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种出身,她何等身份,怎么敢让他给她当司机。
姑娘身形纤细而灵活,猛一下窜过来,像是森林里俏皮天真的松鼠。费疑舟毫无防备,怕自己的身体撞到她,下意识便绅士地往后退半步,场面颇为滑稽。
殷酥酥见空间让出,兵贵神速,赶紧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在了驾驶席座位上,不给他鸠占鹊巢的机会。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速度快如闪电。
“……”费疑舟眼神里多出一分无可奈何,抬臂掌住车门,垂着眸看她:“说实话,让一位美丽的女士替我驾车,你这真的是难为我。”
殷酥酥被噎住,心想能不能讲点理,到底是谁为难谁?
“你知道我的车是什么车吗?”她抬头望向他,笑眯眯地问。
费疑舟回答:“奔驰。”
“你以前开过这种车吗?”她又问。
“没有。”费疑舟又回答。
“那你知不知道,我的车是奔驰cla,奔驰最便宜的车型之一,从实用性方面来讲是一个女款车,车型小巧车身空间紧凑,售价三十来万人民币。”殷酥酥非常平缓地说。
费疑舟闻声,面色微不可察地稍稍一滞。关于她说的这些,他确实不了解。
殷酥酥眨眼睛,意料之中:“不知道吧?”
费疑舟坦然而淡定地摇头。
殷酥酥随即又是一笑,尽量平和地说:“这位先生,其实对我们普通人而言,一台售价三十万的奔驰车,开出去已经很有面子了。但对于你来说,没见过也没听过。因为在你从出生到长大成人的世界里,你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这种价位的车辆。”
费疑舟听她说着,眸光忽而间深如暮霭。静默片刻后,他没有再坚持,而是转身走到了副驾驶一侧。开门上车。
奔驰cla的内部空间确实紧凑。费疑舟一米九的身高坐进来,头顶几乎触到车厢顶部,一双格外修长的腿更是有些无处安放。
但他面容如常,眉峰的线条矜贵而平和,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嫌弃或不适。右手扯过安全带,环过腰腹,扣紧。
“请这位乘客系好安全带,我们要出发了。”殷酥酥扮演起专业司机,促狭地朝他弯了弯唇,打燃了引擎。
车内安静了会儿。
蓦地,费疑舟直视着前方,冷不防开口:“你刚才说那些话。应该不只是想跟我聊这台车。”
殷酥酥眸光轻微一闪,没有应声。
费疑舟随之转过眸来看她,微蹙眉,语气稍沉:“你想表达什么?”
殷酥酥两手握着cla方向盘,眼睛不看他,片刻后莞尔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世上,什么样的人开什么样的车,都是注定的,地位悬殊,无法勉强相配,否则对双方都不好。”
费疑舟盯着她,目光瞬也不离。说:“你是在说车,还是在借车说人?”
殷酥酥挑眉,促狭地噗嗤了一声:“先生,您抬举我了。我只是一个影视院校毕业的小艺人,借车说人?我还没有这么深的内涵跟文学底蕴。”
几声鸟鸣掠过穹窿。
费疑舟缓缓收回视线,食指漫不经心敲了下额头,眼神沉寂,没有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
费氏祖宅位于京城西郊的金环山腰。
寻常的达官显贵豪门望族,建宅地大多爱选在山顶,因为喜欢享受端立于云端的感觉,将芸芸众生置于足下。费家却不然。
相传,这座祖宅的建造是受某风水大拿的指点,依山傍水,背有根基,可保祖孙万代皆受庇荫。
随着黑色劳斯莱斯驶入林荫道,参天松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拨开,视野迎来一片开阔。
这是一座占地超过万平的中式园林,在封建帝王制时期,琉璃瓦是皇亲国戚的专用品,如今光阴飞转换了人间,在现代,依然是钟鸣鼎食之家彰显身份的不二之选。
夕阳洒下,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出五彩华光,仿佛女娲补天时,遗落人间的神石。
园林别墅三层的露天大阳台上,此刻站着三个身姿挺拔的俊男美女,一水儿的气质矜贵珠光照人。
“喂喂喂,来了来了!”
说话的女孩穿一身大牌高定小洋装裙,乌黑长发在脑后绑起一个淑女结,脚踩羊皮小靴,手拿最新式望远镜,惊喜又兴奋的吆喝着,“我看见大哥的清影开进来了!”
“哪儿呢?哪儿呢?让我也看看!”接话的年轻男子不过二十四五,正是张扬不羁的年纪,原本乌黑的短发被染成了时髦的浅茶色,还烫了纹路,配上那身斑马纹的迪奥新品,乍一瞧,会让人以为是米兰时装周上哪个走秀的潮模。
见费雯曼不搭理自己,费云琅急得很。他伸出手,索性直接一把将望远镜抢了过来,怼到鼻梁以上,往铁艺大门外观望。
果然,门前佣兵开了门,清影车畅通无阻,直入庭院。
费云琅认认真真地瞧了会儿,蓦然一声惊呼:“啊!”
费雯曼连忙凑上去:“怎么了?怎么了?看见大哥的女朋友了?”
“不是。看见何助理了。啧,这小子又换发型了,别说还挺帅。”
“……你是不是欠扁。”六小姐满脸失望,双臂骄纵地往身前一环,“看见何建勤有什么好稀奇,大惊小怪。”
“哟,何生从车里下来了,绕行到了后排拉开了车门……”七少爷非常自觉地当起了实况转播员。
他全神贯注,定定盯着后排车门,等待着自家英明神武的大哥带着那位神秘准大嫂闪亮登场。
这时,一旁的费闻梵眼也不抬地轻轻嗤了声,边继续跟手机里的好莱坞女星聊星空海洋,边慢悠悠地揶揄:“瞅瞅你俩这没见过世面的德性,不就一个大嫂,待会儿晚饭的时候也就见到了。至于提前拿个望远镜在这儿蹲守?”
费雯曼斜眼瞥他,说出的格外阴阳怪气:“您得瑟什么呀?”
费闻梵眉毛一挑:“兄弟姐妹里,大哥就把大嫂领我跟前来过。作为唯一一个咱大嫂本尊的人,我得瑟一下怎么了?你嫉妒啊?羡慕啊?恨啊?”
费文曼着实汗颜,懒得理这个幼稚的四哥,翻了几白眼过去,敷衍道:“行行行,大哥最爱你,你是大哥的心肝宝贝开心果。”
费闻梵宽肩微抬,露出个颇为自得而又格外桀骜的笑容。
这时,费雯曼见费云琅那儿半天没了下文,不耐烦地打了他一下,抬声催促:“不是实况转播吗?你倒是说呀。看见大哥和准大嫂没?”
“别着急呀,人这不马上就要从车里出来了……”
费云琅嘴里嘀咕着,使劲眨了下眼睛,聚精会神,生怕错过初见大嫂的神圣的第一面。
可令七少爷万万没想到的是,紧随其后从劳斯莱斯后座下来的,既不是他最崇拜尊敬的大哥,也不是那位传闻中祸国殃民的大嫂。
而是他们亲爱的老爹,费善清男士。
只见老爷子不急不缓地下了车。站定之后,抬手略微整理衣装,眼风不经意间一扫,好巧不巧,与望远镜里费七爷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费云琅:……
费善清面无表情,眼刀子冷飕飕,用眼神说:待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了个去!怎么是爸!”费七爷吓得手都抖了,忙慌慌将望远镜拿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走,飞快溜到旁边的视线盲角处躲藏。
这副活见鬼的样子,逗得六小姐和四爷直发笑。
好几秒功夫,费雯曼才笑够。她抬手抹去笑出来的泪花花,上气不接下气道,“我可告诉你,你那几头狮子的事儿,爸爸还没消气呢,回来这几天夹着尾巴做人,仔细被收拾。”
费家七少爷帅气出挑的俊脸愁得像个苦瓜,一面唉声叹气:“唉,都怪大哥,突然说有了女朋友要结婚,搞得我对那个殷酥酥特别好奇。要不是为了看看她,我在迪拜躲得好好的,才不回来找骂。”
不多时,忙着艺术事业的四爷忽然稀罕地挑了下眉,疑惑道:“奇了怪了,怎么有个小孩儿车朝咱们家开来了?”
费雯曼抬眸观望。只见一辆奔驰白色cla就跟在劳斯莱斯后面,也开进了铁艺大门,便随口道:“听爷爷说这几天后院的几间宅子在做安全检修,估计是检修施工队吧。”
三人没把那辆小奔驰当回事儿,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咖啡聊天。
然而,奔驰车没去后院,而是直接就在庭前停下了。
三人注意到,均是心生不解。紧接着,副驾驶室和驾驶的两扇车门便一前一后开启,穿墨蓝色西服的矜贵男人,和身着暗色繁纹旗袍的纤细身影,齐刷刷映入他们视野。
三人:“……”
费云朗一口咖啡直接喷了出来:“六姐,这就是你说的检修施工队?”
费雯曼一脸被惊到的表情,捂嘴:“我哪知道大哥这么有闲情,忽然买了辆小孩儿车来开。”
“谁告诉你这是大哥的车?”费闻梵懒耷耷地回了句。
费雯曼面露惑色。
“没看见大哥是从副驾驶起下来的。”费闻梵说,“这明显是咱准大嫂的车。”
听完这话,费云琅的表情忽然有点哭笑不得。他惊讶道:“咱准大嫂不是文艺工作者吗?现在的大明星这么低调?”
“大明星?”费闻梵看他一眼,说:“你没去了解过殷酥酥吗?”
七少爷十分呆萌地说:“没有啊,怎么了?”
费闻梵道:“咱们的准大嫂是文艺工作者不假,但可不算是大明星。出道5年只演过几部网剧和网大,她在京城有自己的房子。估计大部分收入都供楼去了。”
“哈?”费雯曼皱眉,少女的同情心泛滥起来一发不可收拾,“我们的准大嫂好励志哦。”
“行了,别悲天悯人了,都成你大嫂了还可怜什么,不知道多厉害呢。”费闻梵抬手,一边一个勾过小弟和小妹,说:“二哥三姐都在国外回不来,老五今天又有四台手术,兄弟姐妹里就剩咱仨给大哥撑门面了。都把精神打起来,走,下楼会会这个嫂子去。”
庭院这头,殷酥酥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三个臭皮匠暗中观察了好一会儿。
cla停稳后,费疑舟率先下车,继而便绕行至驾驶室一侧,开车门,绅士浅笑,伸出右手,亲自来牵引她下车。
殷酥酥愣怔一瞬,很快又回过神。褪去外套,露出里头的修身暗纹旗袍,朝费疑舟柔婉一展颜,将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一对璧人相携出现。
就在这时,一名穿中山装的老者缓步行至二人身前,笑着说:“大少爷,殷小姐,老先生从下午开始就念叨起二位了,快跟我进来吧。”
费疑舟微颔首,带着殷酥酥跟在老者身后前行。
殷酥酥毕竟是演员,尽管心中已经紧张到快要呕吐,她面上看起来依然从容典雅,自信大方。
只有完全汗湿的掌心,泄露了内心世界的仓皇。
“别紧张。” 突地,耳畔传来很轻的三个字音。
殷酥酥眸光微跳,下意识抬起头。
费疑舟平静地目视着前方,下颌线条松弛温雅,淡淡地说,“上次太平山的周氏家宴,爷爷对你很满意,已经提前跟我父母打过招呼了。”
殷酥酥这会儿热血翻涌心跳得飞快,听他说完,便想开个玩笑来活跃气氛转移自己的情绪。于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蹦出一句:“爷爷跟他们打招呼说什么,该不会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不许开个支票扔我面前,让我离开你吧?”
她想起以前看过的狗血电视剧。
豪门阔太看不上出身低微的女主角,开出一张巨额支票要女主离开男主。
女主再非常有骨气地把钞票一撕,沉声来一句“我才不要你的钱,我爱的是他这个人”。
殷酥酥被自己脑子里的各种想象逗得想笑,忍住了,接着又说:“不过这个年代谁还给支票啊?直接银行大额转账多方便。”
费疑舟听得弯唇,侧目懒漫瞧她一眼,说:“那你是希望收到支票,还是收到转账?”
殷酥酥被生生一哽,随后便满脸正气,用最严肃的语气很有原则地说:“放心,我收了你的好处,当然就只会给你办事。你父母就算真的拿钱砸我,我也会死皮赖脸,说一定要跟我家凝凝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