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午门外停下,等候多时的御辇和肩舆已经在等待着了,云珠牵着胤禛一道坐上肩舆往永和宫走去,而康熙却直往乾清宫而去。
永和宫里,秋菊、冬梅、小欢子、小季子已经在门口摆好了火盆,云珠的肩舆走到永和宫门前,小欢子忙走到肩舆前,扶着云珠和胤禛下来。殷勤地笑着:“四阿哥受了大罪了,奴才们准备了火盆和柚子水,您和四阿哥消消霉运。”
云珠笑着推着胤禛跨过火盆,母子俩牵着进入永和宫,却见一个肉乎乎的身影如同炮弹一般冲了过来,云珠瞧着这冲力,不动神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只见这身影的目标却不是云珠,而是她身旁的胤禛。
“四哥,你终于回来了!”胤祚抱着胤禛大哭不已,无论谁劝都不愿意松手,这份哭泣甚至将屋内安静睡着的乌那希吵醒,也跟着哭了起来,一儿一女,一屋内一屋外,同时以哭声迎接着云珠的回来。
云珠苦笑着安慰胤祚:“胤禛刚回来,需要先去洗个澡,胤祚放开哥哥好不好。”
“不好!”胤祚止住哭声,抽抽噎噎抱着胤禛不放:"四哥,我陪你洗澡。"胤禛轻轻笑出声来,从云珠手中抽出手来,抱着胤祚入了浴房,两人一道洗了个柚子澡。
胤禛刚从水里出来,乾清宫的旨意便已经传了出来,前朝后宫都已知道,永和宫的四阿哥,种痘成功,已经完好无损地回了宫中。
很快,永和宫中收到了数不尽的拜帖。
第124章 忧心
拜帖如雪花般络绎不绝飞入,尽管云珠以胤禛需要静养为由,拒绝了其他人的求见,但明里暗里的打探从未停过。更何况康熙需要在前朝推行种痘之法,更需要胤禛出现在人前,向世人展示此法可行。
在得到康熙的暗示后,云珠瞧着胤禛将精神养了回来,索性便在永和宫里开了一个宴会,庆祝胤禛的恢复。
康熙想要将种痘是安全的、可行的这一事告知天下,但世人就是这么奇怪,对于白纸黑字的旨意,第一反应便是质疑,总是疑心肉食者话语的真实性,若同样的消息,由家中亲朋私下里传递出来,人们却毫不犹豫地便信了,越是遮掩,越觉得真实。
宫中妃嫔涵盖满、蒙两族,互相之间姻亲关系错综复杂,云珠肯定,只要胤禛在宴会上健健康康的出现,不出三天,全京城的满蒙人都将听说种痘之法,时间再长点,漠南和关外收到信也不奇怪。
永和宫一扫自乌希那生病之时便笼罩着的阴霾之相,太监宫女齐上阵,压箱底的好物件都被翻了出来,立誓要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宴席。
确实如同云珠所料,后宫妃嫔,无论位份高低,在宴会当日均早早出席。
毕竟,天花,是满人和蒙古人越不过去的关。
胤禛回宫后,云珠命刘太医开了许多滋补方子,挽起袖子亲自下厨,眼不错地盯着给胤禛熬补汤,这满含着额娘爱意的汤,胤禛一滴不剩的喝了下去,这些日子将养下来,病后的憔悴之色一扫而空,甚至比之种痘前更胖了几分。
见到这样的胤禛,所有的妃嫔都眼前一亮,佟佳皇贵妃、钮祜禄贵妃等高位妃嫔边投喂着胤禛点心,边热切的询问着种痘经过。
地位妃嫔没有资格发言,耳朵却高高竖起,不愿意落下任何一句话。
越听,她们的神色越激动,谁家没有几个没熬过天花的亲人呢,甚至有不少人侥幸从天花中死里逃生,脸上却满是坑坑洼洼的痘坑,很是可怖。
别以为她们离得远就看不出来,眼前的四阿哥出了天花之后,可是半点痂也没有留下,再听见胤禛详细诉说经过,知道会发热、长痘,但这发热和长痘痘能被药物控制住。
当然,云珠也没忘了和他们交代清楚,这种痘之法也非绝对安全,十人中约莫有一人熬不过去。
但这概率,比之之前得天花后那恐怖的死亡率,根本不值一提。
妃嫔们暗自下了决心,回宫之后一定要给家中写信,让家中的小辈都去种痘。
至此,云珠这次宴会的目的基本达到。
云珠笑眯眯地应和着宫妃们的话,将她们一一送走。
月份渐大,一场宴会便让云珠觉得精神不济,她倚靠在罗汉榻上,陷入沉思。
从结果来看,康熙力推的种痘之法,确实能拯救不少人的性命,但,云珠在玉泉山行宫从头到尾亲历了胤禛的种痘,直到中途还是存在凶险,回宫之后,云珠也问过刘太医,从医术上看,种痘之法却是可行,傅为的所采用的方法,是副作用最小的一种。
即使刘太医如此言语,云珠依然感觉不对,她对于种痘不明了,但根据以前打疫苗的感觉,绝大部分人反应都很轻,即使有少部分人发热,过一两天也能自行退去,不会弄出胤禛那么凶险的情况。
一定有哪里忽视了,云珠咬着唇想着。
见过胤禛的种痘之后,云珠心中一直有个隐秘的忧虑,胤祚只比胤禛小两岁,按着康熙定下的皇子进学前必须要种痘的规定,最迟还有两年,胤祚便要种痘,然而胤祚现在瞧着虎头虎脑,机灵活泼,但云珠一直记得,胤祚出生时先天不足,养了许久才养成如今模样,内里和同龄人比起来,差了许多,受不了风,受不了凉,一到换季时节,隔三差五总得小病一场。
云珠不敢想象,胤祚种痘之后,会是何结果,毕竟,种痘之后死亡率虽然大为下降,但,总还是有人没有熬过。
或许在康熙、以及许多其他人看来,这生存率已经够高,若是连这都熬不过去,真得了天花更加熬不过,但云珠身为人母,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自己的孩是十人中的那一人。
“小欢子。”云珠思索许久,终于还是下定决心,给小欢子下了命令:“去库房取黄金百两,送给刘太医,令他召集医者,共同研究更加安全的种痘之法。”
小欢子听命,捧着沉重的托盘,去给刘太医传旨。
云珠忧虑地看着,心中只祈祷着事情能如她所愿。
但,找到更好的种痘之法,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之事,无论云珠如何焦虑,她也必须抑制住这个情绪,耐心地等待。
对此时的云珠而言,还有更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考虑。
自从怀了这胎,云珠情绪便格外敏感,易哭易怒易感动,和怀着胤禛和胤祚时的感觉截然不同,云珠隐隐有预感,腹中这胎,约莫又是一个格格。
云珠已经生育了两子一女,无论腹中孩子是阿哥还是格格,她都很是喜爱,但较之阿哥,若是格格,有件事便必须提前操心起来。
清朝的格格,实在是惨。唐朝的公主,权势彪炳,不仅能举荐贤能,甚至还能左右朝堂大事,宋朝之后程朱理学盛行,公主地位愈发的低,但即使是明朝的公主,也是从民间选合适之人,驸马一家人在公主面前俯首臣称。然而清朝的格格呢,一代一代的格格,都是作为联姻之人,为了父兄的江山,远嫁蒙古或者异性王,为大清笼络人心。
云珠拼着惹怒太皇太后和康熙,为乌希那求了个不嫁出京城的承诺,若这胎亦生女儿,又如何才能避免她嫁去蒙古的命运呢。
这真是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云珠暗自叹息,摸着腹中已有动静的孩子,暗自发誓,不惜一切代价也绝对不会让孩子嫁去蒙古。
正当云珠准备潜移默化培养康熙和腹中孩子感情之时,康熙却突然提出,他要奉太皇太后去古北口避暑,并且一去便要好几个月时间。
“为何如此之久?”云珠惊诧地问道,夏日暑热难耐,太皇太后每年都出京避暑,康熙孝顺,每每随同,将太皇太后送至避暑山庄,再回京处理政务,年年如此,待夏天将尽,暑热结束,趁着秋高气爽,康熙再去行宫将太皇太后接回宫中,顺便召见蒙古王公,与他们围猎宴饮,软硬兼施地向他们展示大清的实力,让蒙古王公老老实实臣服于大清。
但,这般长时间的在外,绝非常事,更何况现在宫中有孕之人如此多,佟佳皇贵妃已经进入孕晚期,不知何时便要临盆,钮祜禄贵妃也身怀六甲,更别说宜妃、德妃哪个又不是康熙的心尖尖,就连存在感最弱的郭络罗贵人,康熙也很是宠了一段时间。
宫中没有皇后坐镇中宫,更需要康熙坐镇,以防万一。
这道理,云珠明白,康熙更加明白,但他并未过多解释,只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胤礽也大了,该带他出去走走,见识我大清江山。”
云珠瞬间便明白过来,康熙的这次出巡,涉及到朝政之事,这已经不是她能探听的范畴,云珠沉默下来。
然而云珠的这份沉默却被康熙误会,他以为云珠已经知道这次随行人员中不仅有胤礽,还有胤褆和胤祉,几个大点的阿哥里,唯有胤禛不在名单内。
他握着云珠的手,好言好语安慰:“这次不是我不愿意带胤禛,但胤禛刚种完痘没多久,我想着还是让他在宫中好好修养,塞外风沙太大,条件也不如京中,便不让他跟随,等胤禛大一点,进学了,我一定带他出巡。”
云珠挑起眉毛,似笑非笑的看着康熙,在康熙刚说出口的瞬间,云珠便明了,康熙误会了她的沉默,但既然康熙愿意给承诺,云珠也不介意这个美丽的误会更久一些。
“你相信朕,朕不会亏待我们孩儿。”康熙看着云珠的眼神,更加深情。
云珠轻轻地靠在康熙的怀中,闭上眼睛:“万岁爷,臣妾自然信您。”
等康熙奉太皇太后避暑的车架启程之后,云珠才从各种消息中勉强拼凑出了大致轮廓。
康熙的这次出巡,并不是心血来潮,此事还得从五月说起。
五月,康熙正式下旨,派施琅征讨台湾。
自从三藩平定之后,被郑氏家族占据的台湾,便成了康熙的心腹大患,康熙二十年,郑经去世,郑克塽掌权,康熙敏锐的感觉到征讨台湾时机已到,任命施琅为福建水师提督总兵官,加封太子少保衔,剑指台湾、澎湖等地。
时机终于已到,施琅挥兵南下,与此同时,北边漠北蒙古、罗刹国还在虎视眈眈。
此时最怕的便是北边趁此机会掀起战乱,将大清拖入双面作战的境地。
为了巩固边防,避免北边生乱,康熙诏令皇太子胤礽、大阿哥胤褆、三阿哥胤祉随行,共同巡视北边防线。
在家国大事面前,儿女情长自是被抛诸脑后,康熙能做的,也不过是将绝大部分擅长妇儿之科的御医留在京中,并允许他们随时入宫,为有孕妃子诊治。
也不知是不是被康熙这次出巡刺激,还是其他原因,康熙车架刚离京没几天,云珠便收到消息,佟佳皇贵妃发动,即将临盆。
第125章 绝望
佟佳皇贵妃,尽管由于昏招频出,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但目前后宫之中,份位最高之人,还是她。
皇贵妃位同副后,她的生产是后宫中绝对的大事。
得到佟佳皇贵妃临盆的消息,云珠将点心碟子放下,小欢子听见宫人报信的第一时间,不等云珠吩咐便安排上了肩舆,等云珠梳洗好,换上外出见客的大衣裳,肩舆早便在永和宫门前等着了。
云珠抱着肚子坐上被垫得很是软和的肩舆之上,抬着肩舆的太监不敢走得太快,唯恐将孕中的德妃娘娘颠簸了去。
肩舆慢慢悠悠,不急不缓地到了景仁宫。
云珠被秋菊扶着下了肩舆,又抽出帕子擦干净额头上冒出的汗珠,这才扶着腰走入景仁宫中。
景仁宫正殿里,已经被闻讯赶来的妃嫔堵得严严实实,云珠走入的时候,被排在门旁边的地位妃嫔们忙给她让出一条通道,露出坐在最前方的惠妃和荣妃二人,钮祜禄贵妃和宜妃既有身孕,又住在西六宫,此时还未到场。
惠妃和荣妃对着云珠点头招呼,又指了指身旁椅子,示意云珠坐上去。
云珠不客气地坐下,侧身询问:“目前情况如何?”
惠妃叹了口气:“皇贵妃娘娘这胎怀相一直不好,已经送入产房了,离生且远着呢。”
荣妃也沉默地叹了口气。
比起云珠,惠妃和荣妃才是真的心慌,毕竟此时宫务是她俩在掌着,康熙离京前甚至还特意找她们吩咐了一番,谁能想到,康熙前脚刚离开紫禁城没几日,后脚佟佳皇贵妃就发动了,若是佟佳皇贵妃真出了什么事,光是康熙的迁怒,就够她们俩喝一壶的。
惠妃和荣妃一时之间不知是该羡慕钮祜禄贵妃、德妃和宜妃,由于身孕逃过这一遭,还是怨愤为何佟佳皇贵妃不能提前几天生产。
景仁宫里将一间厢房布置成了产房,佟佳皇贵妃已经躺在里面,远远地都能听见她的哀嚎。
这声音不对!云珠皱着眉向产房望去。
这几年来,云珠也生过几个孩子了,她深知头胎最为凶险也最为费力,从发动到孩子落地,中间还说不好要多长时间,有那等生得慢的,耗上几天几夜都有可能。
从云珠得到佟佳皇贵妃发作消息开始,至今满打满算不足一个时辰,如今佟佳皇贵妃便嚎叫地如此费力,等真正生起孩子,没有力气了可如何是好。
云珠撑着腰,在妃嫔们的惊呼中,走到产房门口,隔着门帘,云珠隐隐约约听见接生嬷嬷在大声地劝着佟佳皇贵妃,让她省些力气。
佟佳皇贵妃的声音果然小了许多。
“怎么样了?”放下心的云珠正要走回正殿,沙沙地衣物摩挲声从身后传来,云珠转过身,却见同住西六宫的钮祜禄贵妃、宜妃和郭络罗贵人赶了过来。
这三人同样也是孕妇,肚子一个赛一个的大,站在产房门口,让景仁宫的宫人都缩手缩脚,唯恐冲撞了谁去。
云珠看出宫人们的拘束,她笑着向钮祜禄贵妃行过礼,将目前情况交代过后,又将钮祜禄贵妃几人请入正殿。
惠妃和荣妃早便留出来钮祜禄贵妃的主座,几人厮见过后,纷纷落座。
挤了一屋子的妃嫔们,也纷纷上前请安,吵嚷地不行,甚至由于来得人过多,殿中的椅子不够,嫔位还能有个座位,贵人、答应、常在们只能找个地方站着,有些来得早的,已经摇摇欲坠。
钮祜禄贵妃受了她们的礼,与诸人一道,等待着佟佳皇贵妃的生产。
杯盏中的茶水喝完一杯,又换上一杯,在杯盏更替中,日头走到了天尽头,当夕阳的余光跃下地平线,夜幕如期而至。
妃嫔们干坐了大半天,已经疲乏地不成样子,更何况还有数个孕妇在其中等待,无论谁腹中胎儿出了事情,都不是小事。
惠妃和荣妃对视一眼,同时站了起来,对着钮祜禄贵妃恭敬地说道:“娘娘,夜色已晚,皇贵妃这儿且需要一些时候,要不,您先回宫休息,臣妾留着这儿等待,待这儿有了新的消息,我们再使人禀告于您?”
钮祜禄贵妃沉思片刻,见着一屋子疲意已经爬上面容的妃嫔,她呆坐了一天的腰背也酸疼不已,更别说腹中也出现不适之感,钮祜禄贵妃终于还是点了头:“既然这样,便都先散了,等明日再过来。”
说完,钮祜禄贵妃便站起身,率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