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极其地自然而熟稔,一气呵成,仿佛已提前预演过千万遍。
殷酥酥眸光轻闪,心口也猛的一颤。这个节骨眼,她不能抗拒更不能挣脱,只好深呼吸,与男人指尖相扣,由他牵着往前走。
周宅的整体装修是美式复古风格,深色调的家具,深色调的陈设,处处都彰显出奢靡至极的华贵。
名门望族的家宴自然也是衣香鬓影。殷酥酥走进会客厅,抬头第一眼瞧见的是名美艳的贵妇人。对方保养得当,无论面容还是身材,都看不出丝毫岁月痕迹。
周太含笑走上前,扶正貂绒披风上的宝石钻扣,换上不算标准的国语,热络道:“大公子,好久不见呐。”
费疑舟笑容儒雅而疏离:“伯母。”
招呼完费疑舟,周太美眸流转,注意到费疑舟身旁的殷酥酥,当即神色微凝。
短短几秒光景,周太已在脑海中将全中国的名门千金过了个遍,没有一个名字能对上眼前这张脸。
困惑只在瞬间,下一秒,周太太已娴雅知趣地退开,笑吟吟朝身后道:“爸,您念叨了好些日子,快看看谁来了?”
殷酥酥循声抬眸,只见会客厅正中的红棕皮沙发上坐着两个人。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左侧的老者穿唐装,浑身价值连城的古玩意儿,精神焕发,右侧的老先生衣着随性,身体与精神头明显都要弱些,但那满头的白发依然梳理得一丝不苟,坐姿闲适端正,气度端方雍容,尤其一双眼,蕴蓄着强大而富足的精神力量,清明精锐,教人不敢逼视。
殷酥酥这头正悄然观察着两位老人,蓦地,目光与一道犀利视线撞个正着。
是右侧那个老爷爷。
她僵住,略显窘促地低下头。
老先生视线平静地落在殷酥酥身上,打量几秒后,眼中逐渐显露出满意之色。
费疑舟眼眸低垂下去,唤道:“周爷爷,爷爷。”
“一请你不来,二请你也不来,最后还得你爷爷亲自出面才能让你到我这儿来一趟。”周儒霖老爷子和蔼地揶揄,“想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啊,阿凝。”
“……”殷酥酥微讶,下意识偷瞄费疑舟一眼。
阿凝?
费疑舟淡笑回话:“前些日子太忙,实在走不开,给周爷爷赔不是。”
“好了好了。你能来看看我这糟老头,我已经很高兴了。”周儒霖摆手,瞧了眼费疑舟身旁的殷酥酥,打趣儿地扬眉,转向费豫真:“阿凝这是把女朋友也带来了?”
“……”
殷酥酥暗道一声糟糕,心想:费家大少爷临时抓壮丁,把她找来假扮未婚妻,肯定还没跟费爷爷通过气。
完蛋。不会要穿帮了吧?
殷酥酥心里焦灼不已,偷偷扭头,看身边。
太子爷眉眼如画,一副风平浪静没事人的模样。
殷酥酥急死,翘起已经汗湿的小拇指,轻轻勾了下费疑舟干燥的掌心。
十指连心,丝丝缕缕的痒,从手掌心直达心尖。费疑舟眸色微深,不动声色地滚了下喉,终于侧目,望回她。
殷酥酥眸子亮晶晶,用口型说:【你说话啊,你爷爷又不认识我。】
费疑舟安静地注视着她,依旧不语。
殷酥酥正要继续用口型催促,不料,沙发上的费爷爷出声了。
费豫真笑容愉悦,对老友道:“老周,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殷酥酥,我家阿凝亲自给我选的孙媳妇。”
*
在殷酥酥的观念里,家宴就是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顿晚饭,豪门家宴与普通人家的家宴,至多也就是菜品上有些区别。但周家这顿家宴,却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晚宴场地设在玻璃花房,占地百坪的空间,仰头便能望见浩瀚夜空。数十名灯光艺术家组成的团队现场进行光影艺术表演,再由米其林大厨根据光影主题烹制相应菜肴,光影转换,菜肴上新,堪称视觉听觉味觉的三重盛宴。
殷酥酥刘姥姥进大观园,开了眼界,边享受美食边看演出,吃得津津有味。
她也成了席上唯一还能认真吃饭的人。
宴席过半,殷酥酥水喝多了,离席去洗手间。返回花房时路过一座假山石,听见两道女声,压着嗓子以粤语议论。
殷酥酥步子停下。
听见其中一个说:“从来没听过费疑舟谈恋爱的消息,怎么忽然就有未婚妻了?”
另一个说:“说不定是奉子成婚,或者有什么隐情。”
“很有可能。一个戏子,能攀上费家,背地里不知道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那个圈子最擅长的不就是伺候人?”
这话引得另一个女孩咯咯直发笑,轻蔑地讽刺:“是啊,那些个狐媚手段和死缠烂打的招数,我们可学不来。”
……
殷酥酥听得有些生气,一怒之下甚至想冲上前理论,可心思左右转转,动作又顿住了——
能出现在周家家宴上的,就算不是周家人,也必定是某户沾亲的千金小姐。她这么过去理论,就算口头上讨回了公道,私下里也捞不着任何好处。得罪资本,她今后的日子可就举步维艰了。
冲,不行。忍,难受。
如何是好?
殷酥酥纠结过来纠结过去,踱步过来踱步过去,愁得揪头发。就在她抓狂的时候,一声轻笑却忽然在背后响起,淡得几不可闻。
殷酥酥吓了一跳,猛地回转头。
庭院夜浓露重,几米远的龙血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修身斜倚,懒散又清冷的眉与眼,自带某种空远的清贵寂静。
殷酥酥想说话又怕声量太高暴露自己,只好上前几步走到那人跟前,压抑愤懑小声说:“费先生是在看我笑话吗?”
真是的。
她被嚼舌根,归根结底不都是因为他?
他怎么还好意思笑她呢!
费疑舟眼底浮起一丝兴味,也学她的模样,低声:“先声明,我绝对没有。”
殷酥酥不信:“那你刚才笑什么?”
费疑舟懒漫自若地说:“看你叉着腰走来走去,觉得你像个冒烟的茶壶。很可爱。”
殷酥酥被噎住,心想这是什么比喻。冒烟茶壶?哪里可爱。
费疑舟余光扫过假山石,冲她抬眉:“被人乱嚼舌根,不想出口气?”
殷酥酥沮丧地垮下肩膀,无奈极了:“你以为我不想出气。我们这一行不能得罪有钱人,你不懂。”
费疑舟:“有我撑腰,你怕什么。”
殷酥酥听了有点哭笑不得,无奈道:“你能帮我撑腰一时,总不可能帮我撑腰一辈子。今晚之后,一切都会回归本来的轨道。”
短暂的气愤之后,她已经冷静下来,知道怎么样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费疑舟直勾勾瞧着殷酥酥,忽道:“你过来。”
殷酥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本能感知到了丝丝危险,告诉她不能听话,于是摇摇头,说:“回去吧。你是今晚的主角,离开太久不好。”说完,她转身欲逃。
下一瞬,手腕一紧,被人捏住。
殷酥酥微怔,没等她回过神,费疑舟已经一把将她拽回去,力道柔和却不容悖逆。双臂顺势封拢,将她禁锢在他与假山石之间的狭小空间,不许她逃离。
费疑舟眸色黯得有些可怕,咫尺之遥,情绪莫辨。
殷酥酥惊愕地瞠目,正要说话,假山石背后的脚步声与交谈声却已近在耳畔。
假山石背后议论殷酥酥的两个女孩,一个是周家的三小姐,一个是周太太的侄女,她们边聊天边从假山石后往外走,正讲得兴起,转眼便瞧见两道月色下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她们认出了殷酥酥手腕上的钻石手链,也认出了费疑舟身上的黑缎西服,脸色登时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别过头装作没看到,打算快步离去。
刚走出两步,背后响起轻描淡写的三个字:“聊完了?”
“……”两个年轻女孩儿身形骤僵,只得顿步,灰溜溜地回过身来。
“大哥……”
“费先生……”
费疑舟垂眸看向怀里的殷酥酥,平静地说:“刚才听清楚了吗,这些人以为你出现在这里,是凭你对我使尽狐媚手段。”
殷酥酥脸上流露出一丝迷茫。
费疑舟:“可事实却正好相反,是我对你不择手段,厚着脸皮死缠烂打。”
殷酥酥:“……”
周家两个说坏话的小姐:“……”
两人相视一眼,都震惊得骇然失色。
寒月下,费疑舟的眼中别无旁骛,直直盯着怀里呆怔的姑娘,忽而懒洋洋又略带自嘲地一弯唇:“如果你真能对我使点手段,我才求之不得,这样至少说明你心里有我一席之地。不是么?”
殷酥酥:“……???”
第17章 chapter 17
*
费疑舟这番话, 温雅无奈中夹杂丝丝宠溺,每一字每一句都说得风轻云淡,却像几记耳光, 重重打在周家两位年轻富家女的脸上。
两个千金小姐面面相觑。
娱乐圈的美人不过是上流社会眼中的玩物, 费疑舟何许角色,竟然会为一个小演员神魂颠倒卑躬屈膝?如果不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她们八辈子都不会信。
这个殷酥酥到底什么来头,和费疑舟又有什么渊源?
两人的脸色越发难看,心头千回百转地思索着, 怎么都想不明白。就在这时,静默良久的太子爷再次发话。
费疑舟看也不看她们,声线出口仿佛淬了冰:“我刚才说的话,你们听清楚没有。”
两个千金小姐明显怕他得很, 唯唯诺诺地回答:“听清楚了。”
费疑舟:“清楚就过来道歉。”
两人愣了下, 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旋即回过神, 不由愤愤咬牙——她们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 香江望族之后, 至尊至贵, 怎么肯向区区一个戏子低头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