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次,云珠的受宠,在宫中只如石子扔入水面,只起了小小的波澜,便沉入水底,就连之前后悔将云珠举荐给康熙的佟佳贵妃,都没太关注她的动静。
无他,宫中有更大的消息吸引了诸人的注意。
自从景仁宫里搬出来后,云珠便无需每日向佟佳贵妃请安,只要早晚去坤宁宫里对皇后晨昏定省,而钮祜禄皇后又是个省事的,每日在坤宁宫里点个卯便能离开,时间瞬间变多了起来,日子更显空闲。
太皇太后信教,宫中女子无事时也爱念些佛经,捡些佛豆,也不知道她们在祈求着些什么,漫天的神佛又是否能实现她们的愿望。
云珠虽然有着这份奇特的经历,但她并不信这些,比起念佛,她更愿意出去走走,消磨时间。
这一日又是重复着前一日的一天。
秋日的日头已经不再毒辣,趁着日头正好,云珠领着云珠走到御花园里游玩。
秋风起,秋意浓,御花园里的秋菊在秋风的吹拂下开得正盛。
点绛唇、龙吐珠、瑶台玉凤、紫龙卧雪,这些放在民间万金难求的品种,在御花园里也只占到一小块地方,堆堆叠叠地盛放着,恣意舒展,争奇斗艳,吸引着云珠的目光。
云珠不由地凑近细细观赏,在这秋风萧瑟的时候,还能看见如此盛放之景,实属难得。
照料着御花园里这些菊花的小太监见云珠喜欢,找了朵开得正艳的,斜斜剪了下来,献给云珠。
这也是宫中的惯例了,宫妃们习惯在头上簪花,春日里桃花梨花争芳,夏日里海棠荷花绽放,秋日丹桂金菊飘香,冬日里梅花一枝独秀,从春日到冬日,按着时节,头上簪的花也顺着改变。
每日清晨里从园子里采下当日开的正盛的花朵,宫妃们将其簪在耳畔,春日里甚至能引来蜂蝶飞舞。
云珠含笑接过,将那朵花簪在鬓角。
云珠平日里打扮颇为素淡,簪花多为小巧精致,这花却截然不同,粉色的花瓣重重叠叠,和云珠的芙蓉面相映衬,真真是人面菊花相映红,端的是人间富贵花模样,好一派盛唐气象。
当她顶着这华丽的簪花去坤宁宫请安的,吸引了大部分宫妃的目光,甚至也吸引到了钮祜禄皇后的注意。
钮祜禄皇后高坐凤位,堂下的宫妃们目光所向,并不能瞒过她的眼睛,顺着望去,她也见到了云珠簪着的开的正艳的重瓣菊花。
是了,现在是赏菊的日子了。
钮祜禄皇后恍惚着想到,在家中的时候,每每入了秋,便各种宴会不断,吃螃蟹赏菊花,一家子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自进了宫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多长时间没有过女儿家的娱乐了。
现在后位已定,佟佳氏再怎么蹦跶也不可能得到皇后之位,钮祜禄氏终于能松了口气,看着云珠鬓边的花,沉吟片刻:“前些日子江南那边送上了上好的大闸蟹,我瞧着都很肥了,过几日便在御花园里摆个酒席,赏菊品蟹,可不乐哉。”
这等小事,没人会驳皇后的意思,甚至有那等殷勤的,已经和皇后自荐着要帮着她筹备。
自香山行宫的宴会后,便没被康熙召过的宜嫔,开始还能稳得住,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终于还是沉不住气,动作起来。
只见她将茶盏放回桌上,清脆的瓷器磕到桌案,发出清脆的响声,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后,宜嫔才自信的对着钮祜禄皇后说到:“皇后娘娘,臣妾在家中也是操持惯了这些事的,愿意为这宴席跑跑腿,打打下手,还请娘娘您吩咐。”
这是选定了投到钮祜禄皇后这边?
宜嫔的动作将她的意思表现的很明显了,一时间坤宁宫中眼神乱飞,若不是顾忌着高高在上的皇后,估计各种窃窃私语已经藏不住了。
宜嫔真是个聪明人啊!云珠如是想着。
现如今后宫中钮祜禄皇后和佟佳贵妃隐隐有打擂台的样子,一个有着皇后的尊位,一个和康熙血脉相连,谁也说不好这两人,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过东风,宫妃们蠢蠢欲动,已经有那等小贵人们,选了主子投靠。
这样的选择,在云珠看来很是没有必要。
名正才能言顺,当钮祜禄氏坐上后位的那一刻,名分已定,如非大错康熙万不会废后,佟佳贵妃折腾点小事情给钮祜禄皇后添堵,康熙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若做的过分了,那康熙的雷霆之怒下,可不会管那人是不是他的表妹。
当然,凭佟佳贵妃的眼界与智商,她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这后宫的主子,终究还是钮祜禄氏。
宜嫔在康熙面前失宠,去抱钮祜禄氏大腿的决定真的很正确,但,她还是漏算了一点,她的投诚,这位皇后真的会接受吗?
云珠喝着茶,观察着钮祜禄皇后的态度。
却只见钮祜禄皇后听了宜嫔的话后,严肃的脸上难得的露出笑意,她望着宜嫔,冷硬的嗓子也柔和了下来:“我素来知道你是个好的,但这宴会规模不大,我这宫中的人也勉强着能使。”
听着钮祜禄皇后委婉的拒绝,宜嫔身子摇了一瞬,她惨白着脸应了句,便摇晃着回了座椅。
宜嫔招了康熙的不喜,这件事情宫中人隐隐约约都已经听说,作为皇后的钮祜禄氏知道的更为清晰,宜嫔再能干,她也犯不着为了宜嫔和康熙对着干。
投诚被钮祜禄皇后拒绝,宜嫔如何想的,云珠不得而知,她的心思已经被即将到来的宴会勾住了,秋日蟹肥,是难得鲜美的滋味,云珠上辈子是江南人,对这口吃食早便想得不行,奈何这等新鲜玩意儿每年送到宫里都是有数的,被几个主子一分也所剩无几,云珠已经很有些时候没吃上过。
就连康熙都看出了云珠的期待,他让内务府打造了个螃蟹的金簪,在某一天到永和宫的时候,将这簪子插在云珠的发间,不大的铜镜映照着两张凑在一块儿的脸庞,康熙看着镜中的美人,调笑道:“还请娘娘先望梅止渴。”
换来云珠恼怒的瞪视。
“哈哈哈。”康熙朗大笑,一把将云珠抱起。
次日,云珠又是腰酸不已,也不知康熙哪里来的精力这么折腾,若不是睁眼便看见康熙让人送来的那一筐大闸蟹,云珠便真要恼了。
坤宁宫里一声令下,整个宫中都忙了起来,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终于迎来了钮祜禄皇后的赏菊宴。
第64章 昏倒
赏菊宴露天摆在御花园里,为了这个宴会,库房里多少好东西都被翻了出来,薄纱顺着立柱围绕,在顶上伸展成屏障,将晒人的日头隔在外面,宫妃们不至于担心被日头晒得失了颜色,淡绿色的纱帐很是轻薄,又让天光能透进来,不影响对花的赏玩。
这是钮祜禄皇后登上后位后主办的第一场宴会,她卯足了劲儿要办好,宫中人最为擅长察言观色,无人在此时跳出来找事,徒惹这位新皇后的不喜。
因此,宴会时间还未到,宫妃们都早早的便到了,显示出她们对皇后的敬仰之情。
就连佟佳贵妃,也不似往日里姗姗来迟的样子,在云珠到了后没多久,也进了御花园。
各种衣裳摩擦声窸窸窣窣,众人纷纷向佟佳贵妃行礼,佟佳贵妃冷着脸,却也没有闹出什么事来,看样子她终于看明白了后宫的形势,不是她凭着康熙表妹的身份便能为所欲为。
在佟佳贵妃落座后没多久,钮祜禄皇后也终于出现了。
只见她一身石青色的宫装,头戴青绒布红帽纬的朝冠,三层的金凤和东珠次第相间,庄重非常。
这幅打扮,尽显大清帝国的皇后气度,只不过,云珠微微垂眸,默默的想着,这衣裳确实尊贵非常,刺绣的手艺也是万里挑一的,唯有一点,这颜色实在庄重的过分,甚至不客气点,都能说上一句老气横秋的模样,钮祜禄皇后生于顺治十六年,今年比康熙要小上四岁,但这套衣服穿到身上,看着比康熙还老上几岁一般。
然而钮祜禄皇后不知是怎么想的,自从封后之后,便一直将自己往老成持重了打扮,才十八岁的花季少女,看着却暮气沉沉,对于这种情况,云珠也只能默默叹气。
钮祜禄皇后高坐首位,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祗,审视着御花园里这些莺莺燕燕。
御花园的掌事太监得知皇后要在此开赏菊宴,恨不得将十八般武艺都使出来,对每一株花都精心的不能再精心,在他的上心伺候下,这些珍贵的菊花开得格外的热烈,盛放的菊花和园子里的美人相映成趣,看着确实是赏心悦目。
可惜,惜花人却不在。
望着诸位妃嫔看似在赏花,但眼神却不住地往通往御花园的道上瞄,分明在期待着什么的时候,钮祜禄皇后淡淡想着。
云珠之前问过康熙,知道这次宴会他并不会来,因此便没有如同其他人那样心不在焉,反而全身心的欣赏起来眼前的花和蟹,这等淡然模样反而让钮祜禄皇后高看一眼,觉着云珠是个胸中有沟壑的,对云珠印象好上几分。
御花园的菊,云珠这几日里已赏了个尽兴,此时她的注意力,全在眼前桌子上摆着的大闸蟹上。
江南锦绣地,人间富贵乡,阳澄湖的大闸蟹长至最肥美的时候,江苏巡抚派人将其中最最优质的挑了出来,乘着官船顺着漕河直往京城而去,到了通州码头,早已等候着的人将这些螃蟹接过,快马加鞭的进贡入宫,在御膳房里被洗涮干净了,然后又五花大绑地放上蒸屉,大量的葱姜覆盖而上,张牙舞爪的钳子在火焰下终于驯服。
时辰够了,蒸屉掀起,白色的笼布下,水汽的氤氲中,霸道的鲜香扑鼻而来,只让人不住吞咽。
蟹被夹起,放入盘中,再加上一碟醋,一小壶温热的黄酒,来自江南水乡里的螃蟹,终于到了云珠的眼前。
望着这鲜美的大闸蟹,云珠很是欣喜。
一直服侍在旁的春杏忙忙上前,手往蟹八件上伸去。
“不用,这螃蟹,就得自己动手,才来得有趣。”云珠止住了春杏的动作,不慌不忙地挽起袖子,细长的手指拂过螃蟹,拿起银制的器具,便动作起来。
蟹钳被剪下,蟹肉顶出,蟹壳翻开,蟹黄舀出,云珠的动作看着慢条斯理,一只螃蟹却很快被拆解开来,甚至拆完后的蟹壳,还能再拼成一只完整的蟹,这份手上功夫,看呆了旁边的宫妃,便连钮祜禄皇后,也饶有兴致地走了过来。
钮祜禄皇后在家中也是吃过蟹的,那时候都是由下人剥好了,才将剥好的蟹肉呈上来,在她印象中,家中婢女也是会使蟹八件的,但用的如云珠那般行云流水,极具美感和韵律的,却几未见过。
钮祜禄皇后走来的时候,云珠正将雪白的蟹肉沾着醋放入口中,螃蟹性寒,吃完了蟹肉,还得再喝杯温热的黄酒,见着皇后的身影,云珠忙忙放下手中的黄酒杯,接过春杏递过来的温热帕子,将手擦得干干静静,恭敬地侍候在钮祜禄皇后身侧。
“本宫在那边瞧着你在剥蟹,这手艺看着很有几分趣味。”钮祜禄皇后赞道。
钮祜禄皇后这些日子愈发的严肃,尽管她眼中对那蟹肉吃完后还能成一整只的螃蟹壳的兴趣不似作假,但按这位皇后的性子,是绝不会将这份兴趣展现出来的,现如今钮祜禄氏的这个行为,云珠只能猜测,是另有所图。
因此,她只谨慎地笑着:“娘娘谬赞了,能得您的一句赞,便不亏了这螃蟹从苏州到京城这一路的折腾。”
“就你会说。”钮祜禄皇后嗔道。
确实如云珠所猜测的那般,钮祜禄皇后来到她身旁,确实有所图谋,她定了定神,正准备和云珠说着正经事情,一阵秋风突然吹来,钮祜禄皇后只闻到一股腥味扑鼻而来,她肠胃里翻江倒海,难受的恨不能立时昏过去。
钮祜禄皇后咬牙笑着,指甲上的玳瑁深深掐入手心,在手心里留下几个血渍斑驳的月牙。
要忍住,不能失态。
钮祜禄皇后默念着,将要和云珠说的话抛在脑后,强自压抑住心里不住翻涌的恶心之感,摇摇晃晃的便要往主位而去。
云珠担心地看着钮祜禄皇后,但也没有凑过去,宫中向来讲究明哲保身,先在钮祜禄皇后身旁围绕着这么多的人,定然不会出事,自己便别去献这殷勤了,万一真出了事,平白无故地惹一声腥。
云珠盘算的很好,但她忘了,还有意外二字,这世间之事,能够按照预期进行的,也就十之三四罢了。
钮祜禄皇后刚转过身子,又是一阵风起,这次的风更大一些,除了桌案上食物的味道,还有御花园里的各种味道,泥土的土腥,草木的潮湿,花朵的香气交织在一起,齐齐向钮祜禄皇后扑来。
闻着这些气味混杂的味道,钮祜禄皇后脸色一白,身子摇晃两下,便往后倒去。
“皇后娘娘。”意外突发,乱子顿起,钮祜禄皇后身边的宫女们好像被吓傻了,一个个的都定在原地不敢动作,电光火石间,云珠一个箭步走上前去,握住钮祜禄皇后的肩膀,用身体作缓冲,将钮祜禄皇后摔倒的力气卸下,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这些事情几乎就发生在一瞬间,直到钮祜禄皇后平安的倒入,才有那等反应快的妃嫔尖叫出声,随着尖叫,反应慢的妃嫔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掀起桌子便往云珠这边跑。
螃蟹委地,黄酒打翻,酒液在地上肆意流淌。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云珠抬起头来,只见以她和钮祜禄皇后为中心,其他人站了个圆,将她们牢牢围住。
“太医,太医呢。”
“娘娘,您怎么样了。”
“快去回禀万岁爷。”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叽叽喳喳地停不下来,却没有人做出行动。云珠皱着眉,这乱糟糟的局势必须要尽快控制下来,但她份位摆在这里,这宴会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比她份位高,便是她说话,也没人听。
“都吵吵些什么?”正当云珠头疼不已的时候,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云珠回眸,诧异地发现是佟佳贵妃。
佟佳贵妃的威慑力十足,她的话刚一出口,尽管声音不大,却也将乱成一团的宫妃镇了下来,她坐在仅次于皇后的座位上,看着钮祜禄皇后向云珠走去,也看着她往地上倒去。
她带着看好戏的心情,三言两语的将局面控制住了,又打发着人用最快的速度跑去太医院请太医,这才凉凉的打量着云珠:“乌雅氏,刚刚我们都看到了,皇后娘娘是在和你说话后才突然倒下的,现在太医没来,也不知娘娘发生了何事,我劝你最好老实点,将事情交代清楚。”
佟佳贵妃的话语,让云珠连苦笑都笑不出来,她一直尽力避免着这种情况,没想到却还是没有躲过,被卷了进去。
心念电转间,云珠在心中已经盘算了无数个年头,但脸上的神色却依然是恭敬柔顺:“贵妃娘娘您说的是,臣妾这心里也怕得紧,臣妾瞧着皇后娘娘的脸色愈发难看,也不知太医什么时候来,是不是要将皇后娘娘移去宫殿里?”
面对着佟佳贵妃的发难,云珠并不为自己辩解,只提醒着佟佳贵妃,皇后的身体最重要,其余事情都是细枝末节。
出了御花园,便是坤宁门,佟佳贵妃瞪了云珠一眼,暂时将她放过,叫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将钮祜禄皇后放在肩舆上抬回坤宁宫。
皇后在宴会上突然晕倒,这宴会自然也就散了。
宫妃们都自觉地走在钮祜禄皇后的肩舆之后,满是担忧地跟着,云珠更是被坤宁宫的太监宫女们层层围着,往坤宁宫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