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目光已经望向高空,“昆仑山残留的魔气已经不足为惧,有师兄他们在很快就能清除干净,山脚下又有蚩王坐镇,想必那几只蛟龙吃一堑长一智不会再来冒犯,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帝仲,他被煌焰困在间隙之术中,连我也无法感知到里面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担心的不仅仅是失去他会让阵眼的决战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更担心那只黑龙另有目的,所以,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去找他。”
“你是说……曾经被他们联手斩杀的那只黑龙?”凤九卿凛然神色,想起极昼殿门前高悬的那颗黑龙首级,眉峰一点点紧蹙,“确实难办,他的目的是吞噬全部墟海的力量据为己有,然后占领神力更加充沛的浮世屿协助修行,一旦目的达成,他或许真的能恢复成当年那只游走于神域之外,一己之力拦截住十二神的恶龙,要是真的变成那样,再想对付就麻烦了。”
“他的胃口应该不仅如此吧?”萧千夜不置可否的冷笑起来,余光倾斜扫过身后的房间,低道,“他的目的是皇鸟的火焰,甚至是煌焰、是帝仲,他躲在暗中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而自己则成为那个坐收渔翁之利的人,要是煌焰和帝仲真的一言不合两败俱伤,你觉得谁才是最大的受益者?哼,工于心计,隐而不发,步步为营,以退为进,他算是个合格的魔物了。”
“你就别夸他了行不行?”凤九卿嫌弃的打断他,虽然也赞同对方的话,但是这么夸赞一只双生心魔,还是让人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对了,奚辉最近什么情况?”萧千夜忽然扭头望着他,眼神复杂地变幻,手指也渐渐握紧,凤九卿摇头想了一下,无奈的回道:“之前我就和你说过,自从那次那场混战之后,夜王隐于黄昏之海杳无音讯,他也一直没有再找过我,反而是我大费周章的在凶兽的巢穴中到处打听他的消息,不过能得到的情报也是少之又少,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在上天界,还是已经去了泣雪高原,所以你执意要找帝仲,千万要步步小心。”
萧千夜点点头并不意外,想起那场混战之时凤九卿曾经出现的反常,忽然担心的问道:“奚辉的特殊能力‘统领万兽’到底对你有多少影响?”
一下子被他问起这件事,凤九卿的脸色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阴郁,他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又怔怔地抬起头看着某个目光不能及的地方,眼神也渐渐变得深不见底。
这个问题在他心中掩埋了几千年,像一柄搭在弦上的利箭,扣住箭的手不是他自己,而是夜王。
他低着抬起眼眸,对自己发出冷冷的嘲笑——他知道夜王对凤姬恨之入骨,连带着得到火种的灵凤族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是这么多年,一贯对外人心狠手辣的夜王却唯独对他这个幸存者格外宽容,不仅继续给予他踏足上天界的权力,就连他私下在黄昏之海的凶兽巢穴打听消息也不予阻止,混迹在三教九流之所数千年的他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夜王的目的?那无非是因为血契的束缚,留着他,才能利用他杀死同族的凤姬。
那一年血荼大阵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三魔驱使着箴岛所有的生命齐赴泣雪高原,高耸入云的天柱在灵凤之火的灼烧下像一条火色巨龙,耳畔是百灵哭泣哀嚎的惨叫声,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被撕裂的躯体和慢慢剥离的恶灵,它们在生命终止的那一瞬间,恶狠狠的扑向了被绑住的女孩,咬开她的皮肤,啃食她的血肉,连白骨都被拧断成碎片。
那是他的女儿,即使从小他就没有对她有过一丝一毫的父女情,但在那一刻,他还是本能的望着她。
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要是能平安长大成人,一定会落得倾国倾城,可惜,可惜一切都要结束了,她是夜王的诱饵,试图找到传说中隐于浮世屿、拥有着不死不灭火种的神鸟。
他微微笑着,没有被眼前末日般的惨况影响分毫,继续控制着火焰一点点灼烧,将恶灵从尸身从分离出来,而在一片昏天暗地之下,只有北方的天空呈现出浅浅的金色,他知道那是因为箴岛的皇室是上天界日月双神的后裔,夜王顾及同修旧情,以上天界独有的法术凝结成屏障守护着帝都天域城,在这座流岛经历着灭亡之灾的同时,只有帝都城寂静如死,仿佛与世隔绝。
夜王坐在天柱的对面,他的脚下趴着一只雪白的穷奇,那样凶狠的冰蓝色双瞳,不愧是夜王座下最厉害的一只凶兽,也难怪他如此信任这只穷奇,在自己离开箴岛的这三年,派遣它看守凤姬。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恍然觉得是在做梦,凤九卿不自禁的扶了一下额,发现额头已经微微见汗。
在凤姬最后一块血肉被恶灵吞噬之际,真的有一只火焰之鸟悲鸣而出,它绕着火光四射的天柱飞舞了一圈,硬生生用自己的火焰强行将千千万万的恶灵烧成灰烬,夜王也在这一刻因兴奋而站起,丝毫没有注意到脚下凶兽的目光已经默默落在了他的喉间,他一步踏出,没等他飞身过去抓住神鸟,穷奇抓住了一瞬即逝的机会,从背后,一口咬断了夜王的脖子!
心转之术,很久之后他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一只凶兽能有那么大的能力咬断夜王的脖子,因为心转之术本就是上天界的术法,是夜王训练座下凶兽的时候教给它们,让它们相互吞噬吸取力量,万万没想到,天道好轮回,他亲手外传的特殊的法术,终于在某一天毫不留情的要了他的命!
再往后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了,他只记得从烈火中复生的凤姬亲手诛杀了守在血荼大阵附近正在纵火的灵凤族,而那只凶兽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口一口吃掉了上天界的夜王,然后一点点变成他的模样。
而他凤九卿一贯是个审时度势之人,他立刻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并且第一时间就做出了最为果断的选择,头也不回的放弃了箴岛,从此消失在万千流岛中,像一片浮萍,再无可以回归的故土。
万幸的是夜王的能力还未完全恢复,而经历数千年的修行,他的实力也早已经今非昔比。
许久,凤九卿深吸一口气,眼里虽有波动,语气却没有丝毫起伏,“在他还没有遭遇意外变成这幅残魂状态的时候,那种力量对我几乎是压倒性的,我身体里微弱的火种并不能抵抗来自夜王的命令,后来他被座下穷奇和若寒联手杀了,身体被古代种占为己有之后,统领万兽的力量也随之衰弱了很多,但是即使如此,对我的影响仍旧很大,我不能保证能在他的命令下保持清醒。”
萧千夜琢磨着这句话,越是沉思,眉宇就皱得越紧,大概也是猜到了夜王留着凤九卿的真正原因,他担忧地看着这个人,隐隐觉得不安:“既然如此,你若是跟着我们一起去阵眼,岂不是像一颗定时炸弹?”
凤九卿尴尬的笑着,竟然有那么一点落魄狼狈的神情:“你该不会以为我有能力违抗他的命令,真的不去阵眼附近守着吧?不过你放心,我会尽量远离若寒和潇儿,必要的时候,她们可以先杀了我。”
萧千夜无言以对,心里乱成一团,凤姬姑且不谈,要是让云潇动手杀他,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好半天,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低道:“你好好活着吧,我得走了,凤姬和我大哥应该要先回飞垣,阿潇就麻烦你照顾了,对了,不要让明姝来见她,任何理由都不行,至于其他人,师兄师姐不要紧,有些口无遮拦的、比如连震,还有凌波,也尽量阻止不要让他们过来,好意心领了,但是阿潇的状态还是不稳定,实在不行你就带她下山去无言谷吧。”
难得看他嘀嘀咕咕踱着步,满目愁容的嘱咐了半天,凤九卿也不打断他而是抬腿就往屋内走,又背着身对他随意挥了挥手,小声道:“潇儿我会照顾好的,你管好自己吧,上天界危险,一路小心。”
萧千夜凝视着他的背影,然而,他却是前所未有的心不在焉,在原地呆呆站了好半天,才终于回过神来转身离开。
第六百五十二章:波澜
上天界,黄昏之海,当不知道第几次被修复的阶梯再度因为剧烈的震荡而碎裂坠毁之时,忍无可忍的辰王蓬山终于罢手怒骂了一声,然而迎接他的却是身后按捺不住的大笑,沉轩席地而坐,看着下方的台阶一阶一阶往永夜殿坠落,托着下巴嘟囔道:“别修了吧,反正要不了多久又坏了,快坐下歇会。”
“你当我真这么无聊天天在这给你们修台阶?”蓬山没好气的看着他,指了指上层,又指了指下层,不耐烦地把同修往旁边踢了踢,自己也气呼呼的坐下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低声骂道,“极昼和永夜之间必须保持着一定距离,否则整个上天界都会因为神力的冲撞而坠毁,你该不会指望东皇和曦玉回来重新修复上下双层吧?哼,现在他俩倒是快活,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沉轩蹙了蹙眉毛,他虽然没有插手建立上天界的雏形,但这些事情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两人谈话间,又是地震一样的剧烈晃动从上层洪水般席卷而来,黄昏之海数万星辰在空中摇曳,同时引动内部空间之术中古老的凶兽发出悲鸣,蓬山习惯性的拖着手掌,以自身星辰之力将这股撞击悄然散去,然后感到肺腑内一阵微疼,忍不住轻声咳嗽起来。
“没事吧?”沉轩看着他脸上微微的痛苦,下意识的抬头望向极昼殿,那个间隙之术依然在神殿内浮空而置,从外面看起来就像一个死寂的黑洞,谁也不知道内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凛然神色,转过头望了一眼旁边怒不可竭的蓬山,有些担心的道,“我记得风冥说过,间隙之术是完全隔绝的空间结界,里外无法相互感知,怎么那两家伙在里面打起来,搞的外面地震一样每天晃个不停?”
“你也不看看是什么人在里面打起来了。”蓬山挑挑眉峰,斜着眼瞄过他,嘴角泛起莫名的笑意,“这亏得是在间隙之术中,外层还被破军之力二度加固,要不然让他们去外头试试身手?别是要把整个上天界都拆成碎片,况且这股力量似乎还是被有意压制着,要不然间隙应该早就破坏了。”
“有意压制?”沉轩想了想,吐吐舌头,“是煌焰有意压制着自身力量吧,毕竟现在的帝仲还是个残影之身,真要动手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哎,我真的觉得煌焰是个很固执的人,固执的近乎偏执。”
“越是偏执的人,越容易被魔物蛊惑。”蓬山不假思索的接话,面容凝重如铁,“那条双生心魔最近回来过,不过察觉到我在附近又悄悄藏起来了,他身上的力量越来越强烈,已经隐隐有当年那只黑龙的气焰了。”
沉轩顿了顿,想起数万年前那艰苦的一战,不由耸耸肩膀叹道:“他守在神域之外,身负真龙之力,又得到过真神的指点,却始终没有成为真正的龙神,反而因一己之私将墟海拖入干涸,天命这种东西,真让人捉摸不透。”
“要不是煌焰有意纵容,那家伙不至于嚣张至此。”蓬山没好气的反驳,下意识望了一眼上天界外,又道,“外头打的也挺凶,上天界多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外面最近也不太平。”沉轩苦笑了一下,眼神专注的望向上天界的外围,隐隐闪烁,“自从上次混战之后,外头就一直流传着帝仲身死的消息,而且煌焰那种魔心深种的状态也被传的越来越离谱,引得那些被压制了数万年的魔物都蠢蠢欲动的想过来分一杯羹,毕竟要是有本事占领上天界,它们就能成为天空的新主人,想想还是怪诱人的吧?呵呵,这几万年来我们几乎不在这里久留,想不到如今竟然会为了这种事情被迫聚在一起,琅江和禺疆已经在外头杀了不少修行超过两万年的怪物了,但是如果情况继续恶化下去,只怕你我也不能继续坐在这修复台阶,得出门去帮帮才行了。”
“你可没帮我修复台阶。”蓬山一口否认了他的说辞,冷冷看着他袖间的鬼王签,哼道,“你一直就在摆弄着那些玩具,真这么闲就滚出去帮忙,这里不需要你盯着。”
“咳咳……”沉轩尴尬的咳了几声,但也没反驳对方的话,抓着脑门晃了晃,拖成语调,“好,好,我这就出去帮忙。”
“啧,回来。”蓬山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鬼王袖间的鬼王签隐藏着说不出的力量,仿佛一个未知又神秘的世界,让他也忍不住好奇的将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一丝迟疑语气问道,“你这玩具最近可有什么新的预示?”
“我从来不拿它预算自己人和上天界的未来。”沉轩撇了撇嘴,眼神一闪,脸色反倒是透出淡淡的苍白,蓬山笑了笑,低下眼睛回道,“少在这和我绕弯子,上次在厌泊岛你不就给帝仲算了一卦?”
沉轩想起当日鬼王签上的文字,顿了顿,半晌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又道:“他不一样,他是死人……”
“给死人算卦不吉利的。”蓬山不依不饶的拉着他不让走,沉轩回味着这句里的玄机,怔了一下,转过身来苦笑,“真的是不吉利,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当初我就不该一时兴起非要拽着他算卦。”
一下子有些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蓬山情不自禁的将目光投向远方逆转的帝星,他拖着下巴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压低声音认真的问道:“鬼王签上那两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真的连你也看不明白吗?”
“不是不明白,而是……不完整。”沉轩终于从怀中摸出那天的鬼王签,他捏着一端放到眼前反复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摇头把鬼王签递给蓬山,辰王心有不解,疑惑的接过来,鬼王签是白色的玉竹签,内部有鬼王独有的神力窜动,可以在占卜的同时在签面上浮现出卦象,只见自上而下隐约浮现着八个字:“永失所爱,永逝无眠。”
“和上次没区别啊……”蓬山小声嘀咕着,沉轩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微笑着用指尖轻点了一下玉竹签,伴随着鬼王力量再次引动起古老的占卜之术,在那八个小字之后竟然有闪闪烁烁浮现出另外四个模糊不清的字迹,蓬山惊得连呼吸都中止了数秒,但最后的四个字不知为何始终无法看清,急的他一把拉住沉轩连续催了几次,沉轩瞪了他一眼,骂道,“我要是能看清楚早就告诉你了,真的看不见嘛!”
“为什么会这样?”蓬山压低声音,内心深处却宛如巨浪翻天无法平静,沉轩摆摆手将那支鬼王签重新单独收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凝了一下,“三句签象,应该是对应三个人吧,毕竟帝仲的力量现在就分散在三个人的身上,但我也不知道那一句对应的是哪一个人,尤其是最后那句至今无法清晰浮现的签象,能怎么办呢?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听到同修口中这般听天由命的话,蓬山深吸一口气,心里忐忑。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就在此时,身边倏然卷起一股清澈的风,禺疆从风中一步踏出出现在两人身侧,沉轩吓了一跳,看着这个满身都是血渍的同修,他随意的抖了抖,血渍从衣服上一点点渗出,然后被微风搅碎化为尘埃洒落黄昏之海,禺疆深吸一口气,满脸都是疲惫,也不管形象直接就在台阶上坐了下去。
沉轩眨眨眼睛,上天界久未遭逢敌手,这样一身疲倦之气的禺疆他也是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了,再想起外围持续不断挑衅的魔物和凶兽,沉轩拖着下巴喃喃道:“累了?我出去换你吧,琅江人呢?”
“不必了,已经有人帮忙了。”禺疆勉强笑了笑,他的话让面前两人疑惑的互换了神色,异口同声的问,“谁回来了?”
“飞垣的那个孩子……”禺疆抓了抓脑袋,总觉得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劲,认真斟酌了半晌才重新整理语言重复了一遍,“就是和帝仲共存的那个人,他应该是来找帝仲的,胆子真是大啊,一介外人公然闯入上天界,也不隐藏自己的气息,正巧我们在外围遇到八只三万年的蛊雕,被围攻好久不占上风,这孩子不趁机进来,反而出手帮忙,呵……也不愧是帝仲亲手教出来的优秀弟子,有两下子嘛。”
沉轩和蓬山面面相觑,禺疆则是捏了捏自己的肩膀,又用力扭动僵硬的脖子,回忆着自己和他两次相见的场面,内心倒是喜爱大于戒备的,淡淡说道:“正好来了帮手我就回来休息一下,累死了。”
沉轩轻咳一声,神色凝重的问道:“你确定他是帮手?”
禺疆笑了笑,回道:“不然呢?”
沉轩没有回话,对于萧千夜,同修之间虽然没有在明面上认真谈过关于他身上的复杂情况,但谁都清楚,那是一个和帝仲共存,但骨子里仍有天壤之别的少年。
“我说你呀,也别总是对他怀有敌意了,咱不愿意接受他,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们,是不是?”禺疆看着同修阴晴不定的双眸,自己的目光却是清澈如水,“不过我蛮喜欢那孩子的,帝仲也很喜欢他吧,不然不会教他那么多东西了……”
“我们不需要两个帝仲。”沉轩打断他的话,几人各怀心思的看着彼此,忽然间沉默下来。
禺疆注意到了他脸上的变化,淡淡挥手,像提醒,更像警告:“沉轩,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虽然是为了帝仲,可结果就是适得其反了不是吗?若非你给了墟海错误的提示,他们不至于对浮世屿恨之入骨,就连上次上天界的混战,也是因为你的暗示,利用墟海逼着澈皇现身,这才导致凤姬被奚辉所擒,把上天界搅得一团糟,你说的没错,我们是不需要两个帝仲,但是你们再逼迫下去,就不怕一个也留不住?”
那一刹的惊醒和恐惧让沉轩倒吸一口寒气,没有再说话。
“你们想救他,是不是该先问一问他本人到底愿不愿意啊?”禺疆凝视着他,语气里有罕见的深意,终于挑开这么久以来被有意无意掩饰的某些真相,“我知道你是为了潋滟,她从来都是毫无原则的对我们每一个倾心相待,无论是非黑白,她都会不顾一切的出手,无论是奚辉还是帝仲,她都做到了她可以做的极限,可是,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换成别的东西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火种……什么人才有火种,你不会不清楚吧?”
沉轩却蓦地变色,神色里有某种讥诮:“我知道。”
禺疆一动不动看着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你会杀了自己心爱之人去换取重生吗?”
这句话之后,黄昏之海的台阶上死寂无声,只有沉轩不由自主的往后倒退了一步。
第六百五十三章:琅江
禺疆一脸好笑的看着他,漫不经心的问道:“事到如今,你们该不会还以为他是因为分不清自己的身份才会喜欢那个姑娘的吧?”
沉轩抿抿嘴,脸色非常的不好,语气也不如平日温和耐心,反问:“不然呢?”
“呵,你别是活了这么久没喜欢过女人吧?”禺疆大笑起来,饶有兴致的看着同修脸上一闪而逝的紧张和掩饰,下意识的就将目光挪向了其他地方,又忍不住用脚尖踢了踢他,轻声说道,“感情这种事情本来也就没什么道理,也许某一天帝仲醒过来,一睁开眼睛看见云潇对他笑了一下,也许就是这一秒钟,他就心动了,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的是不?况且,她确实还蛮好看的,很容易吸引男人嘛。”
沉轩愣了一下,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张熟悉的脸,确实是在某个不经意间对他浅浅笑了一下,从此就让他尘封的心莫名掀起了波澜。
潋滟……这个并肩走过数万年的同修,也是唯一和他保持着长久联系的人,一直以来他们默契的将这种联系视为能力上的某种契合,谁也没有踏出最为重要的一步。
禺疆看破不说破,连蓬山也是心照不宣的咧嘴笑起。
“她不是人。”沉轩立马回过神来,厉声纠正他的说辞,但禺疆还是乐呵呵的,毫不介意的道,“有什么关系嘛,自古修炼成精的散仙也不少,就允许我们自恃为神,不准人家修成正果?退一步来说,她身负的力量可不比上天界差,要是再认真修行个千万年,谁看不起谁还不一定呢。”
“你这是什么歪理?况且帝仲又不是个二十多岁情窦初开的小伙子,怎么可能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动心?”沉轩没好气的反驳,然而在这声情不自禁的脱口之后,他又久久的沉默着没有再说话,捏着袖中一把鬼王签,从最初的默默用力到烦躁不安的反复搓揉,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黄昏之海如珍珠落入玉盘,终于还是一边的蓬山抬手按住他,骂道,“吵死了。”
“怎么就不可能了?”禺疆不置可否的摇头,指了指下届某个点,瘪瘪嘴感慨道,“你看风冥那家伙,他和那个叫风青依的女人之间可没有这么多复杂的感情羁绊,还不是被人家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迷得神魂颠倒,上天界外围多少魔物伺机而动,只有他乐呵呵的躲在深山雪谷抱得美人归,话说你们谁有空去把他喊回来,多少帮帮忙吧,我都要累死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揉着肩膀,这样的例子让沉轩和蓬山头皮一麻,无可奈何的扯着嘴角一起笑了,短短的谈话间,整个上天界又发出剧烈的鸣动,吸引着三人的目光同时往上层极昼殿望去,禺疆只是坐在台阶上静静看着,眼神复杂莫辨,即使是在很遥远的地方,他也清楚的看到包裹着间隙之术的破军之力出现细细的裂缝,到底是什么样激烈的战斗能隔着空间之术造成如此巨大的影响?
也不知道内部那两个人到底都怎么样了。
在三人担心乍起的同时,上天界外围云雾依然如滔天巨浪起伏不定,狂风对流冲撞在一起,在第八只蛊雕终于被斩杀于古尘刀下之时,整个云海已经呈现出恐怖的血雾状,更高层的阳光根本无法穿透这层厚重的雾霾,但琅江是松了一口气,听着身边不远处传来沉重又急促的喘息声,微微转过身,手中的军刀挑起神力,瞬间眼前一片晴朗。
萧千夜在他数米之外,刀尖上的血还在一滴滴的滑落,他本来就是依赖并不特别熟练的光化之术到达上天界外围,还未进入就察觉到有两个矫健的身影正在和八只蛊雕缠斗在一起,那过分凶悍的神力几乎让他举步维艰,他只是稍微观察了一会就明白自己很难在这种激战下不被牵连的潜入,只能铤而走险选择了另一种方式,主动出击协助二人击杀进犯的蛊雕。
没一会他就感觉到有一个人悄然离开,而另一个人故意放缓了手里的动作,似乎是在有意试探他。
他见过这两个人,是在上次硬闯上天界之时,曾和他在永夜殿交过手的琅江和禺疆,万幸的是没有在这种节骨眼上撞见其他人,萧千夜在激战结束之后也只是傲然持刀冷静的站在高空,从他这个角度还无法看清琅江身后被神力笼罩的上天界,但是依然能清晰的感觉到有某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如泰山压顶而来,甚至让他必须加重手里的力气才能稳稳握住刀柄不松懈。
这样的压迫感,每靠近一步就沉重一分,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要硬生生将他撕成碎片。
琅江兴致勃勃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的脚下横着几具蛊雕的尸体,虽然是个人类的身体,挥动古尘砍击的那几下还真有点当年帝仲的重影,虽然力量上仍有显著的差距,但那无疑就是六式的刀法,再想起上次一战他能凭借一己之力在永夜殿拖住自己,琅江心中已经明白了大致情况,上前一步收刀夸赞,又问道:“身手不错,他教了你多久?”
萧千夜警惕的看着他,一时间脑子里闪过各种复杂的念头,就在他失神的瞬间,对方手中原本已经收起的军刀竟然又闪电般的出了鞘,被这一瞬的动作惊到冷汗直冒,身体的本能压过理智直接反手回击,两柄刀刃摩擦出刺耳的回声,星星点点的电光炸起火焰,琅江低声一喝,自己反而又主动退步,笑道:“三百年左右吧?”
惊讶于对方如此准确的推断,萧千夜下意识的点了一下头,琅江默默攥紧军刀,感受着手掌里剧烈的痉挛,脸上还是浮出复杂的表情,感慨叹道:“才三百年的时间而已,你的提升少说也是寻常人的十倍,不愧是坐拥帝仲之力的古代种血裔,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可即使天赋异禀,你这幅模样独闯上天界也只会有来无回,为何要冒这个险?”
“我要见他。”萧千夜毫不犹豫的接话,没有丝毫停顿,反倒是琅江意外的抬眼,有惊讶的神色溢于言表,压低声音,“只是为了见他?”
“他在哪?”萧千夜的目光穿过琅江,看向后方神秘的上天界,眼里却只是浮动着星辰般微弱的光,好似对那个被誉为神界的土地根本提不起丝毫的兴致,琅江笑了笑,不知为何有些奇怪的期待,声音平静而冷酷的回复道:“在极昼殿中央神殿,一个被破军之力覆盖的间隙之术中,现在上天界内部地震一样的晃动,就是从那个空间之术里爆发而出的。”
萧千夜忽地蹙眉,眉宇里透出难解的忧烦,习惯性的转动手里的刀,琅江一直饶有兴致的观察着他的神色,有些意外的笑起来:“你很担心他?真是难得,这么多年没人会担心他的安危,可能直到他死了,也没人会有这种忧虑,真是可笑是不是?上天界作为他的同修、他的故友,却没有一个人担心过他的安危,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是凌驾于万物的存在,可是所有人都忘了一件更加重要的事,上天界……不是真神。”
沉吟片刻,琅江霍然抬起头,目光落在萧千夜身上,提高了声音:“在他活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关心过他的生死,可在他死了之后,所有人都在担心预言成真,他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个女人?最初是因为记忆和五感的混乱,把云潇对你的好错误的带入了自己,那现在呢?现在又是因为什么?我猜,即使给不了他当初的那份爱,那个叫云潇的姑娘,还是会倾尽所有的对他好吧?”
萧千夜似有所感,静静听着,琅江揉了揉眉心,疲倦的喃喃:“都说他神志不清,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你,甘愿和上天界数万年并肩的同修背道而驰,可我却觉得他的选择并没有错,上天界能给他什么?他死了九千年,我们竟然一无所知!我们甚至还以为他像从前一样在某个陌生的流岛带着那只凶兽到处玩乐,这样的上天界,凭什么要求他留下来?”
一时间仿佛触动了什么心思,琅江的眼神空茫起来,沉默许久才忽然让开一个身位,笑吟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又道:“上次你是闯进来救人的,这次让我带你四处走走如何?”
“我不是来闲逛的。”一下子被对方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萧千夜本能的拒绝,谁料琅江已经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也不理会他的反抗直接就拽进了上天界内部,又竖起手指放在唇心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低声说道:“实话告诉你,奚辉已经离开了,你要是想把帝仲救出来,现在或许就是最好的时机。”
“你要帮我?”萧千夜一惊,霍然按低了声音,急促的喘息,仿佛心里有难以控制的激烈情绪再度涌起,琅江温柔的看着他,摇头,“不是要帮你,而是间隙之内煌焰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他养着的那东西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们不能再放纵魔物肆意蛊惑了。”
“他养着的……那条黑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