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辞不由屏住呼吸,一步步走进了竹林……
谢不逢的肩上隐约有什么东西,正在烟火的映照下泛着寒光。
竹枝轻摇,唤醒了失神的少年。
谢不逢缓缓抬眸,向来人的眼底看去。
他的目光,比今日的寒风还要刺骨。
肩上的东西,也随之露了出来……
那是一把生了锈的捕兽夹!
怪不得谢不逢忽然一动不动,原来三皇子他们,还在雪地里埋了把捕兽夹?!
文清辞的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尖利的齿夹板紧紧地咬在少年肩上,喷涌出的鲜血凝结成冰,将整件棉衣冻成铁板一块。
夹齿处的衣料早已碎开,冷风顺着破洞灌了进去,谢不逢蜜色的皮肤,早就被吹成了青紫。
这种巨型捕兽夹,随随便便就能碾碎野兽粗壮的骨骼,是猎户用来捕杀灰狼的。
可是今天,它却出现在了一个十六岁少年的肩上……
肩头的捕兽夹,将谢不逢身上野蛮的兽性放大。
他像是雪夜里徘徊的孤狼,随时都有可能扑咬上来,饮尽眼前人类滚烫的鲜血。
快跑,快跑——
本能的恐惧使得文清辞心脏疯狂跳动,呼吸的频率也随之加快。
他的大脑反复警告、催促他离开这里。
但是身体,却又不受控制地继续向前走去。
顾不得地上的积雪。
文清辞穿过竹林,俯身半跪在了谢不逢的面前,把伞丢到了一边。
“你就这么怕我死?”
少年轻蔑一笑,缓缓移开了视线。
他伸手用力握紧夹尾,试图直接将这东西从肩膀上面拽下来。
来不及阻拦。
猩红的血液从伤口涌出,将他整只手染得猩红。
“别动!”反应过来的文清辞立刻抬手,紧紧地抓住了谢不逢的手腕,“我帮你取。”他轻声说。
温热的触感,令少年在雪夜中冻僵的手腕一颤。
“乱动的话,它只会越夹越紧。”说着,文清辞的视线迅速扫过四周,他上前从雪地里扒出一根枯枝,嵌在了捕兽夹的环扣之间。
身为现代人的文清辞,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东西。
他顿了顿,将手边的伞骨拆了下来。
“我试试能不能撬开它。”担心伤到少年的骨头,文清辞的动作格外的轻。
太殊宫的烟花还在放,竹林被照得时明时暗。
谢不逢随时有可能因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文清辞必须时刻关注对方的状态。
于是他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柔声与少年搭话,确认对方是否清醒:“殿下可知我为何会来这里?”
“不知道。”
文清辞笑了一下随口说:“原本只想出来看看烟花,没想到误打误撞,就走了过来。”
顾着确认病人状态的他没有看到,一点点迷惘从谢不逢的眼底闪过。
——从没有人像这样,同自己聊过天。
卫朝流行宽袍大袖,平日里穿着的确风雅。
但是此时,风全从袖子里灌了进去,文清辞整个人都要被冻僵在这里。
文清辞在专心撬动捕兽夹,少年却在专心地观察着他。
谢不逢的视线不由从捕兽夹,落到了文清辞的手上。
瓷白的皮肤被伞骨划出了细小的伤痕,明明自己一身伤疤都无所谓,可此时谢不逢却觉得这些伤口格外刺眼……
两人的身体紧挨在一起,冷风将熟悉的苦香吹至少年的鼻尖。
谢不逢的视线,冷不拉丁的移了开来,落在了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与那上面不知是谁留下的血迹上。
就在这时,谢不逢肩上的捕兽夹终于发出一声细响。
文清辞用尽全力,朝夹齿处撬去。
幸好这只捕兽夹已经生锈老化。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紧咬着谢不逢肩膀的东西终于松开,坠在了地上。
“好了。”文清辞松了一口气,随即起身。
然而他不小心忘记……自己已经在这冰天雪地里,跪了将近十分钟。
文清辞的额间泛起了刺痛,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他下意识想要用手臂撑地稳住身形,但是料想中的疼痛和寒意却并没有到来。
少年用一只手,便稳稳地托住了他。
两人的视线,毫无预兆地撞在了一起。
谢不逢冰冷的呼吸,如蛇信从他颈侧舔过。
竹林间忽然安静了下来。
……文清辞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雪花坠地发出细响。
顿了一下,他立刻扶着膝盖站了起来。
谢不逢则像并不将此当一回事般收回了手,接着站了起来。
膝上厚厚的白雪随他的动作簌簌落地,谢不逢不急着走,而是缓缓转身,从雪地里抱了一个东西出来。
……是那只羊羔。
大雪如棉被,轻轻盖在小羊的身上。
小小的身躯盘在谢不逢的怀里,它枕着少年的臂弯,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般。
一动也不动。
烟花还在放,将夜空映亮如白昼。
竹林里静得针落可闻。
文清辞犹豫了一下,缓缓地走了过去。
他忍不住伸手,小心翼翼地朝羊羔触去。
谢不逢没有阻拦。
……与想象中的绵软、温暖不同,文清辞触到的,是一块冰冷的死肉。
羊羔的身体,早就僵得不能再僵。
它再也不会朝着文清辞咩咩地叫了。
“它……”
“它死了。”
“它被玉光宫的人放出去,冻死在了雪地里。”
谢不逢的声音很轻,如同呢喃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第10章
文清辞没有打断少年,他拿出丝帕,一点点拭去了羊羔身上的泥浆与血污。
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谢不逢的伤口,还在向外渗着血。
“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将我引到竹林,”少年喃喃自语,“是我没能看好它……”
如果自己寸步不离;
如果自己没有放手让它觅食;
如果自己没有给它自由……
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情,早该愤恨于对手的低劣才对。
但是谢不逢却已经默认了这一套不讲道理、弱肉强食的原始法则。
他只为自己的疏忽与失败而自责、愤恨。
这是伤心吗?
……谢不逢不知道。
他只知道,往后再也没有一只小羊,会安静地趴在自己的怀里了。
捡来的羊羔,是世上唯一属于谢不逢的东西,与他仅有的温暖。
从今往后,他又一无所有、两手空空。
文清辞轻轻地摇头。
太殊宫的漫天烟火,映亮了他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