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这间堆满金银珠宝的密室,在后方还有一扇门,萧千夜走在前面,果然门上还是那种水门之术,他继续破开法术,两人小心的张望了一下,用力推开一条缝侧身探入,后方的密室一片漆黑死寂,但是有什么冰凉的金属气味扑面而来,他摸索着沿着墙壁走了几步,倏然脚下“叮”的一声,好像是踢到了什么金属铁片,顿时整个密室荡起回音。
两人不约而同的提高警惕,赶紧停步不动了,万幸的是这里似乎并没有人,在那串悠长的回音终于消失之后,萧千夜只能握住古尘,以幻化的刀气照亮附近。
这一照,两人倒吸一口寒气,还来不及回过神,头顶忽然传来了巨大的“咔嚓”声,这种声音听起来尖锐而具有穿透力,震得整个密室都开始不停抖动,危险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压过来,迫使萧千夜立即将光线收回,而在密室重新恢复黑暗之后,那些古怪的声音也一瞬停住。
即使只是匆忙一眼,但藏锋的脸色已经无可抑制的苍白起来——是机甲!不仅仅有常见的机械云鸟,还有机械战马、云鱼,甚至是铠甲战车!
二十年前他决心攻打西岐之后,曾经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去钻研他们的机甲之术,但即便如此,在初次进入到西岐境内之后,远征军还是在永原山附近就遭遇了强烈的抵抗,他们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艰难的将战线推进了四百里,到达丘陵地带的博古岭,而这短短三年之间的消耗,就占据了这二十年军需投入的四分之一,那样艰难的环境,让他今天回忆起来,都依然能感觉到恐惧。
第一次和机械云鸟大规模正面对战就是在博古岭,西岐的械师仿造天空飞鸟的模样制作出五种不同的机械云鸟,最大的可以同时装载十人,再配备上训练有素的战士从高空投掷利刃和毒水,让他和他的战士吃尽苦头,而小一些的云鸟则更加棘手,不仅可以借着博古岭厚重的雾气掩饰身形偷袭、支援,甚至可以装着炸弹直接在军营里坠毁!
这种惊心动魄的经历让很多战士都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连御医出身的他都无法帮着分担,以至于在之后的征兵中,他不得不加上了更加凶险的训练,让人假扮敌人随机往训练营里丢特制的炸弹,虽然不至于炸死人,但声音、烟雾乃至震动的幅度都是如法炮制,这才好不容易克服了这一关,远征军得以继续前进。
西岐是个物资贫乏的小国,就算掌握着精湛的机甲技术,长时间的拖延战还是力不从心的,很快后方的支援就跟不上前线的战事,敌人节节败退,到了中原地带几座大都市之后,就出现了更为恐怖的机械战马和铠甲车,好在他一早就有堤防,重金买到了设计图,知道这些兵器的弱点,专程对几员大将进行过长时间的特训,还钻研了可以强身健体的补药供给部队,这才先发制人没有吃大亏。
损失最为惨痛的一战其实是一场毫无征兆的偷袭,因为西岐是个多山的流岛,山又是以岩石为主,全境的水源都极为稀少,唯一的大河还经常闹干旱,这也就导致了远征军最匮乏的资源就是干净的水,那一战大军在那条河边驻营,就当所有人都欣喜的以为终于可以好好洗个澡之时,水下赫然钻出无数古怪的机械云鱼,从鱼口喷射毒液,不仅让附近的战士损兵折将,连同这唯一的大河也一并变成了毒水,祸害了沿途所有的百姓。
大概是感觉这一战必败无疑,孤注一掷的西岐皇室宁可拉着所有人一起死,也不想将唯一的水资源拱手让给敌人。
藏锋无声叹着气,手在刀柄上紧握、松开、再紧握,直到今天他在水下密室里再度看到这种机械,那种刻在了心底的恐惧还是不可抑制的涌出。
一战二十年,功成垂败,若说不惋惜,那也只是自欺欺人,可最让他无法释怀的,不是这二十年的艰苦付之东流,而是这个让他失败的人,是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废皇子、江陵御史,舒年。
再想起前厅那些惊人数量的财宝,藏锋终于明白过来,冷笑道:“难怪他要娶江陵富商的女儿为妻,我知道东济的商人内部有黑市往来,只不过他们闷声发大财,一贯隐蔽也不会搅得百姓怨声连载,所以一直以来我也就没有多加管束,这是钱生钱、财滚财,当真令人眼红,再加上‘江陵御史’这么便利的身份,这家伙怕是暗中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吧?”
“黑市?”显然是被这两个头疼的字分了心,萧千夜直接无视了他后面的半句话,自言自语的叨念起来,“我知道流岛上有一家很大的黑市叫‘山海集’,他们最近和蛟龙族厮混在一起到处贩卖毒品,你可得小心点,机甲毕竟是死的好对付,毒品才是跗骨之蛆,防不胜防。”
藏锋点头谢过他的好意,没等他再说什么,忽然寂静的密室里传来“吱”的一声轻响,好像后方深处还有暗门被人推开!
第六百零五章:怨憎之会
舒年带着一个墟海之人又重新回到了藏着机甲的密室里,他换上了之前那身银白色宛如鱼鳞的特制衣服,在褪去廉政爱民的父母官外皮后,舒年的眼神立即变得杀气腾腾,甚至还带着武器,一边利索的拉开密室的顶灯,一边加快脚步走到另一个机关口子面前,他抬手示意了一下,低声说道:“这个密室最开始只是用于偷藏财宝,后来我从西岐采购这些机甲命人又二次扩建,眼下要先把云鱼运到遥海沿岸去,剩下的云鸟、战马和铠甲车也要赶紧送到海祭坛,我的人手不足,只能靠你们帮忙了。”
这个墟海之人身着一身战甲,腰间别着两把锋利的长刀,从手臂和脖子上清晰可见的鳞片来看,应该和那条被俘的人鱼属于同族,他抬手敲了敲眼前的机械云鸟,眼里也是透着疯狂,此时下方的机关终于彻底打开,那是一条直接通往遥海的水道,呈滑坡状,可以将机甲放置上去之后借由两侧齿轮运出密室,舒年听着耳边越来越汹涌的海潮声,感觉自己的心情也像被卷入巨浪无法平息,他用力咬了一下唇,两人交换了一眼神色,立即动手开始挪动那些沉重的机甲。
藏锋在后方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些一看就难以挪动的机甲在舒年的手上也只要轻轻一推就会在法术的作用下往通道口滑去,而那个墟海之人更是只在旁边稍作帮忙罢了,但如此数量的军备他竟然一个人亲力亲为的动手?之前在城中偷袭自己的那群杀手眼下又去了哪里?
“御史大人真让人刮目相看啊。”墟海战士一边帮忙,一边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不知是感叹还是嘲讽的笑,又道,“在流炎殿下决心放弃干涸的故土转战东济之后,曾经命人对这座流岛做过一次大规模认真、彻底的调查,殿下最为关心的人无疑是军督大帅藏锋,可万万没想到,真正深藏不露一鸣惊人的人,竟然会是一个江陵御史啊。”
舒年只是习惯性的笑着,也不反驳什么,墟海战士抚摸着手下冰凉的机甲,好奇的问道:“这是西岐的东西吧?这么多年西岐被东济压的喘不过气来,怎么还有精力和您做生意?”
“黑市嘛!”舒年淡淡接话,眼眸也是微微一闪,顿时一种意味深长的神色就从眸底隐隐流出,“连我这种千里之外的人都明白西岐迟早都是要败的,那些眼尖的商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最后只是可惜了那些浴血奋战到最后一刻的铁血战士和誓死不屈的黎民百姓罢了,我很早以前就暗中和西岐的商市有交往,这些东西在水下放了好多年,终于到了能派的上用场的这一天。”
“只有这些东西没有人会用吗?”墟海战士不解的追问,他拉开一只机械云鸟的舱门,自己也是非常好奇的往里面望了几眼,云鸟的腹部放着一张椅子,椅子的四角和地面连接在一起,无数他看不懂的金属仪摆放在不同的位置上,正前方还有一个罗盘样的东西,而用于操控方向的转盘更是有三个之多。
“我自然是训练过一些会使用的人,也已经命令他们去海祭坛那边待命了。”舒年随口解释,重新拉上云鸟的舱门,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忙补充了一句,“麻烦阁下安排一队人马,带着战马和铠甲车去城东的军营附近蹲守,不要让他们支援。”
“支援?军督府的军队?”墟海战士立即严谨起来,舒年点着头,继续说道:“修罗骨虽然是放在海祭坛内部,但是海祭坛在遥海边上,按照东济岛的惯例,每座沿海城市每年都要举行海祭祈求风调雨顺,那一带地势泥泞不太适合战马和铠甲车,要是真的遇上藏锋,只有云鱼和云鸟可以用,所以我们还是要堤防一下后方,江陵是大城,分营的军队都有几十万人常驻,不能让他们插手。”
墟海战士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肩背紧紧绷着,显然身体里压制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和焦虑,舒年反而是轻松的,带着孤注一掷的狠辣,咬牙说道:“半年前遇到你们的人,我以为是老天爷终于开始可怜我,要给我一个翻身的机会将失去的东西重新夺回来!这半年多的计划顺风顺水,眼看着就要成功的时候,竟然、竟然在最后时刻出了岔子!”
他心有不甘的用力握拳,神色却是复杂的一瞬万变,眼里闪过一丝冷意,嘴里却是呵呵笑着:“看来运气好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他藏锋运气也很好,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竟然从海里跳出来两个帮手!若非如此,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北斗大阵,更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江陵城来,呵……我倒是要看看他的命究竟能有多好,看看老天爷最后到底是站在谁那边!”
这样面带微笑却咬牙切齿的表情让墟海战士感到一阵无名的恶寒,张了张嘴,还是识趣的不再多问,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将机甲推入下方滑道,过了一会,舒年望了望密室,摆手道:“先送这点出去就行了,此次藏锋来的突然,我训练过的人也没有全部在江陵守着,剩下的机甲就暂时放着备用吧。”
“好。”对方点点头,跟着从水道里一跃而下滑了下去,舒年将机关口用力拧了回去,直到密室重新恢复死寂,他却忽然揉着眉头一阵眩晕,赶紧扶墙背靠着坐了下去。
一直以来他也承受着极大的压力,但始终信念坚定,哪怕不择手段的在外人面前演戏,装出一副廉政爱民的大好形象,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可是不知为何,自从事情暴露以来,他就时不时会感到这种奇怪的晕眩,会让身体瘫软无力,好像某种大病的开端,让人不安。
藏锋看着昏暗灯光下坐地喘息的那个人,眼里有平静而坚定的光,他本该在这种时候立刻出发前往海祭坛找到修罗骨摧毁,可他迟疑了一瞬,忽然对萧千夜拍了拍肩,淡道:“你等我一会。”
“喂……”萧千夜想拉住他,藏锋对将食指放在唇心,对他轻轻笑了笑。
寂静的密室里忽然响起一串清脆的脚步声,一声一声,像山中的钟鸣,敲击在舒年本就波澜起伏的心尖上,仿佛是猜到了会是什么人,舒年并没有抬头去看地面上那个慢慢拉长到他脚边的影子,只是抿着嘴沉默着,眼神也在剧烈变换,过了许久,他才闭起了眼睛,将头靠在墙壁上,悠然叹道:“你来了,之前音音和阿岚落水,也是你干的吧……”
话音未落,藏锋却弯腰在他面前蹲了下去,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做了一个让舒年惊讶无语的动作——他直接扣住了自己的手腕,一手认真的搭着脉,另一手在喉间、心口、耳后依次检查,最后才重新站起来,淡淡回道:“放心吧,身体没什么大碍,只要多休息,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最好再多出去散散心,很快就能恢复。”
藏锋的话让舒年感到诧异,一瞬抬眼静静凝视了他许久,这样淡然的眼神,却反而激起了心中某种强烈的情绪,让他失态的咧嘴,骂道:“你在说什么?你不要来可怜我!”
“我可怜你什么?”藏锋喃喃开口,反问,“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受人爱戴的好官,江陵的百姓对你赞不绝口,就连朝中的大臣都时不时都要夸你几句,我从来没有可怜过你,甚至觉得你是个可用之才。”
然而话音未落,舒年却大声笑着打断他,转过脸去避开,薄唇扬起一个孤傲的弧度:“可用之才?那年离开紫原城,我几度想要考取功名都被你拒之门外,最后只能靠着陈家先在江陵造势,我的老丈人几番联络城中那些当官的,希望他们能帮我美言几句!哈哈,哈哈哈!我堂堂一个八皇子,落魄到要靠老婆帮忙,才能获得一官半职!”
提及心中最大的痛,舒年脸色苍白,像一个重病垂死之人捂着胸膛猛烈的咳嗽起来,血水顺着嘴角沁出,他却完全无知无觉,继续愤愤说道:“还有我的孩子,都是满岁就送去了帝都,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音音见他们吗?因为我知道他们是质子,一旦我的计划暴露,他们两个必死无疑!但是音音……音音远在江陵,就在我的身边,我还可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保护好她,所以她不能对那两个孩子有任何感情,我不希望她为那两个陌生的孩子伤心。”
舒年笑起来,细长的眼里有讥诮的光,受到情绪剧烈的影响,他的语声停停顿顿,呼吸再度急促起来,血水越来越控制不住:“你运气好,你是真的运气好!那年你抗旨拒婚的时候父皇就能杀你!可偏偏边境起了战事,需要大夫支援,所以你才侥幸捡回了一条命,若非如此,父皇不会被你逼死,姐姐也不会被你折磨一辈子,我和我的兄弟,也不会沦落成最底层的贱民,受尽白眼!”
“她是活该!”原本还冷定的藏锋被这句话激起愤怒,眼里闪出锋芒,毫不犹豫的骂道,“我是折磨了君曼一辈子,但是沅淇……沅淇死的时候只有十六岁!她又有什么错,她为什么会死!”
舒年短促地笑了一声,短暂的沉默之后,眼神透出无尽的悲凉:“沅淇,那个小姑娘啊……她有什么错?她错就错在你喜欢她,是你害死了她。”
“你闭嘴!”藏锋失控的拔刀,说不出一句话,脑子一空,恨不得将眼前这张扯着嘴大笑的脸砍成两半,就在他本能挥刀之际,萧千夜从身后追出拦下,不等藏锋暴怒的再补一刀,舒年靠着的墙壁忽然炸裂,一只白森森的雾霾之手从后方一把将舒年拉回去,萧千夜眼疾手快古尘一瞬回击,再定睛,雾霾里闪过一抹琉璃青,一只巨大的蛟龙影游窜其中,撞破密室的墙壁往遥海深处潜逃而去。
第六百零六章:机械云鱼
遥海倒灌而入,汹涌的海流在青蛟的催动下宛如巨兽张开血口,萧千夜一刀砍出,只觉得手臂一阵痉挛,古尘的刀锋好似泥潭深陷,再等他提力出手之时,又是数十道游龙般的海柱迎头砸落,来不及思考他只能一步后退抓住藏锋的肩膀,飞速掰开一只机械云鱼的腹舱跳了进去,就在他艰难的将舱门关闭之际,整个密室被直接冲垮,沉重的机械顺势往下沉去,又见水中矫健的跳出无数看不清的人影,利索的找准机械门跟着跳入。
这样惊魂的一幕仅仅用了几秒钟,却让两人的身体同时感到巨大的压力,藏锋靠在云鱼腹内,发现舱内竟然还装着玻璃的窗子,揭开之后就能看到外面的情况,此时的遥海暗潮翻滚,常见的鱼类也以最快的速度往远方逃窜,而周围迅速围过来几只同样的机械云鱼,藏锋立即将窗子关上,这种云鱼的外部是一模一样的,如果他们躲在舱内,想必敌人也不会那么快找到。
萧千夜已经被迫坐到了驾驶云鱼的椅子上,他的面前摆着三个用来控制方向的转轮,还有一堆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金属仪,但此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先稳住平衡,不让两人往更加危险的深海沉没。
藏锋也赶紧认真的回忆了一下,早些年为了应对西岐,他确实花重金买到过一批机关的设计图纸,也请人钻研过其原理和弱点,但这种冰冷的铁器真的摆到面前之后,他充其量只能算个门外汉帮不上多少忙,好在脑子里还勉强记着一些最重要的细节,藏锋环视一圈上下找了找,终于摸到最前端一颗镶嵌在“鱼脑”正中心的金色宝石,用力转起来。
萧千夜蹙眉看着他,他这一转动,腹舱里顿时就热了起来,阵阵热风从鱼脑中吹来,带动旁边几十个金属仪同时起了反应,就连他坐着的驾驶座位都一下子长出无数密密麻麻丝线,缠着手臂看着怪渗人的,藏锋也没有真的用过这种东西,看着他身上这么多恐怖的线,尴尬的抿抿嘴,又压低声音心虚的说道:“我记得这个鱼脑中心的金色宝石,叫‘中枢’,是启动云鱼的……”
话音未落,整个云鱼晃了一下,顿时像磕了药一般加速起来,萧千夜赶紧一把抓住眼前的转轮,凭感觉控制着方向,藏锋也不敢闲着,他焦急的帮着一起控制两边的转轮,两人齐心协力,好不容易才将这只差点发疯的机械云鱼稳定下来,然而这一下的蹿出立马就引起了注意,后面唰唰的跟过来几十只,从鱼嘴里射出尖锐的钻头,想要击碎云鱼的铠甲外壳!
海战显然是对他们不利的,只会让墟海之人占进天时地利,一旦时间拖延的太久,再等那只恢复的青蛟王族找到修罗骨,整个江陵、乃至整个东济都将成为破军煞星的祭品!
想到这里,萧千夜再也坐不住,他一把扯掉双臂上密密麻麻的线,低声催促:“你来驾驶这条鱼,我们要甩开后面的追兵,尽快上岸去海祭坛。”
“好。”藏锋本也不会这种东西,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能硬着头皮接过他的位置,真的坐到这张椅子上之后,他才惊讶的发现要保持身体的平衡都极为困难,就好像整个身体直接落入深海,云鱼的每次提速、转弯都会带动他一起产生剧烈的反应,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藏锋就感觉喉间的恶心快要倒逆而出,艰难咬牙的同时,余光却瞥见萧千夜提刀走到了舱门。
“喂,你别是想开门吧?”这样吓人的举动让藏锋顿时清醒了,连忙劝阻,“别别别,我们不知道在多深的海底呢,你要开了舱门,巨大的水压冲进来就完蛋了!”
“没事,你只要掌控好方向,坚持一会会就够了。”萧千夜并没有理会藏锋的提醒,六式的刀影一瞬成型,其中水气凝成的那一柄沿着舱门攀爬覆盖,就好像一张透明的网,萧千夜穿过那张网,深吸一口气,手下飞速的拧开舱门,在海水灌入的同时纵身跃入海中!
藏锋倒吸一口寒气,他一分神,云鱼的行动就是剧烈的一晃,逼着他不敢再往舱门处望去。
萧千夜稳稳的站在水中,在六式刀气的保护下,那些猛兽般的海流也忌惮三分的不敢过分逼近,眼见着后方越来越靠近的墟海追兵,一直冷清的眼神陡然凝聚,顺势将古尘换到左手,不远方的敌人也惊讶的发现了这个傲然在海中稳如磐石的人,立刻按动机关将鱼嘴的尖刺射杀而出,几十道寒光从四面八方逼命而来!
仿佛就是在等着这样千钧一发的时机,萧千夜的身影如烟如雾,竟然在海水中恍恍惚惚变得模糊不清,就在敌人屏息凝神认真分辨他的位置之际,古尘一刀将十几条铁链搅成一团,再度用力猛拉,带动后方的机械云鱼顿时失去平衡直接朝他砸来!
“要、要撞上了!”腹舱内的人发出震惊的尖叫,不等他的声音消失,几十只云鱼果然在高速的移动之下撞成一团,萧千夜敏锐的踩着金属残片脚步连续点足挪步,以最快的速度从中心的位置拦腰砍断,眼见着追兵一个个从腹舱内夺命而逃,掌下又是毫不犹豫的搅动海流如巨墙砸落!
在解决了麻烦的追兵之后,萧千夜立刻追着自己之前的云鱼离开,藏锋还在拼尽全力的控制着三个方向转轮,眼见着云鱼跌跌撞撞就要撞上海底礁石之际,及时赶回的萧千夜一把按住最左侧的齿轮用力转了回去,云鱼勉强稳住的平衡,藏锋这才心有余悸舒了口气,再抬眼望向这个衣服都没沾湿的人,想起片刻之前从后镜中看到那几下惊为天人的出手,忍不住夸赞道:“功夫不错嘛。”
萧千夜被他夸了一句,面色却是复杂的,想起云潇,想起帝仲,甚至一瞬想起远方的大哥,忽然摇摇头,呢喃反驳:“我是最差劲的。”
现在的藏锋也没有闲心思跟他话家常了,在摆脱追兵之后,两人艰难的驾驶着这只云鱼好不容易回到海面,来不及等靠岸停稳,两人就立马一前一后直接跳了出去。
明明只是在腹舱里驾驶着机械云鱼罢了,可这一趟下来竟让两人同时忍不住瘫倒坐在沙滩上休息了片刻,藏锋一脸好笑的看着身边的人,率先撑着散架一样的身体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对他伸出手嘀咕道:“千夜你还好吧?这玩意操控起来可比我的军训累多了,要是再回去游个几趟,只怕是站都站不起来了,怎么样,要不要我扶你起来啊?”
萧千夜平稳了气息,一抬头就看见藏锋那张明媚的笑脸,露出洁白的牙齿,干净又纯粹,让他一时竟也鬼使神差的接住了对方的手,借力站起来。
再看眼前的遥海,厚重的乌云从天边如大军逼境一般浩浩荡荡的压过来,单是那样乌黑阴霾的色泽就压的人喘不过气,想起之前在密室里听到舒年说的话,萧千夜忽然感觉到有种莫名的不安,目光紧盯着风雨欲来的遥海,追问道:“海祭坛是什么地方?”
听他提起这件事,藏锋的嘴角抽搐了一瞬,额头青筋爆出,咬牙道:“海祭是东济岛各个沿海城市的习俗,用于海祭的场所,就叫海祭坛,遥海是东济岛最为重要的资源,所以历来东济的百姓都将其视为和大海沟通的媒介,对其非常的敬仰,所以除去每年海祭的日子,海祭坛是禁止任何人进入的,没想到竟然藏在那里。”
“用于海祭的场所……”萧千夜迟疑了片刻,脑子里竟然闪过飞垣境内的未祭川,在海魔仓鲛被凤姬封印之后,未祭川就成了海祭的场所,但是碧落海本就是一片凶险非常的海域,沿岸居民以这种方式祈求风调雨顺倒也合情合理,可是听藏锋说过,遥海物资丰富,像个天然的宝藏,是东济岛最重要的内海,几千年日一如也算太平,既然如此,为何还会有这种风俗流传至今?
海魔……这两个字从脑中蹦出的一刻开始,萧千夜的脸色就变得阴云密布,心绪也再也无法平息,问道:“藏锋,这遥海之下莫非是有什么危险的魔物?”
“嗯?”藏锋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奇的望着他,然后才若有所思的将目光重新往回一望无垠的遥海,倏然脸色也有些凝重起来,低道:“遥海这几千年都很太平,不要说大灾大难了,连偶尔刮个暴风雨影响都微乎其微,可是东济岛的传说里,遥海里面确实是有一只海怪的,叫什么……九婴,对了,叫九婴。”
“九婴?”萧千夜想了想,低道,“我听说过,据说是一只九头凶兽,可那东西并不常见,如果真的隐居于遥海,不可能几千年不出来惹事的,除非……”
话到这里截然而至,萧千夜的脑中出现一瞬的空白,有个恐怖的念头萦绕而起——上天界确实有一个能统领万兽的人,是他最大的威胁,夜王奚辉!
上天界那场混战之后,他的伤势当真严重到要同时依赖远古魔物和破军煞星来恢复了吗?
帝仲临走前就已经怀疑此次北斗大阵和他有关,如果海下真的还蛰伏着远古魔物,那么东济之灾,奚辉就一定脱不了干系!
这么恐怖的念想一旦出现,萧千夜一秒也不敢再耽搁,连忙嘱咐:“你先走,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让江陵的百姓撤退到附近高地去避险,海祭坛那边我去处理。”
藏锋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只是看着那双一瞬惊恐的眼眸,顿了顿,对他伸出手郑重的道:“千夜,东济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这样赤诚的目光,让他无言以对,只能下意识的点头,不知作何感想。
第六百零七章:海祭坛
海祭坛附近海域已经卷起数不清的漩涡,机械云鸟在空中翱翔侦查,云鱼也起伏不定的隐匿在水下,舒年被一只青色蛟龙救起扔到了岸边,不等他喘口气,身边的蛟龙痛苦的痉挛成一团,硕大的躯体电击一般剧烈的抽搐起来,在几番疼入心扉的剧痛之后,流月颤巍巍的化成人形,蜷缩在沙滩上,任凭海浪从远方呼啸着冲刷上岸,冲在她的身上,她都没有知觉,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再度陷入昏迷。
舒年烦躁的啧啧舌,探手去检查了一下流月,她的皮肤是冰冷中带着一点点粘稠,让他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一秒就将手下意识的缩回来,在衣服上反复擦拭,他疑惑的看着流月,心想着这家伙怎么好好的又昏过去了?这种和流岛共存千百年却从未现身的生物究竟是什么?这么冒然的和他们联手,是否真的能如愿以偿?
舒年蓦然笑了笑,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指甲深深扣入血肉中,忍不住自嘲——都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才担心起这些事情?不,他不能犹豫,不能后退,哪怕这群家伙是怪物,他也要完成这么多年的夙愿!
想到这里,舒年还是冷静的上前扶起晕死在沙滩上的流月,顾不得那种令他反感的粘稠,背着她一步一步踏上海祭坛,剧烈的风从海面肆无忌惮的刮来,甚至让他不得不一只手用力抓住楼梯的扶手才能勉强站稳,海祭坛一共三层,每年都要在此举行盛大的祭奠,江陵的百姓会在那一天放下手头所有事情来到岸边跪地祈福,希望这片广阔的遥海能风调雨顺,护佑一方。
海祭的主持被称为“大祭司”,他们会念着古老的祝词传递人类的声音,而这几千年来,遥海也在回应着百姓的心愿,它安静、温和,像一个慈祥的长辈,白天映着旭日,夜晚倒映出皎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海祭到底在祭祀什么?在古老的传说里,遥海深处有一只名为“九婴”的海怪,然而几千年过去了,传说永远都只是写在书上的天方夜谭,连保存下来的习俗也仿佛变成了一种习惯。
直到今天,一贯温文尔雅的大海露出尖锐的獠牙,它的海浪从几米一点点抬高,再到冲击海祭坛之时已经高达几十米,海祭坛坚硬的玄武石经不住这般猛烈的冲击,光洁的地面上也出现了细细的裂缝,舒年小心的观察着脚下,避开裂缝的走向,他知道这种材质的地砖一旦受损,彻底开裂坍塌也只在一瞬间,好不容易跌跌撞撞的来到顶层,狂风吹的他睁不开眼睛,只能放下流月独自往内部摸索过去。
修罗骨……那个传说中的魔神之骨,就放在最里面的神龛中。
海祭坛内部已经被海风、海浪冲的七零八落,他找了好一会才终于在角落里发现那个精致的神龛,舒年心中狂喜,身体不知从哪里来了力量飞扑过去,他一把将神龛抱入怀中,又被风吹的险些从三楼坠落,然而再等他好不容易稳住脚步,忽地一道黑影从背后无声腾起,顿时有什么庞然大物压顶而来,漆黑的祭坛内部,竟有密密麻麻青色的闪电细细击下,顿时就让他的身体一阵麻痹,神龛脱手掉在地上。
“咔嚓”一声,神龛裂开,白森森的修罗骨从内部滚落。
“头颅?”舒年大吃一惊!当时流炎交给他的修罗骨皆是一根一根的,看着有手骨、腿骨,还有肋骨,但是他记得很清楚,并没有头骨才对!
眼前这个滚落在脚边的头骨,看着他一脸震惊不可置信的神情,上下牙齿竟然轻轻合动,发出骇人的笑声,这一刹那的诡异让舒年背后冷汗直冒,本能的抬手立刻抽出腰间的短刀防身,头骨在地面上蹦跶了几下,跳到半空中,它僵硬的做着扭脖子的动作,而在持续的“咔嚓”声中,只见更多的骨头从空气中割裂而出,慢慢组合成肩膀、胸骨,再到双臂!
直到臀骨组合完成之后,下半身却不知受到了何种干扰莫名停了下来,面前这半具白骨微微低头,却让舒年很明显的感觉到它浮出了一丝冷笑,就连空框的眼窝里似乎也有了一抹锋芒雪亮的目光,用机械一般冰冷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咬牙骂道:“那个贱女人……火焰、那种火焰、莫非是……”
白骨呢喃了好一会,动作也还很僵硬,但每次抬眼之间都让舒年感到无边的恐惧——这又是什么东西?这才是修罗骨的原始面目?
“女人……女人。”豁然间想起来什么更重要的东西,白骨不再看向舒年,它只有上半身,但是不需要双腿也能在空中飘动,径直就来到后方还在昏迷的流月面前,它静静的凝视着这个女人,眼眶中腾起勃勃野心的杀意,咯咯讥笑,“真是不中用,你哥哥在濮城就对付不了那个女人,你更没用,失去半数死灵之力支撑,你连保持清醒都做不到,还要我亲自动手把你送过来。”
他边说话,边伸出一只手将流月拎到半空中,一根白骨的手指点在对方眉心,然后用力一点点扎入脑中。
那根白骨的手指直接穿透了整个头颅,黏糊糊的脑浆从指间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