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夜点点头,这种时候也不由他继续迟疑了,两人立即往九楼赶过去,果然此时的舞台虽然早已经搭好,但宾客用的桌椅却只在正中间摆了一张,整个九楼看不见几个人,只有零零散散的姑娘们神色慌张的匆匆而行,凤九卿拉着萧千夜往靠边的角落里坐好,没过一会,楼下传来一声吆喝,泉姨闻声而出,还没来得及整理被汗水弄污的妆容就立即笑盈盈熟练的迎了过去。
凤九卿手指一勾,将前方的屏风稍稍挪动了位置,更好的掩饰两人的位置,他好奇的往那边望过去,只见泉姨陪着标志性的笑,身后领着个年轻的男人一步一哈腰的往楼上请,两人看起来像是早就熟识,嘴里一直喋喋不休的在说着话,虽然年龄看上去差了几十岁,可那人还是毫不介意的一会摸摸脸,一会捏捏鼻尖,就好像在调戏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一样。
“你认识不?”凤九卿想起萧千夜曾经的身份,下意识的用手肘推了推他,萧千夜紧咬着牙,低道,“认识,叫赵集,上次天尊帝提起的那个留鹤楼就是他姐姐赵雅开的,是个仗着雅夫人权势,在靖城为所欲为的流氓。”
“哦?”凤九卿顿时来了兴趣,没等他再说什么,赵集停下脚步,往身后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然后拱手做出请的手势,萧千夜警惕的望过去,瞳孔也在这一瞬无意识的放大,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现在看到的人,是蔺青阳,真的是蔺青阳!
怎么回事,军阁的正将,竟然和一个地痞流氓一起深夜厮混青楼?
难道真的像外面传的那样,是因为他叛逃之后军阁混乱无主,蔺青阳也借着官位开始胡作非为?
不,这不可能,萧千夜甩了甩头,蔺青阳是最早一批跟着他的人,八年前进入军阁,因为出身阳川,就被安排在阳川驻守,是朱厌军团的正将,负责靖城、曙城及周边绿洲的治安,一直以来都是敬业克己,是个难得的寒门贵子,甚至他五年前大婚还邀请了自己,四年前有了第一个儿子,两年前又有了女儿,他儿女双全,和妻子相濡以沫,军中经常有人羡慕的跟自己抱怨,说希望有一天也能像蔺将军一样生活美满,事业有成。
到底怎么回事……萧千夜越想背后越是冷汗不断,只见蔺青阳依然是身着军阁的制服,象征朱厌军团正将的徽章好好的别在肩头,赵集将他引至最终前排的中间位置之后,竟然是紧挨着他一起入席,周围的家仆们跟在后头伺候着,广漠楼也开始将最精致的菜品依次端上。
“好像没有别人啊。”凤九卿是没想那么多,一直在暗暗观察周围的情况,虽然广漠楼外围早就人山人海,但是最佳的观舞位置上其实只有蔺青阳和赵集两人,泉姨虽然是老练的在招待客人,但脸上的表情明显还是有些紧张,一边给赵集斟酒,一边还在想着到底要怎么解释华蓥忽然身死这件事。
赵集倒是没看出来泉姨的异常,他给蔺青阳倒满酒,站起来敬酒,果然地头蛇的笑都是藏着刀,虽看起来是恭敬非常,但隔着这一段距离萧千夜都立即察觉到了不对劲,蔺青阳只是抬起眼皮扫了一眼赵集,这一眼极为冷漠,但他还是接下了那杯酒,一饮而尽。
军阁有严格的禁令,副将以上级别除去年宴、庆功、家遇红白双事,否则一律滴酒不沾,他这一杯已是违规。
赵集皮笑肉不笑的也是跟着喝了一杯,这才向泉姨挥手问道:“蓥蓥怎么还不出来,难道是贵客来访,连妆都要化的更久些?哈哈,蔺将军到底是和我们这种没文化的小人物不一样啊。”
“啊……这、这个……”泉姨尴尬的笑了笑,广漠楼虽然是靖城最大的青楼,但是势力远不及隔壁的留鹤楼,她和雅夫人也是旧识,那女人背后的东西她多少心中也有个数,此时听见雅夫人的弟弟赵集这么说了,泉姨也不敢继续隐瞒,只好小心翼翼的凑过去,贴着耳根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实相告。
赵集愣了一下,眼珠一斜望向泉姨,这一眼看的她冷汗直冒,顺着脸颊大滴大滴的滑落,连忙补充道:“集爷您放心,我这已经安排了更好的,保管您还有将军都能满意,嘿嘿,嘿嘿。”
赵集心中不快,顿时有些失望,但他更多的是一种奸计落空的失落,语气也越发不耐烦起来,冷道:“能和蓥蓥比吗?蓥蓥和蔺将军……那可不是一般关系呀。”
“她怎么了?”蔺青阳虽没听见两人到底都在说什么,但也从中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无意识的脱口追问,这一问赵集乐呵呵的笑起来,泉姨心里拔凉拔凉的,她一早就知道赵集这小子故意逼着蔺青阳来广漠楼,当着全城的面邀花魁献舞绝对是另有所图,但眼下听两人对话,似乎蔺青阳和华蓥一早就认识?
这可怎么办,本以为临时送上门个大美人能赶紧救个场,这要是完全不是长相的事,她就是个仙女别人也看不上啊!
“哎……来都来了,泉姨就让新人也表现表现嘛。”赵集没有回答蔺青阳的话,反而是态度一变开始为泉姨找台阶,泉姨连连点头,对着身边的丫头使了个眼色,只见广漠楼顶的灯火瞬时全部熄灭,巨大的白色羽翼开始向外伸展,楼下毫不知情的游客们已经按捺不住发出阵阵尖叫,纷纷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彩色天灯放飞。
凤九卿看着忽然从楼下徐徐升起的天灯,感慨的讥讽了一句:“好热闹啊……这架势,根本就不像是惧怕碎裂之灾的人嘛,要不你抓紧点,别磨磨蹭蹭找借口给他们拖延时间想办法了,也好解决了飞垣的事情,跟我一起去调查墟海和浮世屿?”
萧千夜正在全神贯注的盯着蔺青阳,完全没有听见凤九卿都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他自讨没趣,也就闭嘴不说话了。
此刻的云潇正不知所措的被一群小姑娘们扶着从房间里慢慢走出来,泉姨把她拽到原本华蓥的房间之后,这些人就手忙脚乱的她身上里里外外套了十几层华丽的衣裳,现在她脑门上顶着十几斤重的饰品,转一下脖子都好像要被压断,还被一直提醒要笑不露齿,走路不能踩着衣角,头上琳琅满目的步摇还不能脱落!
她有些后悔,她现在宁可绕着靖城走三圈去找靖医苑,也不该跟着不靠谱的亲爹跑到这种鬼地方来,现在赶鸭子上架骑虎难下,她到底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又到底是要做什么事情,完全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剑、剑呢?”身边的小姑娘其实也是一脸惊恐,泉姨拽着这个陌生女人扔进来之后就简单的嘱咐了三句话——“换衣服、化妆、再给她找把剑。”
“剑?对了,剑呢?”她这一提醒,周围一下子全慌了,广漠楼是青楼妓院,一群靠取悦男人为生的女人,上哪去临时找把剑?
几人面面相觑,但时间已经迫在眉睫,一直搀扶着她的小姑娘双手合十,也不知道是在对什么人祈祷,然后孤注一掷的望向云潇,一本正经的说道:“你就假装……假装自己有剑,反正动作是一样的,其它的、其它的客人自己会脑补!”
云潇尴尬的看着她,这番话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安慰谁,周围人此时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她推了出去。
第三百三十五章:剑舞
赵集原本已经索然无味,毕竟他只是按照姐姐的意思故意要给蔺青阳找点麻烦,这会华蓥忽然莫名其妙的死了,虽然临时换个人计划也不至于落空,但看不到蔺青阳纠结复杂的样子也实属无趣,他百无聊赖的摇晃着手里的酒杯,懒洋洋的抬起眼皮远远望过去,这一望,赵集心里咯噔一下,好似一道闪电击中头颅,半晌没回过神来。
云潇被人强行推出来之后,此时正站在舞台的正中心,她华贵衣摆上的金线能在夜里闪烁出点点璀璨的光粒,头上的步摇随风晃动,竟然能听见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加上周围放飞的天灯,当真美丽不可方物。
围观的人群一片哗然,这是谁?广漠楼的花魁换人了?
云潇紧张的深深吸气,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下方密密麻麻的拥挤人群,她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盛大的场面,一时竟然呆在原地半天没动。
凤九卿眉峰一蹙,掌下灵火悄然蹿出,瞬间变化出成千上万只火蝴蝶围着舞台翩翩起舞,他一只手指拖着蝴蝶,远远的用传音入耳:“别傻站着,会暴露的。”
云潇陡然间听见耳边传来凤九卿的声音,心一横慢步继续往前走,这身衣服里里外外裹了十几层,加上阳川气候干燥炎热,闷得她头晕目眩,先前小姑娘们千叮万嘱的“不要踩着衣角”,这话听起来简单,真的要做到其实还有些难度,果然她走不过几步就脚下一滑,眼见着整个人往右侧就要摔过去,她只能破罐子破摔,仗着自己的武学功底瞬间掠起,足尖轻轻一晃,就从正中心飞到了一片羽翼上。
这一下围观的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先前的疑惑不满一扫而空,凤九卿在后面捏了把汗,继续控制着火蝴蝶助舞,煽动起气氛。
已经到了这一步,云潇想退也没有路可退,其实她从走出来的那一刻就清楚的认出了台下的蔺青阳,那不就是之前在帝都城外围伏击她的八名正将之一嘛!
那个人也在疑惑的看着她。
萧千夜已经紧张的手心手背全是冷汗,低声对身边的凤九卿说道:“青阳是见过阿潇的。”
“嗯,没事。”凤九卿虽然是漫不经心的接话,但其实目光也一直在蔺青阳和赵集之间来回徘徊,忽道,“我看那位将军的神色似乎是被胁迫,这时候认出来也许不一定是坏事。”
萧千夜沉默了一瞬,又担心又疑惑,他确实应该想办法和蔺青阳单独谈一谈,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否则他不可能做出这么匪夷所思的行为!
凤九卿想了想,继续拖着蝴蝶远远的说道:“潇儿,想办法让蔺青阳带你单独离开。”
云潇也不知道凤九卿这时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现在骑虎难下只能先配合演完这场戏,她的左手在宽大的衣袖里反复握紧又松开,一直在尝试打开掌心的间隙之术取出双剑,终于隐约能感觉到手心里微微荡起的冰雪之力,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长剑,云潇心中一喜,没想到情急之下竟然真的能成功开启间隙,取出双剑之一的风雪红梅!
剑一出,周围景象随之变化,位于大漠之中的靖城没来由的刮起一阵凛冽的风雪,正当众人惊讶的伸手试图接住飘落的雪花之时,眼前又是红梅点点,暗香悠然。
为了不被人认出自己用的是昆仑的剑法,云潇这次的剑舞只是用了最为基础的几招剑式,靖城的女子多是能歌善舞,忽然冒出来个舞剑的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她在高台上以剑为舞,带着奇异的风雪和红梅盛景,还有数不清的火蝴蝶跟着一起翩翩起舞,一时间整个靖城的人都被吸引,广漠楼前人山人海堆得水泄不通,此起彼伏的喝彩声震耳欲聋。
泉姨本是喜形于色,没想到她临时拖着来救场的这小丫头还真的有些本事,再一看身边两人的表情,赵集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张大了嘴巴一副震惊的模样,口水喇子都快要滴下来,泉姨心底这才稍稍缓了口气,心想这一关还算是勉强过了没得罪人,隔了好一会,赵集眼珠咕噜一下转向泉姨,不可置信的低笑起来:“泉姨这是什么时候私藏的宝贝啊?怎么不早些拿出来,您这不是故意让我难受吗?”
“嘿嘿,我也是刚刚才得到,不然哪里敢瞒着您?”泉姨陪着笑,心中叫苦不迭,原以为这次终于能从人贩子手里买到个宝贝,可若是被赵集看上跟她强行要人,她也不能说不行啊!
“哼。”赵集不屑的用鼻腔冷哼一声,无意识的搓手,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可是再一想起姐姐的嘱咐,又只能懊恼的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心烦之下连饮三杯酒,这才用手肘酸溜溜的推了推旁边的蔺青阳,阴阳怪气的说道:“蔺将军好福气啊,马上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蔺青阳目瞪口呆的看着不远处舞台上的女子,因震惊半天没反应过来赵集正在和他说话,怎么回事,这个女人有些眼熟啊,这不就是不久前他在帝都城奉命伏击的那个云潇吗?
蔺青阳不敢确认,他和云潇只有一面之缘,曾见过自己的顶头上司温柔的牵着她的手从星罗湖的船上缓缓走下,那一定是对少阁主极为重要的人,在那之后他们应该已经离开飞垣回中原昆仑山了才对,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广漠楼,还变成了这里的花魁要为他献舞?
真的只是长得像吗?可为什么他越看越觉得这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赵集见他一副看呆的模样,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嘲讽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蔺将军终究也是个男人,见到如此美人,就忘了自己的妻儿了?”
蔺青阳被他一句话唤回神志,眼里闪过雪亮的锋芒,赵集乐呵呵的看着他的表情,摇着手里的酒杯再次敬酒,也不知是不是忽然冒出了一种不甘心,口无遮拦的勾住他的肩膀嘀咕起来:“蔺将军,其实我们本来也就无冤无仇,只不过是军阁这几年自命清高得罪了不少人,现在忽然树倒猢狲散,有些被你们欺压久了的人就忍不住想找点事,你嘛按照人家的要求做,我保证你的妻儿没几天就能平安到家,但眼下……能不能商量个事?”
提及至今下落不明的妻儿,蔺青阳终是噼啪一声捏碎了手里的酒杯,任凭碎渣子扎入血肉咬牙一言不发,赵集连忙没安好心的从泉姨那里抢了一块手绢递过去给他擦血,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人家说了,只要你能当着全城的面邀请广漠楼花魁小姐共度春宵,他就放了你夫人,保准一根头发都少不了,所以嘛你只要让人家知道你照着他的意思做了就好,至于共度春宵……嘿嘿,我可以帮你完成,这样尊夫人也不会伤心,是不?”
赵集一边说话,直勾勾的眼睛忍不住继续转向舞台上的云潇,双眼都在冒光,恨不得现在就抢走据为己有,蔺青阳自然知道赵集的小心思,低声追问:“赵集,华蓥出什么事了?”
“咦?”赵集拖长了语调,斜着看了他一眼,又用胳膊捅了一下,不屑的道,“死了呀,就在刚才表演开始前从楼梯上摔下去死了,蔺将军别想她了,这不比华蓥漂亮多了?”
“蓥……华姑娘死了?”蔺青阳顿时走了音,显然情绪受到剧烈的冲击,连表情也控制不住的变得哀痛起来,赵集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想起姐姐指名道姓非要他找广漠楼的华蓥共度春宵,又故意挑衅的笑道:“我听闻华蓥姑娘和蔺将军本是旧识?似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叫什么……青梅竹马?”
蔺青阳不想和这种地痞流氓谈论往事,赵集也只是稍微想了几分钟就立即没了兴趣,此刻他的心思已经全部被云潇吸引,目不转睛的盯着舞台上的绝世佳人,脑中浮想联翩。
“妻儿……旧识?”凤九卿的耳边飞舞着火蝴蝶, 正在不动声色的将赵集那边的话传给他们,他和萧千夜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心中已明白大半。
云潇是穿着十几层的衣裳在高台上剑舞,不过一会已经热得喘不过气,那些复杂华贵的服饰那里经得起她这般上下窜动,腰带一松脱落之后,外层的衣裳被狂风吹的鼓起,本就兴奋不已的游客见到花魁的衣服不慎敞开,立即跟着吆喝起来,云潇低下头去,假意羞涩了一会,掌下间隙再度开启收回风雪红梅,幻象截然而至的一瞬间,原本满场的喧闹突然安静下来,就在众人注目之下,她抓着肩膀衣裳用力一扯,直接从高空扔了下去!
几秒钟的鸦雀无声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狂热的呐喊,掌声雷动,好似一场无法节制的狂欢,她先将裹着自己的十几件衣服全部从高空丢了下去,然后一个个摘下满头琳琅满目的首饰继续丢,到最后只剩里面那件她最开始的长裙,因为是被拉着强行救场,这件来不及换下的白色长裙裙裾还是破破烂烂的,若隐若现的能看到雪白的皮肤,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整个人清丽不可方物,一瞬间从明艳的花魁变换成落入凡尘的仙子,迎着靖城的风婉转飘动。
凤九卿尴尬的看着这一幕,嘴角也是情不自禁的一抽,又莫名扭头看了一眼身边面红耳赤的萧千夜,他也在目不转睛的看着云潇,两只手无意识的握紧拳头,凤九卿没来由的眉头一皱,当即刻薄的说道:“你怎么也看的这么起劲?正事该不会都忘了吧?”
萧千夜脸色一变,也知道自己失了态,闷不吭声不去反驳。
云潇终于是感到全身一阵轻松,将目光望向蔺青阳,知道这就是最好的时机,她稳住紧张的心情,淡淡勾起笑容,主动沿着楼梯慢步朝他靠近。
第三百三十六章:蔺青阳
赵集看着云潇一身破破烂烂的白裙,却像仙子一样盈盈走来,他是本能的站起来想要第一个冲过去,然而云潇脚下一转灵敏和他擦肩而过,连个正眼都没留给他,直接就走到了蔺青阳身边,端起他面前的酒杯举止眼前,笑道:“蔺将军,请。”
蔺青阳迟疑了一下,还是从她手中接过那杯酒抿了一口,试探的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云潇瞥了瞥旁边的赵集和泉姨,又看了看他们身后大气也不敢出的家仆,目光轻飘飘的掠过他手中的酒杯,灵机一动,伸手在酒杯里沾了一点酒水,然后在桌面上写下两个字,回道:“我姓萧,单名一个潇,小名叫云儿,蔺将军若是不介意,既可以唤我云儿,可以唤我潇儿。”
蔺青阳的心中如惊雷炸响,这么明显的提示他怎么可能再看不出来,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云潇会忽然跑到靖城来,还摇身一变成了广漠楼的花魁?
姓“萧”?难道少阁主也和她一起来了?
想到这里,蔺青阳面上依然是冷定的哦了一声,反倒是旁边的赵集不甘心的直咬嘴唇,云潇深深呼吸了一下,其实近看之下,蔺青阳的脸色是显而易见的疲惫,似乎有什么沉重的心事萦绕眉间,再看旁边赵集不怀好意的样子,她也暗暗猜测这其中是否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想起凤九卿先前提醒她要单独和蔺青阳相处,只能厚着脸皮贴上去,再度敬酒:“蔺将军觉得我的舞姿如何?”
蔺青阳眉头轻轻皱起,像是在思索什么,淡淡接话:“很美,惊艳绝伦。”
云潇再毕竟一步,继续问道:“我的容貌如何?”
“更美,无人能及。”
“那、那蔺将军可愿与我,共、共度……”这句话还没说出口,云潇自己脸颊飞速潮红,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蔺青阳又是萧千夜曾经的下属,这般假装花魁勾引他实在有些离谱,但眼下耳目混杂,她只能出此下策先想办法把他单独支走,赵集听见她竟然主动开口提这件事,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张大嘴巴,顿时哑口无言——这是在搞什么鬼,他们本是要蔺青阳当众招妓出丑,也让这么多年压着他们的军阁颜面无存,怎么这会情况反过来了,广漠楼的花魁自己看上了蔺青阳?
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但其实就是天差地别,要知道多少人想见花魁一面都难于上青天,这主动相约,岂不是给他脸上贴金?
赵集立刻瞪了一眼泉姨,泉姨被他这一眼吓的冷汗直冒,自己心里也在犯嘀咕,这是怎么回事?这丫头不是被人贩子拐卖来的吗?怎么主动撩男人起来这么熟练?
蔺青阳是被她吓了一跳,在最初的惊愕过后,立马就明白过来她的言外之意,但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无比纠结的握紧了拳头,不知是在犹豫什么。
之前他和阳川的两位同僚一起被天尊帝紧急召回帝都城,后来又因一些事情耽搁,直到三个月之后才重新回到阳川,等他一身疲惫回到家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家中门窗大开,东西一件不少,但妻儿被人掳走,只留了一封书信让他自行前往靖城留鹤楼找赵雅夫人,他立即急冲冲的赶过来,雅夫人提出两个条件,第一便是让他以“朱厌正将”的身份当众邀请广漠楼花魁华蓥陪夜,引起的轰动越大,夫人就越安全,至于第二件则事关他的一双儿女,雅夫人说要等他完成这件事之后才能相告。
他和华蓥确实是自幼相识,都是嘉城出身,比邻而居,华蓥生的美丽,个性开朗,经常来找他想偷偷学习剑术,但他却一直以她是女儿身拒绝,让她回家好好读书,她从十几岁开始就一直有人陆续不断的上门提亲,但是华老爷是个明事理的读书人,见女儿不愿意,也就一直回绝,直到有一天华家忽然遇到一群强盗,杀了老爷夫人和家仆之后,掳走华蓥,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五年前,他按照家中的安排和一位小姐成了亲,日子也算美满幸福,夫人对他相敬如宾,很快两人就有了第一个孩子。
孩子出生之后没多久,他忽然得华蓥的消息,让他吃惊的是,她竟然是在自己管辖的靖城之内!原来当年的歹人就是一位屡次提亲遭拒的贵公子所请,他将华蓥抢到府上强行占为己有,玷污了她之后还不解恨转手卖给了广漠楼,广漠楼一早就想将她培养成头牌花魁,谁料她就是不肯接客,甚至以死相逼,广漠楼不甘心自己高价买来的东西一分钱都赚不到,一直暗中扣着她,软磨硬泡。
蔺青阳用力闭了一下眼,双手在袖中不自禁的颤抖,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从小他就知道华蓥对自己的心思,可他只是个小小馆主的儿子,华蓥跟着他是自降身份,他不忍心,更不舍得,他想等到自己出人头地之后再去给她名正言顺的提亲,可谁想到,他一步迟疑,会毁了华蓥一生!
她就在靖城啊,就在他身边,他每日带着朱厌军团巡逻,无数次和她擦肩而过,却没有办法将她从那种肮脏的地方拯救出来。
四年前,华蓥是在四年前忽然出现技惊四座,一举成为靖城最炙手可热的花魁,她是不是得知自己已经成了家有了孩子,终于对自己彻底死心绝望,独自走上了那座九层高楼,成为权贵身下的玩物。
雅夫人会逼着他来广漠楼,除了要借着他的身份让军阁蒙羞,无疑也是早就知道他背后这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他已有妻室,他不能辜负夫人,也不能辜负军阁,他是军阁的正将,少阁主从不嫌弃出身低微的他,甚至两人都是用剑私下里还经常切磋交流,他不能、绝对不能踏入青楼一步,这不仅仅是军阁的禁令,也是他的底线,可是如果不利用这重身份,他这样出身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花魁。
少阁主是例外,少阁主出身尊贵,又深得皇太子信赖,以少阁主的身份,很多时候哪怕是有明确的禁令,他依然会被各路权贵邀请去各种地方而不受到任何责难,他曾想过让那个人帮忙救救华蓥,可他最终还是张不了口,一直拖延,直到再无转机。
他唯一一次越权托人给华蓥送信,最终却只得到了短短几个字的回复——“我不是她,将军自重。”
从那以后的每一天,靖城的巡逻都让他心如刀绞,他从不敢抬头去看那座九层高楼,这个秘密也被两人无声无息的深埋心底,再无任何交集。
直到今天,他被逼着来到了这里,曾经最不愿意面对的一切,都将在眼前毫无余地的铺开。
华蓥……蓥蓥,她真的是从楼梯上失足坠落而亡的吗?一定不是,她一定是为了维护自己,甘愿赴死。
为什么呢,他自小就在逃避她,如果那时候不是害羞躲着她,可以认认真真教她一些剑术防身,之后遭遇强盗的时候,蓥蓥是不是就能保护自己,保护好老爷夫人?如果他愿意放下顾虑早一点向少阁主求助组,蓥蓥一定能离开广漠楼重获新生,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一次又一次的迟疑,一次又一次的错过?
他真的不配蓥蓥深情相待,也不配夫人相濡以沫,甚至不配坐上如今的位置,被人利用。
蓥蓥。蓥蓥。
蔺青阳的脑子乱成一团,赵集在旁边看的心中瘙痒,想着这等好事摆在眼前这家伙竟然如此不知好歹,要不是姐姐千叮万嘱,他蔺青阳不要正好让他赵集先爽一把才好,但他转念想起赵雅夫人,最终还是心有余悸不敢造次,只能不耐烦的瘪瘪嘴,提醒道:“蔺将军,尊夫人怕是要等急了呦,您还是快些决定吧,免得夫人受苦,要是真不想干……咳咳,那你去和我姐商量,别占着茅坑不拉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