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圈是口大染缸,这姑娘像极了一只格格不入的小鱼,笨拙地想要同流合污,又学不到其中精髓。
费疑舟在座椅上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坐姿,长腿交叠,单手支着额,继续直直盯着殷酥酥看。
旁边,殷酥酥已经把茶盅放下,拿起碟子里的豌豆黄咬了口,正吃着,余光里瞟见太子爷直勾勾的眼神,一惊,气管吸进一口豌豆黄,直接给呛住了。
“咳咳……”她闷咳起来,脸也憋得通红,忙用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手伸出去够纸巾。
就在这时,一张纸巾递到她眼前。
为免豌豆黄从嘴里喷射出来,形象扫地,殷酥酥也顾不得其它了。她动作飞快,一把从费疑舟手中将纸巾接过,手忙脚乱地擦嘴。
费疑舟将她所有举动收入眼底,懒洋洋地出声,提醒道:“慢点吃,不够还有。”
“……”殷酥酥汗颜,心想我才不是吃得急被呛,我那是被您老人家的眼神给吓得。
好不容易把豌豆黄咽进肚子里,殷酥酥还是感觉喉咙噎得慌,又端起茶盅豪饮一大口,直接把茶喝了个精光。
然后……
成功把自己涨饱了。
她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摁压手指穴位,强行把快要破喉而出的饱嗝给重新憋回去,继而弯弯唇,朝身旁的金主太子爷露出个温柔得体的微笑。
“费先生,方不方便告诉我,今天我要陪您参加的是场什么晚宴?”
陪同费疑舟出席晚宴这件事,殷酥酥稳妥地将之定义为“工作”。她由衷觉得,与其继续在这儿东拉西扯出洋相,还不如聊点与工作有关的正事。
“家宴。”
“……”
听见这个词汇的瞬间,殷酥酥勾起的嘴角僵了,那抹训练有素的职业微笑开始摇摇欲坠,险些崩塌掉。好几秒光景,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又问:“为什么要我陪您参加家宴?”
费疑舟并未立刻作答。他微垂着眼眸,脸色自如,从座椅前方的置物架上取来一个不知装什么的盒子,盒身通体都是金丝楠木,表面饰以潮州沉雕,精细到极点。
推开盒盖,殷酥酥这才看见,那只金丝楠木盒子里装的,竟然是……糖果?
殷酥酥诧异地扬起眉。
费疑舟指骨如玉的手将糖盒递到殷酥酥眼前,绅士询问:“殷小姐要不要来一颗?”
一股清冽的薄荷味钻入鼻息,殷酥酥摆手,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说:“谢谢,我控糖。”
费疑舟没再多说,取出一颗糖,慢条斯理放入口中,动作说不出的矜贵同清雅。
高岭白雪般高不可攀的男人,居然随身携带糖果。这极具反差的行为,令殷酥酥忍不住发问:“您有随身携带糖果的习惯,因为喜欢吃甜食?”
费疑舟摇头:“这是特制糖,可以抑制烟瘾。”
殷酥酥愣了几秒,恍然:“因为现在想抽烟,所以才吃糖?”
费疑舟:“嗯。”
殷酥酥狐疑:“可是,我记得私人公务机没有禁止吸烟的条款。”
特制糖果浸润费疑舟的舌尖,漫开一丝夹杂清苦的甘。
“再上乘的烟草,燃烧后生成的物质也对身体有害。”他平静地看着她,语气稀松而平常,仿佛谈论股市天气般自然:“因此在你面前,我尽量不抽烟。”
轻描淡写几个字,令殷酥酥的心尖再次收紧。
飞机平稳地行驶在既定航线上,没有气流干扰,也没有任何异常,她却像被人无遮无掩抛上太空,心脏被无形的手攥住,一松一捏,一捏一松,下一秒就要窒息般。
这个男人太复杂了。
她穷尽毕生所学,也洞悉不透他的半点想法。
心慌意乱的倏忽间,感觉到掌心也跟着滑腻起来,浸满了汗。殷酥酥努力让自己镇定,一面低着头不敢看他,一面又力求自然地回他:“谢谢您为他人考虑。”
这句话,殷酥酥其实省略了下半句——谢谢他为他人考虑,因为他本无需对任何人这样做。
费疑舟眼神淡而静,清定地注视着殷酥酥,显然,他不准备接受这模棱两可的道谢。
费疑舟说:“抱歉,我想我需要纠正你一下。”
殷酥酥眸光略微一跳。
费疑舟:“我并非为‘他人’考虑,这个代词范围太广,不准确,是你对我的误会。殷小姐,我只是在为你一个人考虑。”
殷酥酥:“……”
费疑舟直视她的眼睛,又道:“如果你诚心向我道谢,这话或许该重说一次。”
他长年身居高位,浑身的气质无疑是凛冽的,冷峻的,殷酥酥永远记得克拉马吉宫外的那一面,他清凌凌端坐在清影车内,不必言语,压迫感便强到她无所遁形。
她能感觉到,之后几次相处,包括今天从见面到现在,他都有意无意地在柔缓,柔缓自身的气场,柔缓自身的高不可攀。
可现在,费疑舟的语气依然平和,姿态依然温雅,目光却沉沉的,重如千斤,无形中便压得人喘不过气。
建议的口吻,彬彬有礼,说出不容悖逆的命令。
殷酥酥被震住了,声带快过大脑,自动改口:“谢谢您为我一个人考虑。”
这呆呆又乖巧的模样,艳丽娇憨,着实可人得很。
费疑舟笔直看着殷酥酥。
他视线原本端详着她的面容,蓦的,注意到一粒淡黄色的什么,突兀沾在女孩雪白纤细的脖子上。
费疑舟视线移下去,发现是糕点残渣,应该是刚才被她不小心洒出来的。
为方便换礼服,殷酥酥身上穿的是一件开扣式小方领长裙,豁张的领口很宽大,能确保换衣服时不弄乱妆容发型。然而,凡事有利就有弊。
自上而下的视角,宽大微敞的领口,费疑舟收入眼底的旖旎风光,何止于脖颈……
短短几秒,他眼神一凝,眼底的色泽瞬间黯下去。
“你脖子上沾了东西。”费疑舟将目光转开,好意提醒,嗓音沉得有些哑。
他端起茶盅喝水。不料忘记杯中装的是热茶,高于口腔温度的水流进入身体,温没降成,反倒令心头的躁动更烈了几分。
费疑舟把杯子放回桌上,抑制烟瘾的糖还在嘴里,对尼古丁的渴求却又一次翻江倒海。
身体里有种渴,平息不下来。
一旁的殷酥酥丝毫没觉察到男人的反常。听完他的话,她下意识低头往下看,脖子是视线盲区,她看不见,只好用手胡乱地拍拍拍。
几秒后,殷酥酥重新抬头看费疑舟,问他:“现在还有吗?”
费疑舟侧眸,神色几分无奈。
那粒糕点渣子还在原处,这姑娘乱七八糟倒腾半天,都不知道拍了个什么劲。
从小到大,费疑舟不喜欢一切失控的事物。此时此刻,理智发出了警告,他的身体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即将脱离控制。
可肢体有自主意识,等费疑舟回神时,他已倾身往她贴近。
修长的指尖,指腹沁着不属于夏天的薄凉,轻轻触及了殷酥酥的脖颈。
殷酥酥忘记躲避,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下,只觉得害怕。
男人的指腹除了冷,还有点儿硬,一点不柔软,与她光洁细腻的颈部皮肤截然相反。
残渣被摘去,扔进垃圾桶。
直至费疑舟的手指离开,殷酥酥的心跳都还脱缰野马一般,急促得不成样。
她脸红红的,耳朵也红红的,好一会儿才有点懊恼地垂下脑袋,说:“多谢。”
“举手之劳。”费疑舟平淡地回她四个字。
相邻而坐,半晌再无言。
情景着实有几分尴尬。
片刻,殷酥酥想起什么,又开口,试探地问:“对了,您还没回答我,为什么带我参加家宴?”
费疑舟说:“类似家宴,也不完全是。”
殷酥酥:“什么意思?”
费疑舟淡声道:“香港周家的周英华老先生和我爷爷是故交。对方最近得了四件清三代瓷器,办了家宴请我爷爷去,准备将瓷器当面赠与。爷爷点名要我陪同。”
“哦。”殷酥酥听得云里雾里,明白了但又没完全明白。她望着费疑舟,脸上残留着丝丝还未消散的迷茫:“那请问费先生,我去的意义是什么?”
费疑舟回答:“周老先生的长孙媳刚怀上三胎,我家老爷子觉得比不过周老,脸上没光,跟我放了话,要我今儿务必带个女朋友同去。”
他神态冷静,因那口少见的京片儿,语气里便多了几分笃悠悠的闲散味道。
殷酥酥:“……?”
等、等等!
她听错了吗?女朋友是什么鬼!
殷酥酥大为惊悚,吓得差点儿从椅子上弹射起来,也懒得跟他用敬语了,瞠目结舌地冲口而出:“搞什么啊,你要我假装你女朋友?”
费疑舟眉眼如画,摇头:“准确来说,不是女朋友。”
殷酥酥长舒一口气,拍拍心口:“吓死我了,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谁知,太子爷紧随其后又风轻云淡地来了句:“是未婚妻。”
殷酥酥:“…………”
现在跳机还来得及吗?
chapter 15(下)
看着费疑舟平静清冷的脸,殷酥酥僵坐在座椅上,无语,只能用一副格外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
有时候真是难懂。
这位大佬脑子里究竟装的什么?居然想得出让她冒充他未婚妻来给爷爷充门面这一招,这是什么魔幻又狗血的剧情走向,偶像剧看多了吗?
好半晌光景,殷酥酥才勉强又艰难地消化完耳朵接收到的信息,望着费疑舟问:“费先生你认真的?”
费疑舟也在瞧殷酥酥,松弛温凉又好整以暇的姿态。
在费疑舟的日常生活里,接触到的所有人对他都是恭敬有加的态度,最常听见的便是敬语。此刻她大概是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忘了谨小慎微,却教费疑舟有了个新奇的发现。
原来一句话里少了“您”,是这样鲜活灵动,让人心情愉悦。
费疑舟没有予以正面答复,而是漫不经心给她了一个轻问:“你说呢?”
……我说你不要太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