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钱嬷嬷不管她突然出来造成的骚动,砰砰砰地想着康熙磕了几个头后,便视死如归地看着康熙,坚毅地说道:“万岁爷,娘娘失去孩子,是被奸人用妖法所害,还请万岁爷彻查。”
一言出,满室皆惊!
第71章 妖法
妖法!这个词一出,妃嫔们花容失色。
此时能在坤宁宫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妃嫔们,均为满蒙两族,满人笃信萨满,而蒙人深信长生天,再加上宫中的太皇太后还笃信佛教,耳濡目染之下,宫妃们有一个算一个的,对于这种神鬼之事,都深信不疑,骤然听见皇后被妖法所害,害怕之意油然而生,已经顾不上帝后都在,纷纷议论起来,甚至都没有想着压低声音。
原本很是安静的宫殿里,各种声音再次响起,纷乱嘈杂之声混做一团,坤宁宫里此时完全不像是中宫皇后居所,像是什么戏台子一般。
康熙脸色铁青,他没有问钱嬷嬷,反而转头看着钮祜禄皇后,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康熙声音冷沉,没带怒意,但听见这话的人,却都感觉心中发冷,下意识地噤声,停止了说话,坤宁宫里瞬间又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
云珠悄悄地抬起来,望着上首的帝后二人,只见钮祜禄皇后却也是惊慌失措的样子,从来都维持着的,身为皇后的端庄、严肃再也不见。
看来钱嬷嬷的突然发难,连钮祜禄皇后也不知道,云珠看着钮祜禄皇后难以掩盖的震惊,若有所思。
历朝历代对于这等神鬼之事最为敏感,秦皇求长生派徐福东渡,汉武太子死于巫蛊之祸,翻开史书,凡是后宫中涉及到神鬼之事的,莫不会造成流血事件。大清入关后,宫中从未出现过妖邪之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害怕,在《大清律》里,不仅在“谋反大逆”、“造妖书妖言”、“采生折割人”、“庸医杀伤人”几条里提到了巫蛊之罪,甚至还有专门的“造畜蛊毒”、“禁止师巫邪术”这两个专门的条款。
这等妖邪之事,绝对是帝王的逆鳞。
钱嬷嬷这是要将后宫的天掀翻的节奏,一个没弄好,钮祜禄皇后说不准都要陷进去。
钱嬷嬷是钮祜禄皇后的乳母,她们俩的利益天然是一致的,其他宫妃将钱嬷嬷劝服的可能性不大,所以,钱嬷嬷到底为何要做出如此行为呢?云珠在心里琢磨着。
眼前好像朦朦胧胧地蒙着一层纱,云珠感觉真相就在纱后,只差一点就能想明白,可是总差那么一点点。
到底是忽略了什么?云珠凝神思索,连康熙说了些什么也没听见,直到那句:“可有证据?”的问话,才将注意力重新回到钱嬷嬷身上。
只见钱嬷嬷看了一眼钮祜禄皇后,随即下定了决心,向康熙和钮祜禄皇后磕过头,才跪在地上,平静的说道:“万岁爷,娘娘一直不许奴婢说,但奴婢心里实在难受,娘娘肚子里的阿哥都已经成型了,却生生的没了,这实在让老奴心如刀割。”
钮祜禄皇后听到这话,被压下的难受重涌上心头,连康熙都觉得可惜,他将深深的怒意稍微收起,等着这老妇人接下的话语。
“万岁爷,娘娘这胎怀相本就不好,冬至大典那日回宫便疲乏地不行,太医看过说要静养,于是娘娘便早早的歇了,奴才不放心娘娘,便守在她卧房外面,到了半夜却只听见窗户外面传来啼哭之声,甚至还隐约能听见死得好惨之语。”
说到这,钱嬷嬷咬牙切齿,眼中闪出噬人之光:“娘娘受了这个惊吓,孩子才没了。”
坤宁宫内格外安静。
突然一阵风吹来,凉风吹入脖子,激起一片鸡皮疙瘩,有那等胆小的宫妃,直接便被吓得哭了出来。
“噤声。”康熙不悦地看着啼哭的宫妃,不耐烦地呵斥,哭声戛然而止,只能听见控制不住的抽噎之声。
康熙皱着眉,神情扭曲,作为帝王,宫中有人使用妖邪害人,这等事情不可谓不恐惧,这次可以害皇后,下次未必不是自己这个皇帝。
然而现在三藩叛乱未平,各地灾患不断,如若此时再在后宫以如此理由掀起风浪,被白莲教知道了,必定会将这事发挥,散布清廷不被上天承认,才会生出妖邪的谣言,一旦出现这等谣言,人心很快便会不稳,康熙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将这事压下。
“子不语怪力乱神。”康熙忍着怒意说道:“这等妖邪之事,勿要再提。”
钱嬷嬷砰砰砰地磕了几个头:“万岁爷,奴婢所言,句句属实,非但如此,娘娘身子不适,晚上开了宫门将太医召唤进来,老奴在出去的路上,却见着通往坤宁宫的宫门早便开了,娘娘受到惊吓,实在是有人包藏祸心呀。”
“你这老妪,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康熙还没说话,佟佳贵妃先跳了起来。
宫门钥匙一直掌握在帝后手中,钮祜禄皇后身子不适,冬至大典的时候将一部分事情交代给了佟佳贵妃,其中便复刻了一套宫门钥匙。
也就是说,紫禁城里,夜间能够打开宫门的,不过就是康熙、钮祜禄皇后以及佟佳贵妃三人而已,钱嬷嬷这么说,明摆着就是怀疑钮祜禄皇后被佟佳贵妃所害。
钱嬷嬷对着佟佳贵妃的质疑,却毫不惧怕,她只冲着康熙说道:“万岁爷,此事非老奴一人所见,坤宁宫里的宫女太监都见得真真的,您若不信,请您将他们都叫来审问,老奴绝对没有诬陷。”
佟佳贵妃冷笑不已:“说来说去都是你们坤宁宫的人,谁知道是不是早就商量好的,更何况,本宫哪里有这能耐,将手伸到你们宫中去。”
钱嬷嬷却说道:“老奴以身家性命发誓,若老奴所说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死后还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此时之人,事死如事生,钱嬷嬷发的誓,不可谓不重。
“皇后,可有此事?”康熙看着钮祜禄皇后,眼中雷霆万钧,含着威压看下去。
和云珠的百思不得其解不同,在钱嬷嬷说出景仁宫之语时,钮祜禄皇后瞬间便明白了,钱嬷嬷确实是她的乳母,可是她也是钮祜禄家的奴仆,她的儿子女儿还在钮祜禄家族里当着差,和她这主子比起来,作为钮祜禄当家人的哥哥说的话更加有用,阿玛已经去世,家中兄弟当家,和阿玛比起来,兄长对她总是差了一层,连流产这等事情,都在想着将佟佳氏算计下去。
但这能怨吗?不,不能怨,谁让自己没有本事,既得不到万岁爷的喜爱,又留不住腹中的小孩,佟佳氏的存在,便如同鱼刺一般如鲠在喉,时时刻刻都是对后位的威胁,让家里不得不想办法筹谋算计,因为知道自己只想着宫中的安宁,不会答应闹腾,兄长干脆越过自己,找到了钱嬷嬷,让她告发。
心如明镜的钮祜禄皇后望着额头上血迹斑斑的乳母,痛苦地闭上眼,默认了钱嬷嬷说的话。
见此,康熙勃然大怒:“好,真好,在朕的后宫之中,居然出现了这等事情,梁九功。”
帝王之怒,威严赫赫。
宫妃们在康熙发怒的瞬间,便都跪下请罪,被康熙点到的梁九功,更加谨慎小心,躬着身子,教之往日更加谦卑。
“梁九功,朕允你在后宫自由行走,将这事彻查清楚。”
康熙知道,钱嬷嬷的这次告发,已经显示了勋贵们没有耐心,他必须采取措施,安抚议政王大臣会议。
梁九功领了命令,亲自带着人去了解情况。
一时间,坤宁宫里的人被带走了大半。
康熙望着钮祜禄皇后,冷淡不已:“事情到底如何,梁九功会查个明白,皇后你便安心等着,朕会给你,也会给钮祜禄家族一个交代。”
钮祜禄皇后苦笑着应了。
康熙交代完后,径直离开。
是了!钮祜禄家族!康熙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将云珠眼前的迷雾撕开,真真是当局者迷,能让钱嬷嬷背着钮祜禄皇后行事的人,也只有钮祜禄家族了,只是他们这么行事,若事情查明为真,固然后宫中佟佳贵妃得退一射之地,甚至前朝的佟佳一族也讨不了好,佟佳一族作为康熙的母族,近年来家中之人越发的被康熙重视起来,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职位,在勋贵的眼中,便是抢了他们的东西,能有个机会打击到佟佳一族,自是会不择手段。
只是,前朝男人的争权夺利,却以钮祜禄皇后作筏子,这事一出,康熙对皇后心结得愈发深了,云珠只能为钮祜禄皇后叹一口气。
坤宁宫里人心惶惶,钮祜禄皇后见此情形,只挥手说道:“都散了吧。”
于是众人纷纷散开,云珠也往永和宫走去,一路上还听见宫妃们心有余悸地讨论:“要我说,万岁爷就应该狠狠地查,将那个人找出来,无论是有妖法还是装神弄鬼,都赶紧处置了,不然在这宫里,每日里都要胆颤心惊的。”惠嫔快言快语。
这话引得其他妃嫔纷纷应和,荣嫔眼神闪了闪,也跟着点头。
而佟佳贵妃,却没有搭理他们,冷着脸坐着肩舆回了景仁宫。
妃嫔们想起钱嬷嬷的指认,心里打了个哆嗦,忙闭上嘴,沉默地离开。
此时的佟佳贵妃,却全没有在坤宁宫中的镇定模样,她一进景仁宫,便挥退下人,只留下赵嬷嬷说话。
“嬷嬷,这事不是安排的天衣无缝吗?怎的钮祜禄那边还说什么宫门被打开,到底是谁做的?”佟佳贵妃抓着赵嬷嬷的手,已经青紫。
“娘娘放心,这事奴婢亲自安排的,绝没差错,至于开宫门,坤宁宫真是自作聪明了,她们就从没想过,装神弄鬼的人,就在坤宁宫中吗?”赵嬷嬷得意地笑着,将佟佳贵妃安抚下来。
第72章 真相
赵嬷嬷信誓旦旦,绝不会有事,佟佳贵妃很快便放下了心中的忐忑,她仍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妃,对着钮祜禄皇后毫不心虚。
这,大概就是无知者无畏,佟佳贵妃从小便是被当做后妃培养,家中只求她能讨得康熙的欢心,至于其他学问,并不涉猎。
满人夺得这如画江山的时日还不久,后宫中规矩也很是粗漏,对于汉家噤若寒蝉的巫蛊妖邪之事,佟佳贵妃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莫说佟佳贵妃了,就连佟佳一族掌权的一等公佟国纲,都没觉得装神弄鬼是多大的事,只觉得这是最简单让钮祜禄皇后失去孩子的办法。
然而,接到差事的梁九功,却不如像佟佳贵妃想的那么轻松,既然康熙将这个事情交给了他,他必然要尽心尽力的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秉承康熙的口谕,梁九功从内务府特特调来长于刑讯的太监,恨不得将皇宫查了个底朝天,终于将皇后小产这件事的所有线索收集起来,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
这日,康熙处理完前朝的折子,正闭目养神的时候,梁九功捧着一摞宣纸,轻声回禀:“万岁爷,奴才幸不辱命,这是您吩咐奴才查探的,皇后娘娘小产事宜。”
望着那厚厚的一摞宣纸,康熙神色复杂,这么些日子过去,他也想明白了,此事必有猫腻,只是不知,这事情中,有多少人伸了手。
他定定的看着这摞写满了字的宣纸,脸色冷厉地拿起了第一页。
梁九功不愧是乾清宫的大太监,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写得清清楚楚,再佐以相关人员交叉印证的口供,物证,没有一丝陷害的可能性。
康熙越看越怒,他心中有了预期,这事有人参与,但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的参与。
开始康熙还慢慢地一页一页翻过,每个宫人的口供都要仔细查看,越看越怒不可遏,最后白色的宣纸在他手里翻得哗哗作响,终于浏览完就最后一页。
康熙的手背上青筋迸发,他愤怒地将这摞宣纸掷在桌上,大掌重重地拍上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好,真好,她们真是朕的好妃子。”
“梁九功。”康熙怒喝。
梁九功瞧着康熙这幅样子,感觉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随时可能分家,这个结果调查出来的时候,他便有种吾命休矣的感觉。
在小太监跟前威风八面的梁九功,此时在康熙脚下跪着瑟瑟发抖,等着康熙吩咐。
没想到,之前已经愤怒到了极致的康熙,叫了梁九功后,对于到底如何处置却犹豫了。
这些人里,有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有为他孕育子女,早先很得他宠爱的妃子,甚至还有和他同享荣耀的妻子。
更别说这些人身后错综复杂的关系,饶是康熙,也顾虑良多。
他沉默了很久,将怒意忍下,颓然对梁九功说到:“罢了,这便先放朕这儿,让朕再想想。”
这一想,便又很是想了几天,康熙日日摩挲着这摞宣纸,还是下定不了决心。
“万岁爷。”晚膳前,敬事房的管事太监胆战心惊地端着绿头牌呈了上来,这几天万岁爷心情不佳,已经有好几个人吃了挂落,就连最得圣心的梁九功梁太监,都被斥责了好几次,乾清宫里气氛凝重,每次当值的时候,恨不得连呼吸声也不发出来,免得碍了万岁爷的眼。
若不是宫规要求绿头牌必须日日奉上,掌事太监也不愿意跳出来在康熙面前刷存在感。
毕竟这几日里,每次康熙看见绿头牌,都阴沉着脸,一副随时要发作的模样,掌事太监每日里都着实出了一层层的冷汗,每一日平安出去后,都得摸摸自己的脖子,确认项上人头尚且安好。
没想到,这一日却和前几日不同,康熙刚看见绿头牌的时候,确实神情又阴了下来,后来看到旁边的一个名字,好像想起了什么,神色舒缓几分,轻轻点点托盘:“招乌雅贵人侍膳。”
终于翻牌子了,掌事太监简直要喜极而泣,既然已经开始翻牌子,那乾清宫里压抑的气氛散去,一定也指日可待。
掌事太监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想了想,亲自往永和宫去传旨。
莫说敬事房的掌事太监了,凡是乾清宫的宫女太监,都热泪盈眶,寄希望于被翻牌子的乌雅贵人,能将万岁爷哄好,这种动辄得咎日子,真真将他们吓到了。
于是等云珠接到旨意,梳妆打扮好,坐着肩舆到达乾清宫的时候,感受到的便是乾清宫的宫人们格外的热情。
冬日的天黑得格外的早,日头早就从天边落下,冷风呼啸而过,云珠从永和宫一路过来,即使有肩舆,也被吹得透心的凉。
走进灯火通明的乾清宫,上好的红萝炭在夹层里静静燃烧,烟顺着烟道排出,乾清宫里温暖如春,云珠冻僵的手脸才缓过来。
云珠也不是第一次受诏来乾清宫了,没见着康熙的身影,她也不慌不忙,作为大清王朝的皇帝,康熙说一句日理万机也不为过,这种召唤了人,却临时有事离开,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云珠也没到处打听,她抬眼瞧了瞧,径直往绣墩走去,安静地坐着等着。
没想到素来眼高于顶的乾清宫大宫女,玉墨,却笑兮兮地迎了上来,托盘了还端着一盏茶并几份点心。
“贵主子您来了,这风呼呼地吹,您冻到了吧?这是江南刚送来的茶叶,您赶紧暖暖身子。”
这等待遇,云珠以前来乾清宫的时候,从来也没有遇到过,她思索着这份礼遇,伸手接过了茶,温和地说道:“这茶闻着便很香,多谢玉墨姐姐费心。”
玉墨见云珠接过,更加殷勤:“贵主子,万岁爷刚接到外面送来的紧急折子,招了大臣说话,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你要不进里间暖阁等着,里面更加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