧总的工作方式不对是他的问题,但你靠小聪明糊弄应对就变成是你的问题了。”
吕鹏山对两位女士嗤之以鼻:“是是是,你们俩崇高,我龌龊,行了吧。”
钟晴和凌娜都笑起来。能把吕鹏山逼得自我贬低,看来他是感觉到羞臊了,以后应该不会再这么做。
吃过午饭,钟晴顶着粉底都要压不住的黑眼圈,回到工位把新能源企业及上下游公司的调研报告又检查一遍,然后打印装订,拿去欧金荣的办公室给他看。
结果欧金荣一如前次,笑呵呵地接过报告,放去办公桌一角,笑呵呵地随口夸一句:“工作效率真是不错!”然后又笑呵呵地宣布说:“但这个新能源项目呢,时机不对,我们也先放一放。来,我这儿又接触了一个别的项目,是家做语音识别的公司,估摸着会有融资需求,你接下来就整理一下这家公司和它所在行业的相关资料。这家公司呢,同时也有别的fa在看,所以时间很紧迫,我看你干活效率挺高的,这样吧,这回也别三天了,这家的调研报告你就后天给我吧。”
听完这席话,钟晴已经愣住。
那种因为自己一次次妥协,对方就一次次得寸进尺的感觉,向她扑面砸来,还砸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她不想就这么沦为不明不白地调研机器,供人挥霍无度般地滥用。
于是顿了顿,她问道:“欧总,这语音识别的项目,后天交完调研报告,做成的几率大吗?”
欧金荣听了她的问题一挑眉梢,脸上还是笑呵呵的,但语气已经渐渐不中听:“怎么了钟晴,要是这个项目做成几率不大,我现在给你派的调研的活,你就不想干了是吗?年轻人,你要是这样对待领导给你的工作的话,你未来的可能性就太狭窄了,你没有前途的!”
钟晴想,这种话说得年头太久了,似乎一代一代的职场前辈都是这样对后辈说。
可是流传久的,就是对的吗?
流传久的也有可能是陋习。
不都说他们九零后零零后这代人是来整顿职场的吗,她谈不上想整顿职场,但对这种几乎是软霸凌式的工作方式,还是想小小抗争一下。
大概率下一次就要轮到凌娜跟着欧金荣做项目了。到时欧金荣也这样使唤凌娜,她真怕凌娜会遭不住。
索性由她来当个叛逆先锋吧。
“欧总,”钟晴心里想着抗争,但语气还是诚恳老实的,“您一连派下三个项目的任务,真的让人有些吃不消。最关键是,熬夜做完的报告,您通常看都没看,就直接宣布这个拟做项目已经变成过去时,然后派下下一个任务,给的时间又越来越短……说实话,这样的工作方式和工作强度,其实是对时间和人力的浪费式使用。”
欧金荣被拂了面子,一贯的那副笑呵呵面容不见了,他板起脸说:“你一个还在试用期的新人,跟我谈浪费?你知不知道不论上级给出什么要求,作为下属服从上级都是应当应分的!”
钟晴对这条默认的职场潜规则不能苟同。一直以来,职场上似乎很认可这样的标准,可这一条标准不出现在任何法规制度里面,它只是作为上司的人为了表现自己权威而自我默认的。
新时代了,陈规陋习都应该变一变。尤其是未来将由新一代人掌控的新职场,不该再被这种由上而下的权威霸凌。
“我承认下属做好上司‘合理’分配的工作是应当应分。”钟晴修正欧金荣的表达,强调“合理”二字。她态度温和但据理力争。
欧金荣已经开始沉下脸色。他没料到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钟晴,较真起来这么难缠。
钟晴也在这一刻发觉,一贯笑呵呵的人不一定真的好说话,甚至有时候笑呵呵的人比冷脸的人还要不好相与。
“我给你安排的工作,你做完没有收获吗?不见得吧,这几个任务大大提高了你的工作能力吧!”欧金荣的声音有些大起来,语气也变得很冲。
钟晴真心觉得疑惑,这种重复性的工作,是锻炼了她的调研能力吗?倒是锻炼了她站在电梯里睡觉的能力。
而且最重要的不在这里,在于欧金荣派活下来时,多半是想一出是一出,他随口一提的工作就要人熬夜去做才行。可是完成后他甚至看都不看一眼,就搁置一旁。
这样工作的意义在哪里?
“可这种工作能力,通过几个任务来锻炼就好了,不用无止境地锻炼下去,那样不也是一种重复的无用功么……”钟晴已经尽量维持领导的体面去据理力争。
欧金荣一时被这软钉子给碰住了,顿在那里,又气又憋。
假如钟晴是面红耳斥和他争吵辩驳,他还能厉声吼回去,吵个更凶,用领导威严去气势十足地压倒她。
偏偏她是这么一副软绵绵的样子跟他说道理,他如果指着她的鼻子嚷起来,倒显得他这领导不大度似的。
他真是憋得内伤都要涌出来。
这时有道温和却蕴涵威严的声音拯救他,帮他逃脱这股竟被试用期新人掣肘住的恼怒尴尬。
“钟晴,不要跟你的领导打辩论赛,你是这里的员工,不是最佳辩手。”
是乔明轩。
欧金荣松口气,好像看到救星登场。
钟晴憋口气,转头对走进欧金荣办公室的乔明轩打声招呼,不再言语,闷声退出去,回到工位继续干活。
欧金荣指着办公室门口钟晴离去的方向,又摇头又叹气,对乔明轩说:“你看现在这茬年轻人,多不好管,往往你以为最老实的,结果最反叛!”顿了顿,他问乔明轩,“老乔,你过来找我,有事?”
乔明轩点头,推推眼镜,问他:“你到底有没有定下来,接下来做哪个项目?不要再变来变去了,赶紧敲定,把项目报上来。”
欧金荣马上点头:“快了快了,我手里还有几个预案,等我再逐个比较一下。”
听到还有几个预案,乔明轩不由皱了下眉。
他在皱眉的一瞬里闪过一道念头。
——如果再不明确一些事情的规则,接下来那反叛的老实人恐怕连每天两小时的睡眠都要保证不了吧。
第24章 事情两面性
白天虽然勇敢反抗了一下, 钟晴身上的工作量却不减反增。
钟晴想这也许就是反抗的代价。
她劝自己,自古以来每一次反抗都有代价,她的代价无外是要继续加班到半夜而已。
但她的反抗未必全然无用, 欧金荣现在给她多派活, 只是气恼她的起义;等后面换到他带凌娜做项目,应该会忌惮一些, 不会给凌娜也派那么多的任务。
——总不能把每一个新人都激发成叛逆者。
这么一想, 虽然自己受不到反抗的益处, 但只要后面的人可以受到, 那这反抗就是值得的。
钟晴心情舒坦了好些, 在公司平静地加班到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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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明轩这晚下班忙东忙西的,也没有按时走。
期间宗勇打电话来,死缠烂打要约他吃饭喝酒, 或者去他家聊天撸狗, 都被乔明轩毫无感情地拒绝。
宗勇费解:“你最近不是没那么忙了吗, 你前天刚说完你最近都不太用加班, 所以你就是为了推开我才说今晚要加班的吧?”
为了验证自己是不是又被乔明轩排除在边界外,他还特意欠巴登一样开车过来辛行看了看。
发现乔明轩的确坐在办公室里东忙西忙, 他放心了。
离开时看到辛行的办公区, 一片漆黑里亮着一盏光,他不由好奇地悄声走过去, 结果看到是乔明轩对门那个看着又老实又鸡贼的女孩在工位里加班。
说不上为什么, 宗勇总觉得那一瞬脑子里好像啪地亮了一盏智慧的灯,那灯闪烁出的光芒里,是整个公司有两个看着毫不相干的人在一起加班。
他没有出声, 静悄悄地走了,埋在胡子里的脸上带着一抹嘿嘿笑容。
晚上十一点钟, 钟晴收到施雅妮的关怀电话。她决定不让室友担心,没做完的部分不用再查阅公司数据库,她可以带回家去收尾。
她开始收拾东西。
乔明轩在办公室里,透过玻璃墙壁看到外面的人从办公位前起身。
他也收拾好办公桌,起身按灭灯光,准备离开。
钟晴装好笔记本电脑,环顾公司,除了她的工位,都已灭了灯。她也关掉自己这里的灯,起身离开。
走出大厦外才知道,天公不作美,趁着夜色淅淅沥沥偷偷下起雨。
步行回去她人没事,只怕包包里的文件和电脑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