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钟晴摇头叹息。宗勇虽然长得满脸胡子粗犷兮兮,没想到恋爱脑已经进化到满级。
听他们把该寒暄的寒暄完,易澄澄拉拉钟晴手臂,问她:“今天,不是周末,姐姐你怎么,会回来看我?”
钟晴温柔地看着她。
一群人里,居然是易澄澄最先摸到关键问题。
她正了神色,把易澄澄先带到院子里木椅旁,让她坐稳,又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看着她郑重地说:“澄澄,等下我会给你看张照片,你来确认一下,他是不是言晋庭,好吗?”
易澄澄一听到言晋庭的名字,就开始轻轻发抖。
宗勇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立刻警觉起来,凑过来追问:“谁是言晋庭?他对澄澄做过什么?”
钟晴转头看他,“等下你就知道了。”
然后又转去看着乔明轩,乔明轩已经从手机相册里调出上学时几个室友的合照,他把手机递给钟晴。
宗勇看清屏幕上的照片,疑惑不已:“咦,这不是我们几个上学时拍的照片?”
钟晴再问一次易澄澄:“澄澄,可以吗?如果觉得还不能承受看到他,就先不要勉强。”
易澄澄放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头。她深深吸口气,勇敢地点点头:“我总要,迈出,这一步。”
宗勇在一旁被姐妹俩的话搞得一头雾水,他转头向乔明轩寻求答案:“你是不是知道点我不知道的什么东西?”
乔明轩摇摇头,宗勇松口气,心理平衡许多;乔明轩摇摇头后,紧跟着说:“不是知道一点,是很多。”
“……???”宗勇快急了,“不是,乔明轩你跟谁学的啊?”
另一边,钟晴也深吸口气,然后把手机屏幕转向易澄澄,对她问,“照片里除了他和他,”她分别指了指乔明轩和宗勇,“另外那个人,你看看是不是言晋庭?”
易澄澄又深吸口气,把眼神挪到照片上。
她看着那个人的面孔,脑子里立刻山崩海啸一样涌起过往画面。他接近她,骗她……父亲跳楼,母亲去世……他摊牌羞辱她,转身离开……一幕幕涌进她脑海里,蜂拥挤在眼前。心忽然像被重击般痛,呼吸也像滞塞住。
两秒钟后,她从窒息到爆出呐喊。她抱着头痛哭失声。
钟晴一把丢开手机,把易澄澄抱进怀里,竭力安抚她,给她安全感。
宗勇在一旁急得发慌,抓住乔明轩手臂盘问:“怎么回事?澄澄怎么看到我们仨的照片就变得这么激动?是因为你吗?”
乔明轩满眼鄙视:“你说呢?”
“对,不可能是你,如果是因为你,你一进院子她就该这样了;也不可能是因为我,我们俩好着呢;所以是因为,薛远堂?!”
乔明轩点点头。
宗勇满脸不可置信,“薛远堂他和澄澄有什么渊源?他难道还有个名字叫言晋庭?他难道用这个名字出现,伤害过澄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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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钟晴的安抚下,易澄澄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钟晴把她送进屋去,让她先躺一会,“我和他们两个还有事情要在院子里商量商量,你自己先休息一下,好不好?”
易澄澄红着眼睛和鼻头,乖巧点头。
钟晴略微放心,转身又去了院子。
外面,宗勇已经急得不行,开始在院子里团团转。看到钟晴出来,他立刻冲过来问:“好钟晴,快告诉我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晴让他稍安勿躁。
三个人各拉一把椅子围着木桌坐下,开始交流信息。
乔明轩先问:“言晋庭,是薛远堂接近澄澄时用的化名?”
宗勇听到薛远堂三个字,愤愤地瞪圆眼睛。
钟晴点点头:“是的。”
乔明轩若有所思:“远堂……远对近,堂对庭,言是他母亲的姓。原来他一直是他。”
钟晴懊恼:“可我一直没有参透这个,我之前入职公司后,问过雅妮姐,行业里有个叫言晋庭的人吗,雅妮姐说没有听过。后来我参加很多路演,认识很多同行,我也私下打听过,也都说没听过这么一个人。问了很久,都问不到任何消息,我就开始觉得,这或许是个假名。”
乔明轩安慰她:“这不怪你参透不到,你又不是他室友,不会有机会知道他母亲姓言。”
宗勇在一旁已经忍耐不住,插话问:“所以薛远堂他化名言晋庭,接近过澄澄,还伤害到她了,是这样吗?”
钟晴目光转向他,点点头。没等详细说什么,宗勇已经一抬屁股离开椅子,要往院子外面冲。
乔明轩眼疾手快拉住他问:“你要干什么?”
宗勇满脸肃杀:“我去抓薛远堂过来,让他跪下说清楚认错!”
乔明轩把他丢回椅子里:“冷静点,现在的他早就不会认为自己是有错的人。真想让他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你也先听钟晴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宗勇一下被乔明轩敲打清醒,渐渐冷静下来。
他看向钟晴,等她讲清楚。
钟晴也看着他,先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想知道,在你们眼里,薛远堂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宗勇想了想,神色正经起来,回答说:“他很聪明,但没有明轩聪明。他很帅,但也没有明轩帅。他长相气质也都有点像明轩,而且说起来也巧,他原来和明轩一样,眼角都有颗痣。当时很多女生就开玩笑说,实在追不到乔明轩,就去追薛远堂。薛远堂因此觉得自己只是明轩的替补品。”
钟晴回想,第一次在金嘉公寓的电梯里遇到薛远堂时,薛远堂斯文地笑着,问她到几层。那时她对他有种奇怪的熟悉感觉。
现在想,原来那种感觉,就是他和乔明轩有几分相像。他给她的第一眼印象,就是他当时的衣着气质都是和乔明轩相仿的儒雅精英类型。11
“其实薛远堂也挺惨,因为长得和明轩有几分像,又是室友,方方面面总会被人拿来和明轩作比较。对他来说,这是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悲哀吧,如果他比我们高一届或者低一届,只要不是和明轩同届,他都会有他自己的光芒。结果偏偏和明轩同届。虽然他表面嘻嘻哈哈,但我知道,搁谁心里都会有点不痛快。所以我其实有点同情他,平时不管干什么都会叫上他一起,连去明轩那喝酒也是。”宗勇说着说着,忽然语气一变,用力一锤院子里的木桌,“我对他这么照顾,他却敢伤害澄澄!他还处处给老乔使绊子!他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不是人!”
钟晴想,薛远堂他值得同情吗?
好像有被值得同情的理由——始终被拿来和人比较,成为别人的低配、平替,光芒都被那人攫走,有那人在,自己永远不是最优秀。
于是忍不住嫉恨那人,觉得一切都是那人的错。
可其实,错的是那些拿他们做比较的人,并不是乔明轩本身。但他把所有不甘都撒在乔明轩身上,把他当成假想敌,为了压倒他一头渐渐变得不择手段。说到无辜,这其中的过程里,乔明轩难道不是最无辜的吗?平白被人拿去作比较,平白又成了比较中输者的假想敌。
如果说一开始薛远堂还有一点可怜、值得同情,那么发展到后来,他就只剩下可恶。
说到底,其实人人都是薛远堂,人人都做不到最优秀,永远有更好的人站在自己前面去发光。就连乔明轩也有他所不能企及的目标。
如果一个人不能和“他比我更强”“自己不是最优秀”自洽,并以此做受到伤害的理由,放纵自己滋生无穷的嫉妒心,那么他早晚会变成一个做什么都会不择手段的人——只要能压过站在自己前面那人,证明自己比他更强,用什么手段都是对的。
薛远堂就是这样慢慢变质的吧。他没有承认自己不是最优秀的勇气。
性格决定命运,这话以前听觉得矫情,现在却觉得可不就是这样。性格会决定人的选择,所做选择最终决定命运走向,完全没错。
了解了薛远堂是一个怎样的人后,钟晴大致明白了他做尽坏事的动机。她不再让宗勇等得煎熬,把一切前后原委讲给他听,同时,也和乔明轩梳理复盘一程融资被抢、易澄澄被薛远堂刻意接近伤害的整个过程。
以前以为一程融资失败和易澄澄被坏男人欺骗感情,这是不相干的两件事,可其实,它们是相互融通的一整件事。
现在,把整件事情捋顺下来,差不多是这样——
“事情的最初,是一程制品遭遇火灾,导致资金链断裂,需要通过融资解决困境。”钟晴说道。
“不久一程制品联系到函聚投资,函聚投资对这行业很感兴趣。经过对一程的调研后,函聚投资认为一程还有机会东山再起,于是决定投资。”喘口气,钟晴继续说,“就这样,一程看到了转机,等待投资款到账,渡过难关。”
“可这时,”乔明轩接下去说道,“一程不知道的是,有另外一家同业公司‘量发制造’,也想找投资人。量发的老板想找到投资人接盘自己手里的股份,套现移民。”
顿了顿,乔明轩往下说:“为了融资成功,量发制造的老板和薛远堂搭上关系,请薛远堂做量发融资的fa。薛远堂那时正好想跳槽到辛行资本,就想把这个项目当做立功的投名状,带来辛行做。他想得很好,只是没想到我从财务数据中看出问题,拒绝了这个项目。”
宗勇听钟晴说时看钟晴,听乔明轩说时看乔明轩。脑袋忙得像个拨浪鼓。
他忽然想起什么:“对,薛远堂当时是想跳槽到你那,他自己不好意思跟你直接说,我还帮着他做说客来着。”顿了顿,他咬牙启齿,“结果帮出这么个伤害我澄澄的白眼狼!”
第57章 把他脸搞红
乔明轩看看宗勇, 示意他冷静,继续说:“我拒绝了这个项目以后,量发制造那边应该是许给薛远堂不少的好处, 让他有了动力, 即便不能从辛行立项,也私下接了这个活。”
“但是有意向投这个行业的人并不多, 当时只有函聚投资要投, 可函聚也已经找好同行业的被投标的了, 就是一程制品, 并且一切进展顺利, 只剩流程走完就可以打款。”乔明轩沉吟着说,“这时候,量发制造的老板和薛远堂, 应该是凑在一起进行了合谋, 起了无论如何要不择手段撬走一程投资人的念头。”
宗勇叹气:“说起来, 这倒真是薛远堂的作风。我和他之前在酒吧里碰到, 一起喝酒时他的确说过,想要得到什么, 就得不择手段。否则人们只会看到得不到的结果, 没人能看到他在过程中付出多少努力。所以只要结果能达成,管他用什么手段, 心就要黑手就要辣, 英雄就是要以成败来论的。我当时居然还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我真是鬼迷心窍了!”
钟晴觉得最可怕就是这种,乍听起来好有道理、仔细去品才发现漏洞百出的理论。凭着那乍听起来的有道理, 它可以给太多人洗脑,洗到让人觉得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一些真的没有错。可是在目的达成前, 还有良心、道义、责任,这些不可以被罔顾的东西。
乔明轩拍拍宗勇肩膀,安慰一下他受伤的心灵,继续说下去:“虽然定好了要撬走函聚投资的目标,但他们知道,当时函聚和一程之间,项目已经进展到很深的程度,轻易是插.不进去的,一定要找到一个一程不足以被投资的有利证据才行。”
他说到这停下来,钟晴接下去。
“于是薛远堂化名言晋庭,到学校刻意去接近澄澄,博取澄澄的好感、信任,从澄澄那里套取关于程家、关于一程制品的种种情况。”
“卑鄙!”宗勇拍桌。
“而在和澄澄接近好几次后,他终于从澄澄那里得到一条有效信息:澄澄说,她的爸爸妈妈离婚了。澄澄还向他询问答案,让他帮忙分析,爸爸妈妈为什么要离婚,是感情出了问题么。我记得澄澄跟我说过,当时言晋庭——也就是薛远堂,他听了她的询问后,想了一会,然后有种恍然大悟的样子,就好像忽然想通了一件很久想不到的事一样,甚至有点开心。”49
钟晴说到这里,语气中溢出嘲讽:“我想那时薛远堂应该是惊喜藏不住了吧,因为他总算找到一点一程制品不值得被投资的把柄。”
钟晴停下,稳了稳情绪,才接着说下去:“这之后,薛远堂应该是去找了函聚投资的项目负责人,去跟他说,不要投资易强的一程制品,这家公司根本盘不活,老板易强和妻子离婚就是最好的证据。离婚,就说明易强对自己的公司根本没有信心,如果一程真的能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可以东山再起,那他为什么要离婚?恰恰是不能,他才会这样。他这是有别的打算。他悄悄离婚,说明他欠的债太多了,不想让妻女还,等拿到函聚的投资款,他十有八.九要把钱转移到‘前妻’名下,然后全家跑路。那函聚的钱可就追都追不回来,直接打了水漂了。”
顿了顿,喘口气,钟晴继续复盘:“他先劝函聚不能投一程,紧跟着再劝函聚改投量发——反正都是同一个行业的,何必非要投一家盘不活的公司?同样的业务,这不还有现成的另外一家量发制造么。这量发和一程相比,不仅财务数据好,未来前景也好,可比投一程值得多了。”
宗勇听得目瞪口呆:“天啊,多亏我接手了家族企业,我要是也干金融,我会被玩得骨头渣都不剩吧!”
钟晴看他一眼,戏谑道:“长着七窍玲珑心的宗总倒也不用这么装小白兔。”
揭穿宗勇后,她继续往下理顺。
“函聚投资听了薛远堂的话之后,应该是转回去对一程重新做了更深入的调查。这期间,投资款迟迟不到账,易叔叔很着急,薛远堂为了拖住易叔叔,还通过澄澄推荐了个提供过桥资金的机构。易叔叔去机构高息借了笔款,一边投入先期生产,一边等待函聚那边尽快履行完审核流程打款过来。”
“而这时,函聚投资经过调查,已经确证薛远堂的话是真的,一程的易强和妻子的确悄悄办理了离婚。于是他们相信了薛远堂所说的,一程这家公司,其实连它自己的老板都不看好它。因此他们最终决定,取消投资一程制品,转而改投另外一家同业公司量发制造。”
乔明轩接道:“而整件事完成后,薛远堂必定从中拿到了丰厚的回扣。”
钟晴无限感慨:“他倒是赚得盆满钵满,可怜的易叔叔却根本还不起高利贷一样的过桥资金。他抵掉所有资产,勉强还掉本金后,高额利息他实在无能为力了。为了不让讨债公司那些人去骚扰妻女,为了不让烂摊子波及到澄澄和素怡阿姨,他最终选择跳楼自杀,一了百了。”钟晴说到后面,声音都哑下去。
缓了好一会,她才能平静下来接着说:“薛远堂可能也没想到会闹出人命,他也许是对此出于愧疚,又陪了澄澄一段时间。可他的愧疚实在不多,又很廉价,当他听说澄澄想带他见见母亲,确定关系,他一下就觉得腻歪了,躲了起来。好不容易澄澄找到他,想问个明白,可他为了摆脱澄澄,对澄澄说了无比决绝的狠话,然后再次消失。而在这之后不久,澄澄的母亲也出车祸去世了……澄澄接连没了父母,又被喜欢上的人骗,她的病就是这样得的。”钟晴长出口气,看着宗勇说,“这就是事情的整个经过。”
宗勇半张着嘴,好半天都被惊得不知道说什么。
半晌后,他也声音沙哑:“澄澄的爸爸……和妈妈……澄澄太可怜了!”
话音落下,三个人听到有细弱哭声从身后传来。
回头看,是易澄澄站在屋子门口,隐忍地呜呜哭着。
宗勇心疼得嗷嗷直叫,立刻起身,跨步跑过去,慌手慌脚地把易澄澄紧紧抱在怀里,他一边抚她后脑,一边柔声安慰:“澄澄,不怕,也不难过,今后有我!之前谁欺负你,我不会放了他,等我给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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