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和乌那希的命比起来,一点名声又重要吗。这两者甚至无法摆在天平的两端衡量。
京中家世清白,尚在哺乳期的妇人被一个个送入宫中,潭柘寺上的长生灯亮起,五台山上佛前贡上佛经,由得道高僧念经昼夜不停,白云观里观主亲自主持盛大的祈福仪式。
也不知是哪方神佛起了作用,在云珠越来越焦虑之时,在又换了一个乳母后,乌那希终于能够喝下奶而不吐出来。
云珠凝神,盯着乌那希的嘴,大气也不敢呼,待过了一盏茶,确实只见乌那希啪嗒着嘴睡得香甜,再没有将药奶吐出,云珠大喜过望。
“赏,重重有赏。”
脸色沉静的青年女子,行过礼后又不声不响地去照顾小哥哥,这不卑不亢的模样,很让云珠满意,思索着若对方愿意,便一直将她留在宫中陪伴着乌那希。
自从乌那希能够喝入药汁而不吐后,情况便一日好过一日,太医院院正和刘太医诊脉之后的神情也愈发轻松。
望着乌那希消瘦的笑脸重又有了肉的模样,煎熬了许多日子的云珠,终于能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
“这些日子你都瘦了。”康熙抚摸着云珠憔悴的脸,很是心疼。
“乌那希没事,臣妾便别无所求。”胤禛和胤祚都没得过如此惊险的疾病,这是云珠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什么叫恨不能以身代之,她的脸贴上康熙的手,感受到一阵心安。
在乌那希这儿,康熙尽到了为人父的责任,这便够了。
云珠垂下眼,淡淡想着。
秋风起,夏日尽,乌那希终于得到院正的松口,可以不喝药了。
“乌那希是不是彻底痊愈了?”云珠满怀希冀地看过去。
正在看着奏折的康熙亦是放下了手中事情。
院正苦笑着解释:“万岁爷,德妃娘娘,小格格虽然现在已经无需喝药,可正常饮食,但这病却是伤了元气,若不是胎中养得够好,能不能熬过去都得两说,日后小格格务必注意调养,注意饮食,绝对不能劳累,更不能受凉,否则还会有性命之忧。”
院正也是被康熙这次的大手笔吓到了,他自诩也见过不少大场面,但如康熙这般,将前朝都搅动起来,属实少见。
素来圆滑,说话留一半的院正,一狠心,将最坏情况提前告知,以防不注意小格格再病,又得大动干戈。
云珠不可置信地看向刘太医,只见刘太医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这简直便是晴天霹雳,乌那希很快就会痊愈,是支撑云珠这些日子的信念,临了临了,却突然被告知,日后乌那希较之正常人也将大为不如,这消息将云珠震在原地,她茫然地看向康熙。
康熙亦是心头大恸,对于乌那希,康熙真真切切是付出过感情的,在他的诸多子女中,康熙敢拍着胸脯承认,除了太子,他在乌那希身上倾注的感情最多。
永和宫里寂静无声,云珠只能听见心脏在胸腔里的跳动之声。
“朕知道了!”康熙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终于承认,还是有人力不能涉及之处。
太医院院正和刘太医行礼离开,去往永和宫后罩房住下,这些日子为了照顾小格格,他们将铺盖卷铺在永和宫中,日夜轮换。
院正一进房间,便开始收拾东西,刘太医略一思忖,也明了院正的意思。
事急从权,小格格情况实在过于危机,他们才破例住在宫中,现如今小格格已经稳定下来,需要长期静养,已经不需要太医时刻盯着,刘太医也忙着收拾东西。
“我还以为这条命要留在宫中了。”老成持重的院正,在事情结束后,没忍住吐露心声。
刘太医也是劫后余生的模样,但让刘太医选,他还是愿意拜德妃的码头,富贵险中求,这些年来,他家的日子已经较以前好过太多。
“凭着万岁爷的宠爱,小格格日后也算无虞了。”刘太医低声说道,作为这场对话的终结。
须发皆白的院正从顺治朝便在太医院当值,见过的事情远非刘太医能比,清宫中的宫女,又有哪个能过上好日子呢,即使再受皇父宠爱,最终也不过就是外嫁抚蒙的下场。
和硕纯恪长公主由于吴三桂的叛乱,在宫中幽禁了这么多年,两个幼子还是被处死了,这日子又如何能说好?
院正心里叹息一声,作为医者,该说的他已经说了,更多的事情,也非他能置喙。
这个事情,院正能够想到,云珠只会比他想到的更早。
毕竟,和硕纯恪长公主及她的幼子,庶子,在宫中的一应供应,全部都经过了云珠的手,康熙二十年的时候,尽管云珠还怀着身孕,但也听说了康熙将纯恪长公主膝下的孩子全部处死之事。
尽管三藩已削,但大清需要依靠姻亲的婚事并不少,蒙古如此多的部落,无不祈求着康熙将女儿下嫁,以示和天家关系亲近。
然而公主嫁去蒙古,先不说大漠风沙之烈,也不提生活条件艰苦,仅一点,蒙古离京城路途遥远,嫁入蒙古,便很难回京,宫中那么多嫁在蒙古的长公主,又有几个能回到京中呢,就连太皇太后的亲生女儿,也是多年没有回京了,徒留太皇太后深深思念。
云珠简直不能想象,日后她的女儿被嫁去蒙古,母女多年不得相见的情形,她的乌那希,那么小,那么弱,她捧在手心里尚且放心不下,又怎么愿意女儿离她远去。
将永和宫搅地天翻地覆的乌那希,在解决了身上的不舒服后,又陷入了甜甜的梦香。
云珠痴痴地看了摇篮里的乌那希,久久不愿离开。
直到康熙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趁着心里头还有勇气,云珠直直跪下。
“为何行此大礼?”康熙一惊,便要将云珠扶起。
然而云珠却固执的跪在地上不起:“万岁爷,臣妾求您件事。”
康熙伸出的手收了回去,和云珠同床共枕不少时间,对于枕边人的性情,他也不是毫无了解,他知道云珠不是没有城府之人,能让她跪地哀求的,必非小事。
“何事?”康熙凝神思索,云珠到底所为何事。是后宫之事吗?可云珠在后宫中话语权已不低,一般事情难不倒她,那是前朝之事?但云珠向来恪守本分,从不向前朝伸手。
康熙想了许久也没想到云珠所求何事,但,无论她要求什么,看着云珠憔悴的脸庞,康熙都打算若不是太过分,便直接应了就是。
“万岁爷,臣妾求您,待乌那希长大了,不嫁予蒙古。”
“大胆!”康熙冷冷斥责。
云珠的话音刚落,康熙原本准备应承的话语再不能说出口,已经伸出的手又缩回了袖子。
饶是康熙已经猜到,云珠所求绝非易事,但也没想到,她会给他出这么大的难题。
大清还在关外之时,便和蒙古守望相助,蒙古的贵女一代代不停嫁给爱新觉罗家族,爱新觉罗家族的女儿,也不断地嫁入蒙古诸部,蒙古和清廷,就这样一代一代的,交织成错综复杂的关系。
随着清朝入关,从世祖开始,便有意识的在减少蒙古女子在宫中的话语权,世人都说世祖是被孝献皇后董鄂氏迷了眼,殊不知,这又时不时世祖借着孝献皇后之后扫除蒙古势力。
在康熙的后宫中,蒙古妃子存在感更弱,高位妃嫔全是满族出身,再也无早些年后宫中被蒙古女子占据天下的情况。
但,和蒙古的亲缘不能如此断掉,既然皇帝不娶,那公主下嫁势在必行,这甚至都不是康熙本人凭着喜好能决定的事情。将公主嫁去蒙古,是基本国策,是政治博弈。
康熙再如何喜爱云珠,也决不能答应她这个要求。
云珠却并未被康熙的冷脸吓到,此时的云珠,单纯的就是在赌,赌的是康熙对于女儿的不忍之意,没有计算,没有筹谋。她也知道,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即使机关算尽,也未必能达成目的,不如干脆点,直截了当将话挑明。
“这不可能。”康熙没有犹豫,断然拒绝。
云珠的心,好似沉在冰窖之中,终究还是她痴心妄想了,对于帝王而言,又有什么比维持他的统治更重要呢。
“万岁爷,太医都说了,乌那希身子弱,需要好好养着,蒙古气候、环境都不如京城,您将乌那希嫁去蒙古,这是生生要了她的命啊!”大滴大滴的泪水从云珠脸颊划下,她嗓子喑哑,隐隐能感觉到血腥之意。
康熙站起身,在不大的屋子里来回踱步,他沉思着,与蒙古联姻的策略不能改,但乌那希病了这一场,将她嫁入蒙古,能活多久还真难说。此时正是康熙对着病重的女儿怜惜最盛的时候,望着襁褓中刚从鬼门关救回的女儿,他也不愿意乌那希白送了性命。
理智与情感在康熙的头脑里不断的斗争,来回拉扯着,总难找到两全之法。
“既如此。”康熙拧着眉头,勉强找到一个均衡之道:“日后我在京城给乌那希赐公主府,让她带着额驸长居京中。”
这已经是康熙最大的退让,云珠从康熙的神色中看出此意,忙向康熙谢恩。
这一次能有此成果,云珠已经很满意,公主下嫁,能够有独立的公主府,和额驸感情不好,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不是难事,康熙既然答应将乌那希留在京中,云珠便有把握,保证乌那希不受委屈。
兵荒马乱的大半个月终于过去,永和宫里小格格熬过了重病的消息便如同插上翅膀,很快便传遍后宫,这让不少等着看热闹的人银牙咬碎,还要给永和宫送来礼物,为小格格的健康道贺。
云珠将各宫礼物全部都交给秋菊打理,登记造册入库,一套流程很是熟练。然后又在库房里找到合适的回礼,安排着稳重的人送回去。
腾出手的夏荷,也着手整治永和宫的规矩,不能春杏不在,永和宫便如此不成样子。
永和宫里,人人都忙碌起来,但这个忙,较之前些时日的愁云惨淡全然不同,是一种活力四射、生机勃勃的忙,好似永和宫突然充满了生命力一般。
云珠笑眯眯地看着宫人们斗志昂扬的模样,笑着走到胤禛和胤祚的厢房,此时的胤禛和胤祚,正头靠着头,担心着乌那希。
乌那希的病,让云珠忙得焦头烂额,又担心胤禛和胤祚染上病,云珠也许久没有见过这哥俩,全靠夏荷在中间传话。
好在胤禛和胤祚都是懂事的,并没有被额娘冷落的不忿之感,反而每日都在关心着妹妹的病情。
见到云珠笑眯眯地模样,胤禛还尽力维持着兄长的稳重模样,胤祚却一蹦三尺高:“额娘!”
云珠笑着将扑向她怀中的胤祚抱住,又搂住强装镇定的胤禛,一手环抱住一人,安抚着他们这段时日以来的惊惶情绪。
胤禛的耳后根悄悄红了,他偷偷将眼泪擦在云珠的衣服上,情绪更为外露的胤祚,抱着云珠嚎啕大哭,这俩风格迥异的儿子,都让云珠心疼不已,搂了许久许久。
乌那希的痊愈,好像为清宫中带来了无数的生机,在随后的半年里,后宫里喜讯连连。
康熙二十一年十月,佟佳皇贵妃诊出有孕,十一月,贵人郭络罗氏诊出有孕,十二月,宜妃诊出有孕,康熙二十二年,二月从五台山还愿回来,云珠再次确诊有孕。
“你是说,我又有孕了?”听着刘太医的诊断,云珠满心都是不可置信。
而刘太医斩钉截铁的点头,让云珠满是担忧,距离上一次生子时间尚带你,如此频繁的产育,实在过于伤身。
忧心的云珠找刘太医开些补药,却被刘太医断然拒绝,甚至言说云珠身体底子不弱,无需进补。云珠私下忖度着,这是否是她穿越时空,得到的好处?
后宫中喜讯连连,让康熙龙心大悦,趁着兴头,康熙下旨,将从小抱养在宫中的恭亲王常宁之女封为和硕纯禧公主,并允她回家,承欢父母膝下,不再让骨肉分离。
第123章 种痘
喜讯连续不断,康熙二十二年,四月,钮祜禄贵妃诊出有孕。
帝王有子,乃天将吉兆,清宫之中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么扎堆的来过孩子了,不仅康熙喜悦,就连前朝大臣,也纷纷上表,表示天佑我大清。
云珠的这次有孕,倘若真如刘太医所言,对身子损伤不大,甚至可以说,她这次有孕的时机,真真是恰到好处。
在康熙为了乌那希大动干戈之时,太皇太后虽然没有多言语,但在得知了云珠还求着康熙答应乌那希嫁人后不出京城,太皇太后多少觉得云珠心大了,需要好好敲打。
正当太皇太后在思索着用什么方式才能敲打到云珠,又不伤到两位皇子的体面时,苏麻喇姑回话,永和宫德妃有孕。
听到这话,太皇太后不得不放下琢磨许久的念头,毕竟,德妃怀着的,是皇裔。
加上云珠腹中这子,她已经孕育了四个孩子,并且前三个全部养活,在宫中嫔妃中,无出其二。
对太皇太后而言,什么事情也没有爱新觉罗家的传承重要,一个年华正盛,能生会养的妃嫔,正是后宫中所需要的。
看在爱新觉罗的血脉的份上,太皇太后看云珠都顺眼许多,之前她认为堪称僭越的话语,也被轻轻放下。
太皇太后的这一番心理活动,云珠全然不知,她此时正头疼于宫务该如何处理。
此时宫中的高位嫔妃,除惠妃,荣妃之外,其余几人均有身孕,佟佳皇贵妃苦求孩子多年,在刚刚诊出有孕的时候,果断地闭门养胎,再也不过问杂事。
这番作派,反而让康熙对她印象好上几分。
佟佳皇贵妃本就不掌宫权,她的闭门不出对宫中诸事影响不大,后宫之中按部就班,未起波澜。
等到宜妃有孕,翊坤宫里有了两个孕妇,宜妃不仅要养胎,还得照顾胞姐郭络罗贵人,一时见焦头烂额,分不出心神处理公务。
云珠几人搭把手,将宜妃主管的这些事情接了过来。
等到云珠怀孕,她距离上一次生产实在太近,虽有刘太医保证,但她也不敢过于消耗精力,将她所负责的宫务收拾收拾,全部交给了永寿宫。
钮祜禄贵妃也是大家族里精心培养的,在宫中这两年,虽说位份是一人之下的贵妃,但宫权还得和几个妃位平分,这事一直让她郁郁,当云珠将账本对牌让人送到永寿宫,钮祜禄贵妃半点磕巴也不打的接了对牌,想要一展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