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周边兄弟,只见大阿哥和三阿哥是同样的惊诧中带着丝兴奋,唯有最小的老四,却毫无意外之感,眼中是全然的兴奋。
胤礽的眼神暗了暗,随即又恢复平静。
领了圣旨后,几兄弟分别回屋,随行伺候皇太子的奶公凌普,一脸愤恨地凑了上来:“太子爷,您可得管管了。”
“何事?”胤礽躺在椅子上,将脚搭在脚踏上。
凌普忙将胤礽的腿抱入怀中,仔细地为胤礽按着酸胀的小腿,同时说道:“太子爷,您道为何万岁爷突然又下旨围猎。”
胤礽眼皮耷拉着,不以为意:“皇阿玛想做的事,自有他的道理。”
“哎呦,我的太子爷,”凌普痛心疾首:“您还不知道呢,本来万岁爷没有在德州围猎的打算,今日下午去了趟德妃娘娘的马车,晚上旨意便下来了。”
“这又如何。”胤礽嗤笑着:“这算什么事,还值得你特意拎出来说。”
在康熙全部偏爱下长大的胤礽,浑不觉这是什么大事,但不知为何,莫名的危机感浮现在心头。但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胤禛都不可能是他的威胁,若是让其他人知道,大清帝国的皇太子,面对着年幼的弟弟,竟然有危机感,真真能惊掉下巴。
“行了,这点事情,还能翻了天去?”见着凌普依然在喋喋不休,胤礽压下心中的不安,不耐烦地将凌普挥退。
胤礽和凌普的对话,云珠全然不知,她只知胤禛在翌日的围猎中十分欢畅,又猎到数只兔子,积攒的兔毛,足够让几个弟弟妹妹没人都换上一套兔毛衣裳。
尽兴过后,南巡车队从德州缓缓启程,经过禹城之后,便到了济南。
这是南巡途中经历的第一个大城市,作为山东的省会之地,济南历史悠久,南依泰山,北跨黄河,背山面水,境内泉水众多,素有“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美誉。
山东巡抚徐旭龄早已率领当地官员在济南城西等候,远远瞧见御辇,徐旭龄忙忙率众跪下,车队行来,停在城外,康熙将众臣叫起,亲自接见,随后才前往济南最富盛名的趵突泉。
趵突泉位于济南城中,占地百余亩,远远望去,泉水如雪涛,喷涌而出,隐隐能听见如雷般崩鸣之声。
山河秀丽,莫过于此。
康熙见之大喜,亲赐“清漪”二字。
云珠见此泉景,颇感心旷神怡。
赏玩过了趵突泉,圣驾未停,从城南出了济南城,在长清县住了一晚后,翌日到达泰安州。
泰安,亦是千年名城,该城以泰山为名,所谓泰山安则四海皆安,泰安之名,意味国泰民安。
千百年来,多少帝王将相,文人墨客前往泰山,抒发着他们的壮志豪情,挥洒出千古名篇,秦皇汉武的泰山封禅,为这五岳之一的名山增添了更多意味。
康熙登基以来,擒鳌拜,掌政权,平三藩,收台湾,自认为已经有了登顶泰山的业绩。
在长清县住着的晚上,云珠便觉得康熙格外的亢奋,精力格外好。
“万岁爷?”云珠环着康熙的脖子,温言软语询问。
“泰山,朕终于到了泰山。”康熙的眼珠中满是红血丝,他从云珠脖颈间抬头,神情激动:“朕幼年登基,长年受制于人,不少人等着看朕的笑话,更有那起子小人,恨不得朕如皇考一般,壮年而逝,将这江山留给年幼的太子,让他们颠覆大清江山。”
“那些人一定没想到,”康熙冷笑着:“朕不仅握住了朝堂,还立下功业,想要我大清失去江山,做梦去吧。”
云珠深知,康熙此时不过是要宣泄胸中激荡的情绪,并不需要她的附和,更何况,康熙话中隐隐还提到了些了不得的事情,这等要命的事情,云珠更是装作不知,她微微阖上眼,轻轻亲吻上康熙耳后,为康熙本就激动的情绪浇上一泼油,再次陷入意乱情迷之中。
露水悄悄的沾染上树叶,在叶子上留下一滴滴晶莹剔透的痕迹,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没睡多长时间的康熙便被梁九功叫醒,他揉着额头,掀开被子。
泰山脚下的凉风透过床幔吹了进来,云珠被这风一吹,冷地一哆嗦,醒了过来。云珠困倦地睁开眼,见着室内点满的蜡烛,强撑着便要起身服侍康熙洗漱,见着云珠眼下硕大的青黑,康熙难得的为前一日的孟浪而不好意思,他轻咳两声,镇定吩咐:“无需起身,你今日好好歇着。”
云珠也刚阖眼没多长时间,正是最最困倦的时刻,听见康熙如此言语,立时便倒下,瞬间入睡。
康熙穿戴完毕,最后又看了一眼云珠,在她额头上亲吻过后,披上厚重的披风,踩过秋日的露水,往泰山而去,披风的下摆被摇晃间滴下的露珠浸得湿透。
留在房间里的云珠,也没能睡太久。
还未到请安的点,秋菊便来回禀,胤禛求见。
云珠赶忙让小欢子将胤禛带去旁边的厢房等待,又撑起身子,迅速地将自己打理清爽,走去胤禛身旁。
胤禛这一日,却是非常不对劲的模样,尽管胤禛已经努力假装一切正常,然而作为他的额娘,云珠又如何看不出他状似平静神情下的不对劲。
云珠伸出双手,握住胤禛的脸颊,盯着胤禛的眼睛:“胤禛,发生了什么事?”
胤禛别过头,不言不语,只能从他不大的手掌攥紧又松开的动作中,能瞧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额娘,我没事。”胤禛闷闷说道。
“胤禛。”云珠的声音变得严厉,是胤禛从来没有听过的严厉,在他印象里,额娘一直是温温柔柔的模样,无论他们如何调皮,也不见额娘大动肝火,这让胤禛心里害怕地颤了颤,便只听见云珠接着说道:“我是你额娘,你心中有什么事,尽可以和我说,在额娘面前,你不用说违心之语。”
胤禛抬头,犹豫许久,终于将心中的疑惑问出:“额娘,为何皇阿玛今日只许太子二哥随同,不许我和大哥、三个随驾?”
第137章 泰山
随驾泰山?此事云珠尚未听闻,她的手一顿,询问道:“怎么回事?”
胤禛抬头,委屈地神色一览无余:“额娘,今日一大早,皇阿玛便在我们屋子外等着太子二哥,带着他前往泰山祭拜,我和大哥、三哥求了皇阿玛好半天,皇阿玛也没同意带我们过去。”
泰山祭拜,此事非同小可。
泰山为五岳之首,自秦皇在泰山封禅之后,帝王上泰山祭拜,总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政治意味,康熙可以因为小儿子喜爱而临时决定在德州多围猎半天,但绝不会因为几句哀求而在泰山祭拜的时候将其他阿哥带上。
云珠轻轻叹了口气,原本严厉的神色变得柔和,她怜爱地看着胤禛,她要如何才能让胤禛知道,同为康熙的儿子,从出生之日起,他和太子的地位、待遇便截然不同。
在胤礽成为皇太子的这一日起,君臣之分,便已分明,有些事情,康熙做得,太子做得,甚至大臣都做得,唯有阿哥,做不得。
云珠不知道历史上的胤禛是如何筹谋才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起码目前,无论是她自己还是胤禛本人,都未生出这份野望。
更何况,此时的皇太子,正是康熙的心头宝,莫说胤禛没生出这份野心,就算有了野心,也得藏得严严实实,没看着大阿哥在背地里望着胤礽的眼神都能喷出火来,但当着康熙或者胤礽的面,他还是那个友爱地不能再友爱的兄长。
云珠暗自叹息一声,宫中的小孩,容不得天真,她盯着胤禛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胤禛,你二哥是皇太子,泰山祭祀,原本便是君王之事。”
“儿臣明白了。”胤禛在尚书房里读书时,名分尚且没这么厉害,胤禛只隐约觉着师傅们更加重视太子,皇阿玛也对太子寄予厚望,但到底没有人将君臣之分如此直接地摆在他的面前。
更别说胤禛的额娘,永和宫德妃,在宫中盛宠不衰,甚至还一度独掌宫权,有着这样额娘的胤禛,在宫中无人敢小瞧,宫人们对着他从来都是恭敬有有礼,不敢冒犯分毫。
直至此时,直至此刻,在泰山脚下的行宫里,云珠将君臣之别向他彻底揭开。
到底是宫中长大的孩子,胤禛愣了一瞬后,很快便调整好情绪,云珠见着,总算放下心来。
康熙已经开始拜祭,鼓乐之声从巍峨的山峰上传来,庄重,雄浑。
饶是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胤禛脸上仍然不自觉地流露出羡慕之色。
云珠叹了口气,使人将这泰安城中最有特色之事寻来,虽然不能随着康熙登上泰山,但也可寻些别样乐趣。
正宗的鲁菜摆满一桌子,炸熘爆炒,荤的素的,凉的惹得,山珍海味,山野小菜,全被摆在云珠面前,当地的戏班子在外面搭建好的台子上,咿咿呀呀唱个不停,高亢有力的唱腔在空中飘荡,将山中传来的的黄钟之音淹没。
偷得浮生半日闲,如此这般消磨下来,云珠总算将胤禛的遗憾驱散。
天边的日头在山头晃悠悠挂了许久,还是沉入山下,金乌不再,暮色渐浓,夜色逐渐笼罩大地之时,泰山拜祭的队伍,终于再次回到了行宫。
此时的胤禛,早已被云珠哄好,回了前头。
康熙龙行虎步而来,这么多年的帝王生涯,也没有让康熙有一点松懈,他依然每日里跑马骑射,泰山的四十里山路,对康熙好似毫无影响,丝毫不见疲态,他的眼神中,全是作为帝王的骄傲与自豪。
云珠噙着笑意迎了上去,亲手接过康熙解下的披风。
“万岁爷,臣妾让人准备了热水,更深露重的,难免寒凉,您赶紧去暖和暖和。”云珠早便将这些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当康熙跨入浴桶时,云珠掐着时间令人准备的浴桶里,水温正正适宜。
康熙靠着浴桶边缘,痛快地舒了口气。
见着守在一旁的云珠,康熙谈性大发,泰山封禅,只有文治武功均为一流的帝王,才有资格行此事,此次在泰山祭拜,虽说没有封禅那般郑重,并未祭祀天地,但在康熙心中,这也是对他治世的肯定,是盛世的征兆。
自到了泰山地界,一直便被康熙有意识压制着的兴奋,在挥退了宫人后,在枕边人面前,康熙终于吐露。
他眼中燃着名为野心的光芒,和云珠从泰山上的昭真宫说道东岳庙,又从玉皇宫谈到秦观峰,滔滔不绝,兴致不减。
云珠微微笑着,安静地倾听着,多年相处下来,云珠再不能更清楚地分辨出,此时她无需说任何话,沉默便可,康熙的种种言语,看似在说泰山拜祭之事,实则是在倾诉他的壮志,他的抱负。
云珠温柔笑着,在恰当的时候回应上一两句,给康熙一番反馈,这让康熙更是口若悬河,指点江山。
好半晌,康熙才将心中所思酣畅淋漓地宣泄出来。
山中的野鸟在门外飞过,发出丫丫之声,被这鸟叫声一唤,康熙才从亢奋中回过神来,感受到了浴桶中水变得温凉。
康熙披上寝衣,在地上留下几个湿漉漉的脚印。
云珠皱着眉嗔道:“万岁爷您可得注意身子,这日子越来越冷,您这般赤脚踩在地上,倘若受了寒又该如何是好?”
说着便招呼着宫人送来鞋袜,康熙见着云珠忙前忙后的模样,话头一转,关心起来,“今日你在这儿做了些什么?”
康熙复杂的心绪,云珠不说全部能猜中,但也能看清七八成,她定了定心神,笑着说道:“万岁爷您去了泰山,我自是也找了乐子,今日我领着胤禛,吃遍了这泰安的特色菜,还叫了好几家戏班子,什么山东梆子,什么柳子戏,全让我听了个遍,您别说,还真有几番意趣,依臣妾看,也不比泰山差呢。”
康熙怜惜地看着云珠,可怜见的,每日里见到的就是那么一亩三分地,几折戏都让她当成个宝,得意不已,全不知方寸之外,泰山之巅,又是何等壮丽。
在东岳之地,只能枯坐行宫之中,到底还是亏待了她。
康熙叹息着,心中涌起难得的愧疚。
更何况...康熙想起晨间胤禛他们兄弟祈求着去泰山的情形,终究还是不忍心。政治意味浓厚的拜祭无法带着随同,但让他们过泰山而不入,未免也过于无情。
既如此,便干脆再多停留一日,让妃子儿子们也能同赏这壮阔山河。
“歇着吧。”康熙用被子将云珠盖住,顶着云珠疑惑地眼神:“明日早点起,朕陪着你们去爬泰山。”
“臣妾可当真了?”云珠眼中骤然亮起光,亮晶晶地看着康熙。
康熙佯怒:“朕一言九鼎,何曾欺骗于你。”
“谢万岁爷。”云珠笑得甜甜蜜蜜,依着康熙的臂膀闭上眼睛。
康熙看着云珠的睡容,也闭目睡去。
感受着脸上的视线离开,云珠这才悄悄松开一直握紧的手。
赌赢了!云珠手心一片冷汗,尽管胤禛后面情绪已然调整好,但作为额娘,云珠也不愿意胤禛有着什么遗憾,在康熙询问的时候,云珠瞬间变察觉到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好生利用一番,好在,她对康熙足够了解,事情确实如她意料之中发展。
翌日一早,天光刚亮,皇太子便带领着兄弟几人守在门外,等着给康熙请安。
他们到达的时候,云珠早已醒来,康熙端坐在饭桌前,受了几个皇子的请安,而云珠则悄然站起,借着张罗朝食的机会,避开几个阿哥的礼。
站在侧面的云珠看得比康熙要清楚,这几个阿哥之间的气氛不对,在对着康熙之时,几个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恭敬、孺慕,然而大阿哥垂下头的眼神里,露出的是不甘、愤懑,就连一路行来很是沉默的三阿哥,眼中也出现了不满之色。
云珠忙打量着胤禛,却见胤禛眼中也是同样的不虞,只没有大阿哥、三阿哥眼中的那份阴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云珠皱起眉,仔细思索着吗,前一日里云珠陪了胤禛一整天,胤禛从她这儿离开的时候,心情尚可,看样子,是前头发生了什么事。
眼前的几个阿哥,唯有皇太子正意气风发地和康熙回话,眼中毫无阴霾,难道是太子做了什么?
云珠心中骤然一紧。
“今日不再前行,你们都随着朕去爬一次泰山。”康熙声音低沉,但穿透到每个人的耳中。
“皇阿玛。”皇太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康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