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骤然抬头,看着刘太医笃定的样子,久久没有动作。
最终,他还是看向云珠,艰难地说道:“朕允了,你好好养好身子。”
云珠心里一动,好似沉重的石头终于挪开,她看着康熙,终于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云珠这一笑,好似驱散了之前的阴郁,让康熙也跟着欢喜起来,不再后悔这个决定。
康熙口谕既出,去接胤禛的宫人很快便往宫外走去,胤禛此时年岁尚小,还没到去东西五所的时候,得在永和宫里随着云珠居住,好在永和宫里清净,没住其他人,内务府派人打开永和宫厢房,迅速将其清扫干净,又从库房里精挑细选了摆件,胤禛未来的房间便准备好了。
这时,派去接胤禛的宫人也回了宫中,母子两人终于团聚。此时,离母子分离,已近一年。
第97章 母子
一年的时间不长,日升日落,睁眼闭眼之间便已经过去,而一年的时间又好像很长,出现在云珠眼前的孩子,只能依稀看出他出生时的模样。
抱出宫时尚且是在襁褓中的稚儿,等再次见到,却到了牙牙学语之时,甚至都可以不用人扶着,歪歪扭扭的走路了。
“长大了。”云珠眼中噙着泪水,将胤禛搂紧,用力到手背上的青筋都迸了出来。
许是母子连心,胤禛被云珠如此大力拥抱着,居然也没有露出不舒服的神色,他趴在云珠的怀里,亲昵地蹭着云珠的脖子。
感受到脖颈间暖呼呼的热量,云珠心中被一股股的热流冲过,身体的不适,精神的疲惫好似都在瞬间消失。
就连晚间睡觉都安稳起来。
云珠给胤禛准备的屋子是永和宫的东厢房,里面的每一件东西,上至雕花木床,下至窗纱窗帘,全都是云珠亲手挑选的,厚厚的棉花被缝在垫子里,将桌椅的边边角角全部包住;蒙古最巧手姑娘们编织出来的柔软地毯大块大块地铺在地上,踩在上面好似陷入云朵,软绵绵的,确保胤禛不会受到什么意外伤害。
江南进贡的最最细密绵软的料子被云珠找了出来,做成一件件贴身的小衣服,连线头都被藏的严严实实,全不能扎到胤禛娇嫩的肌肤,这衣裳柔软透气,胤禛一穿上便喜欢上了,每日里穿着这些衣服在永和宫里跑上跑下。
云珠也不拘着,胤褆已经进学,皇子的课业云珠在理事的时候隐隐也听到几分,真真是超高压教育。
胤褆五岁进学,太子爷也已经五岁,万岁爷已经吩咐了重修毓庆宫让他居住,估计下一步也是要进学了,按着阿哥五岁进学的规律,胤禛也没几年自在时光了,在这永和宫里,便让他随心所欲吧。
于是,从乌雅家进宫的胤禛,在发现了永和宫人对他甚至比乌雅家还纵容后,迅速适应了环境。
对于宫内的一切接受良好。
永和宫里热闹纷呈,明明只多了胤禛一个孩子,但氛围轻松欢乐许多,甚至就连云珠,夜间里睡觉也安心起来,再没有被噩梦惊醒的时候,面色肉眼可见的变好,总算有了几分孕态。
在查出怀孕后,云珠便以精力不济为由,将宫权交还给了康熙,现如今宫中又回到佟佳贵妃、荣惠二嫔三分天下的局面。
至于有没有宫人将这几人和云珠作对比,这就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讲。
但这些事云珠毫不关系,永和宫里日日大门紧闭,云珠在宫内养胎养崽,好不快乐。
时光缓缓,岁月悠长,叶子从绿变黄,木叶从树梢打着旋而下,掉在地上,盖住了土地,也淹没了流逝的时光。
胤禛在宫中过得越来越自在。
担心胤禛受寒,也担忧云珠着凉,永和宫的炭盆早早便点上,自从封嫔之后,云珠的份例更多,再不似刚入宫之时,冬日里还得计算着用炭是,生怕炭不够了,冬天受冻。
现在的云珠,已经不需要为了这等事情烦心。
永和宫里温暖如春,胤禛穿着云珠准备的单衣,在殿内四处跑动。
好半天好像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他疑惑地跑到云珠身前,含糊着喊道:“额娘。”
是的,胤禛已经会喊额娘了。
云珠现在还记得,她第一次听见胤禛叫她时内心的震颤。
那是胤禛刚进宫没多久的时候,那一天,康熙又到了永和宫,虽然云珠现在有孕,不能侍寝,但云珠子在康熙心中,总归是有几分特殊的存在,隔三差五的会到永和宫坐坐,陪着云珠吃顿饭,聊聊天,甚至有时候会留宿在永和宫。
也不做什么,就是单纯的享受永和宫里宁静祥和的氛围。
每每走进永和宫,康熙都觉得时光好似在这里暂停了,云珠永远有那么多的想法,将永和宫打理的舒舒服服,春日小雨,在屋檐下手持一杯清茶,慢看春燕筑巢;夏日晴空,在紫藤下喝下一杯饮子,倾听蝉声鸣鸣;秋日惠风,在明月下轻摇一把团扇,浸染丹桂芬芳;冬日大雪,在炕桌上煮上一杯新酒,感悟雪花簌簌。
年年岁岁的时光就在此停歇,只有云珠独留时光之内。
“万岁爷,咱们小阿哥又长大了呢!”云珠抱着胤禛,惊喜地说道。
“你还怀着身子,小心些别伤到了。”见胤禛胳膊腿有力的模样,康熙既是欣喜于小儿子的健康,又忧心云珠腹中的孩子,脸上神情一时喜,一时忧。
“没事的,胤禛可乖了。”云珠怜爱地摸着胤禛光秃秃的脑门,也不知是不是胤禛格外懂事,自从往云珠身上扑被宫女拦了一次后,以后见到云珠都只靠着她,不会再横冲直撞。
“此事没得商量。”尽管云珠这么说,但康熙看着胤禛肉乎乎的胳膊,还是不甚放心,他说完后便让乳母将胤禛抱走。
被乳母抱起的胤禛,感觉突然从罗汉床上悬空而起,初时还觉着是云珠在和他玩闹,口中啊啊的喊着,手还伸向云珠的方向,等到感觉离云珠越来越远,意识到乳母要将他抱走,突然知道事情真相的胤禛,瞬间便哭了起来,哭声震天,很快脸便胀得通红。
看着胤禛这小可怜模样,云珠那可慈母心早就忍不住了,她犹豫地看着康熙脸色,正准备让乳母将胤禛放下,就听见胤禛在哭嚎中含糊喊出了:“额娘”二字。
云珠瞬间呆住,她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康熙:“万岁爷,您听见了吗?小阿哥刚刚叫我了?”
康熙也同样惊喜,他的孩子不少,但这么多孩子中只有太子胤礽才是他一手带大的,其他人的成长他都没有参加过,上一次见到孩子学习说话,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乍然听见胤禛喊额娘的声音,康熙心中一软。
他眼中含笑的看着云珠,轻轻点头。
眼泪瞬间便从云珠眼中掉了下来,在听见胤禛明明白白叫她额娘这一刻起,她突然感觉到一种血脉的联系,她在这个飘飘荡荡的大清朝,突然便有了根,有了心底的安心之处。
这含糊叫着额娘的幼儿,谁能想到这是未来的雍正大帝呢?看着胤禛这般模样,云珠全没有得知这儿子是未来皇帝时候的想法,等着儿子登基自己当皇太后享福。
现在的云珠,满心满眼都只想着这孩子能平安快乐的长大,如果当皇帝还得吃苦受罪,那这皇帝不当也罢,就如同东坡先生那句诗中所说,但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欣喜、激动、喜悦种种心绪涌上瘾头,云珠慈爱地让乳母将胤禛又抱了过来,康熙同样为儿子说话而欣喜,默认了云珠的吩咐,听着云珠不断逗着胤禛说话,他也饶有兴致地教着胤禛叫皇阿玛。
明亮的烛火将三人的背影投射在窗户上,就如同民间的普通人家。
晚上就寝的时候,康熙拍着手叫来乳母,将胤禛抱去厢房,但胤禛这一日精神格外的好,每次一见到乳母,便露出可怜巴巴地模样。
云珠实在不忍,期盼地看着康熙说道:“万岁爷,要不便让胤禛留在这儿,等睡着了再抱回去?”
胤禛好像也听明白了,同样期盼地看着康熙。
对于这句话,康熙一开始是拒绝的,满人讲究抱孙不抱子,对儿子怎能如此溺爱,然而看着眼前一大一小相似脸上同样的神情,鬼使神差的同意了,胤禛开开心心地躺在雕花床的中心,睡着了还含糊喊着:“额娘。”
这小子,康熙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轻轻地戳了戳胤禛的额头,心中全是为人父的怜爱。
自从胤禛发现,只要他一叫额娘,那不爱穿的厚衣服便可以换成薄衣服,那不爱吃的乳汁也可以换成香甜的食物后,永和宫里便一直都是他叫额娘的声音。
“胤禛,快来额娘这里。”云珠肚子日益变大,行动笨拙起来,她顶着夏荷不赞同的目光,虚虚将胤禛拢在怀里。
“额娘,额娘!”胤禛被教导的也知道不能碰云珠的肚子,他扯着云珠的袖子,口中含糊说道:“猫猫!”
云珠疑惑地看向胤禛的乳母,乳母脸色煞白,腿脚发软的告罪:“娘娘,小阿哥昨日见到了晒太阳的如意儿,和如意儿玩了一会儿,今天又想找如意儿了。”
听了乳母的回话,云珠笑意敛起,这倒不是因为胤禛和如意儿玩耍,自从香山接进宫后,如意儿便一直住在永和宫中,被太监伺候的油光水滑的,谁看了都得说上一声好猫,胤禛看见这猫忍不住摸摸抱抱,再正常不过了,然而,乳母却没有将这事禀告于她,妄想糊弄过去,这等行为云珠不能容忍,随着阿哥日益长大,乳母对他的影响有时候甚至比云珠这个额娘还大,云珠绝不同意胤禛的乳母是个主意大的人。
“猫猫在隔壁殿中呢,夏荷姐姐带你过去好不好?”云珠轻声哄着。
胤禛连连点头,啪嗒啪嗒地跑过去,牵着夏荷的手便往外跑,留下乳母大汗淋漓。
如意儿的窝在后殿里,随着天气变冷,如意儿也不愿意动弹,每日都在后殿里面跑动,享受着宫中太监的伺候,以至于胤禛进宫了这么多日子,都没有见到过如意儿,难得遇上一个好天气,如意儿终于舍得从窝里出来,趴在前面的院子里晒太阳,这才让胤禛看了个正着。
到了后殿,胤禛果然见到了前一日的那只猫咪,他一个飞扑便抱住了如意儿,如前一日般摸着它蓬松柔软的皮毛,笑得格外开心。
后殿里胤禛笑得开心,前殿里乳母却大汗淋漓。
前一日乳母见到胤禛扑过去时,一颗心都快窜到喉咙,等见到这大猫只疑惑地“喵”了一声,便又懒洋洋地趴了下去,任由小阿哥撸着,这才放下心来,当得知这猫是德嫔娘娘养的后,心里最后那点顾虑也抛开了,乐呵呵地看着胤禛和如意儿玩耍,丝毫没有想起和云珠汇报一声的事情。
云珠也没难为乳母,她只淡淡地说道:“乳娘这些日子在宫中也是辛苦,家中孩子都不只额娘模样了,我也不忍你们母子分离。”
说完,便吩咐小季子,给乳娘置办一份丰厚的仪程,将乳母送回家中。
内务府很快便换上了新的乳母,胤禛很快便适应了过来,当然,这也和胤禛更爱云珠给他添加的辅食,而不是乳母的奶有关系。
总之,纵使有着这般那般的小波折,胤禛飞快的适应了宫中生活,和云珠感情越来越好,一刻也离不开她。
第98章 大火
宫中无岁月,时间的流逝好像流水,一天天的从不停歇,北京城里最舒适的秋日转瞬即逝,好像入秋才刚几天,冬天便已经到了,一夜之间,凛冽的北风卷着寒意呼啸而至。
永和宫里的炭盆全部都燃了起来,胤禛扯着如意儿的尾巴,逗着如意儿和他玩耍。胖乎乎圆滚滚的如意儿抖了抖长长的皮毛,嫌弃地看了胤禛一眼,又趴了回去,靠着炭盆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额娘!”胤禛迈着小短腿,趴趴趴趴地跑到云珠身旁,委屈地看着云珠:“如意儿,坏!”
看着小儿子皱巴巴的脸,云珠没心没肺的笑了。胤禛的眼眶红了,嘴一瘪便想哭几声表达不满。
云珠见势不妙,这小子不哭则已,一哭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忙止住笑意,招手让胤禛过来。胤禛早便习惯了永和宫,看着云珠的动作,也没让宫女帮忙,自己便抬着小短腿,手脚并用地爬上了罗汉床。
虚虚地笼着胤禛,云珠亲昵地说道:“咱们不理如意儿了,胤禛陪着额娘画消寒图可好。”
是的,云珠正在画着消寒图。
冬至是一个重大的日子,过了这天,不止白昼一日较一日的长,天气也一日较一日的冷,闺阁之中素来有着画消寒图的习俗,消寒图上用浓淡墨勾勒着形态各异的九多梅花,每朵梅花都由九瓣花瓣构成,一共是八十一朵,上好的朱砂细细研磨成鲜艳的颜色,每日涂满一朵花瓣,九九八十一天之后,冬天便也过去,春天到了世间。
康熙十八年的冬至,办得一如既往隆重,只不过这份隆重和云珠无关,她依然闭门不出,在永和宫养着身子,唯一的仪式感大概就是将消寒图找了出来,每日细细画上一瓣花瓣,来消磨着孕期的时光。
此时炕桌上的消寒图,已经花完一整朵,第二朵的花瓣也填上了几瓣,小孩子本就容易被鲜艳的颜色吸引,胤禛爬上罗汉榻时便已经看见了画碟里红艳艳的朱砂,只不过没有额娘的允许,他不敢随意上手。
骤然得到云珠的应允,胤禛张大嘴笑了,露出嘴中米粒大的牙齿。
他歪着头,软软地看着云珠,正当云珠满腔爱意无处发挥时,胤禛突然将手往画碟里一压,不大的手掌瞬间沾满了朱砂,又笑着将手掌往消寒图上一印,瞬间洁白的宣纸上便多了一个小小的手印,消寒图唯美的意境不复存在。
“额娘,美!”胤禛张着手,笑得更加开心。
云珠好气又好笑的看着神情无辜胤禛,轻轻地戳中他的额头:“你就调皮吧!”随后让夏荷端来热水,握着胤禛的手细细地的帮他洗干净,然后又将胤禛搂在怀里,将最小号的毛笔放在胤禛手中,握着他的手一同描绘消寒图。
康熙到永和宫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番景象。屋外的寒风被屋舍隔绝,屋内暖意融融,年轻的母亲嘴角含笑,温柔地注视着儿子,时不时亲昵地说上几句话。
这番普通人家再常见不过的情景,却让康熙心绪复杂,甚至对这个小儿子都有了丝嫉妒之情。
“万岁爷!”熟悉的龙涎香传来,云珠从画中抬头,果然了康熙,她撑住腰,便要在夏荷的帮助下站起来行礼,却被康熙一把按住:“无需多礼,坐着便好。”
云珠也不和康熙客气,顺着康熙的力度便倒向罗汉榻的引枕上,摸着愈发大起来的肚子,含笑看着胤禛一板一眼的行礼。
康熙满意地点头:“胤禛的规矩愈发好了。”
胤禛好似也听懂了康熙的夸奖,握着小拳头,不停喊着:“皇阿玛。”
康熙笑着摸了摸胤禛的头:“真是朕的好儿子。”胤禛笑得更加开心,挥着小手看向云珠。
“小阿哥真是好样的。”云珠也笑着夸奖。
胤禛又抓着毛笔,笨拙地往花瓣上填,云珠和康熙笑着看着胤禛的动作,一如寻常父母。
等到胤禛炫耀地将填完花瓣的消寒图拿起炫耀时,时辰已经不早,胤禛的眼皮都在打架,完全睁不开了。
云珠笑着夸奖几句,便让内务府新送来的乳母将胤禛抱下去睡觉,许是填消寒图精神过于集中,这一日胤禛没有再拖延,乖乖地被乳母抱住,回了自己的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