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风慢慢平静下来,当刺目的阳光倾泻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时,舒少白终于看见了迎着风走过来的红衣女子,云潇将萧千夜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清瘦的身体硬生生扛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徒步找到了自己,他赶忙将动弹不得的凤姬轻靠在一座巨石上,然后立刻冲过去帮她背起了萧千夜。
“云潇!”凤姬拼了命才努力的往前挪了一步,抬手抓着云潇的衣角将她抱入了自己的怀里,泣不成声。
“千夜……千夜!”舒少白担心的叫了几声,发现他胸膛上的伤口里交织着来自冥王的神力,那种死灰复燃的力量让周围的血肉反复重生然后更严重的恶化下去,他小心的将手放在伤口上,食指轻轻用力刺入,顿时一股阴暗的力量在他指尖萦绕起来,仿佛一个无底洞,既有来自夜王绝对、彻底的黑,又混合着冥王混沌、广阔的赤,而昏死过去的人宛如失去灯塔的孤舟,在一片死寂里不知漂往了何处。
舒少白心中“咯噔”一下,这么严重的伤势直接贯穿了身体,哪怕是古代种的血裔也已经无法依赖自己修复了,他现在还能这幅模样,完全靠的是云潇放在他体内不死不灭的皇鸟火种维持生命!
“少白……”凤姬看出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恐怖,但此刻的她却不敢多问什么,早在阵眼更替之际她就在雪原的边缘感觉到了来自地基深处毁天灭地的力量,而之后夜王的殊死抵抗更是让全境的灵兽、异族失去理智,外面的情况都如此凶险,她根本不敢想象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样的不安整整持续了几天,好不容易等到地震趋于缓和,另一股更强、更危险的力量闪电般砸落,冥王的突然插手让千疮百孔的高原更添灾难!
凤姬倒吸一口冷气,看着昏迷中的萧千夜,手情不自禁的抓住云潇,喃喃:“冥王……他是被冥王打伤的?”
“嗯。”云潇是一种出奇的冷静,她捧起萧千夜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在点头的同时微微笑了笑,“他从北岸城一战开始就一直在受伤,古代种的血脉给了他更强的恢复能力,却也剥夺了他属于人类的温暖,那些细细小小的伤势长时间的累积下来,其实早就已经超出承担的极限了……真是个傻东西,要不是我坚持把火种留在他身上,恐怕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他到底伤的有多重。”
她说着让人惊心动魄的话,神情却始终淡淡,嘴角挽起爱怜的笑,用手轻轻的抚摸着萧千夜的额头:“应该是被吓坏了,大哥差一点就掉进阵眼了,等他醒过来发现大哥平安无事,肯定会开心的哭出来吧。”
凤姬欲言又止,和舒少白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云潇稍稍顿了顿,终于发出柔和却决然的声音:“我要带他前往终焉之境。”
“你……”她惊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双手抓住对方的肩膀,颤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救他。”云潇眸子里闪过冷光,低沉地开口,不带丝毫犹豫,“我不会让他死的。”
凤姬呆在原地,半晌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脱口惊呼:“不行!”
云潇反按住凤姬的手,火种的跳动在姐妹心中同时荡漾:“飞垣已经安全了,其实冥王的状态很危险,他能在黑龙的蛊惑下清醒片刻被我几句话糊弄离开已经是万幸,现在阵眼的力量会束缚着夜王让他沦陷其中无法脱身,上天界的其他人也不能再通过任何方法救他出来!姐姐……飞垣可以重新开始,可我却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不能让他费尽千辛万苦将祖国拉出深渊之后,自己却无声无息的死去。”
“你知不知道他最在意的人是你!”凤姬咬牙落泪,却阻止不了云潇翻掌取出火种,皇鸟的原身绚丽耀眼,让苍茫的雪原也仿佛熠熠生辉,那束火化成绝美的流星,朝着宿命的尽头坠去。
这漫长的一路,无数流岛从眼底飘然而过,生机勃勃,风景各异,她曾幻想过和他一起漫游世界的情景,竟然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实现了。
而在更高的天空,极昼殿中央神殿属于夜王奚辉的神像从心脏处裂开,伴随着清脆的声响,一道金色巨门在它背后一闪而逝,连接着门的银河化成无数星辰散落,潋滟拖着白色羽衣跪在神殿中心,散落的碎石砸在肩头,她却纹丝不动的双手合十闭目祷告,预言的力量宛如细细的线,仿佛想穿过命运的屏障去追寻最后的真相。
一切的缘起来自万年前一场偶遇,尚未诞生的种子在懵懂之中,对萍水相逢的男人动了心,那是怎样一种羁绊,遥隔万年却依然深刻入骨。
而预言的终点是一束火光,在这束火光湮灭的瞬间,帝星会迎来命途里最重要的转折,是起是坠,无法预知。
甘愿放弃生命的古代种将残骸留在了初始和终结的岛屿,等待神鸟的降临,带去重生的火种。
凶兽残骸和神鸟火种交织在一起……九千年身魂尽失的人摇曳其中,抬手,想要抱住在烈火中一点点湮没的女人。
潋滟的心在这刻骤停,忽然一束火羽仿佛隔着虚空射来,就在她抬头睁眼的刹那,光芒如箭点在她的瞳孔上,她竟然能清晰的嗅到来自皇鸟至纯炽热的火焰气息,视线被刺目的光照的一瞬失明,就在火羽洞穿瞳孔的一刹那,鬼王从殿外飞身掠入,直接卷起潋滟大跳到一旁,火羽直接砸入神殿,让整个极昼殿剧烈的摇晃起来!
惊魂未定的潋滟愣愣看着不远处被击穿的地面,火羽穿越黄昏之海,朝着永夜殿坠落!
沉闷的炸响是在数秒后才传入她的耳中,极昼殿扬起的灵光还在半空里漂浮,而一轮血红色的冷月已经清晰的从永夜殿浮现,她忽然涌出说不出的寒意,周围弥漫着让人窒息的火息,像极了传说中代表着杀戮的不死鸟,不由令她心里剧烈地颤栗起来——被发现了?刚才她试图以预言之力追着皇鸟的足迹进入终焉之境,隔着千山万水,她竟然能将自身的火焰精准的击入上天界?!
“潋滟,你没事吧?”沉轩安抚着颤抖的女子,潋滟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双瞳赫然绽出惊恐的光,一瞬不眨地看着他,“终焉之境……她、她带着帝仲回去了!她要救他……”
“潋滟。”沉轩打断她的话,虽然声音平静如水,眼神却冰冷雪亮,“星辰的轨迹已经改变了。”
“你说什么?”潋滟抓着他的手,一个字也不敢相信,沉轩将袖中的破裂的鬼王签递给她,淡道,“帝星的轨迹改变了,所以一切都不一样了,预言也好,占卜也罢,都将回归原点。”
“回归……原点。”潋滟愣愣念叨重复着他的话,自己的思绪也因此凝结了一瞬,不知多久她才重新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这个昔日同僚,只是一瞬,无助和恐惧毒瘤般疯长,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全身抽搐,喃喃自语,“她会救他的……帝仲会回到我们身边来的,是不是?”
沉轩轻轻抱着她,有节奏的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在发抖:“她会救他的。”
潋滟靠在他的肩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开始无声啜泣,沉轩的眼神一直在变幻,终于还是一声叹息,接道:“但帝仲,不会再回来。”
怀中的颤抖在这一瞬停止,好像心底有什么东西悄然消失。
“该结束了,潋滟,属于上天界的故事,该结束了。”他低着头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话,而她也依然靠在他的肩头静默地听着,“潋滟,我也想带你离开。”
她微微喘息,那双抱着自己的手臂柔和而温暖,数万年未曾表露分毫的感情一点点融化,寂静里,鬼王的眼里露出一丝清澈的笑:“我想和你一起去找寻那些消弭在时间里、属于人类的感情,你……愿意吗?”
大颗的泪水落到他的肩头,万年的幻梦,一朝苏醒。
第七百七十七章:雷云之海
皇鸟的火光越过千山万水,就算前方的道路危机四伏,连日光都不曾透入一丝一毫,但她的眼睛却早已经看到雷云之海的紫色电光在视线尽头若隐若现,神秘的世界漂浮着迷离的光晕,折射出让人目眩神迷的美丽,越靠近,逼命的雷电就越凶狠,仿佛一张密密麻麻的天网,在警告试图接近的一切生命。
云潇闭上眼睛,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她却倏然感到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气从更深处飘来,即便视线还无法穿透云雾看到真正的终焉之境,但已清晰的感觉到日月的光辉同时照进了心底,她在雷云之海外围稍作停顿,羽翼上的流火幻化成手,温柔的抚摸着背上沉睡至今的人,那只手勾起屏障,将萧千夜整个人包裹其中,下意识的扭头望了一眼,然后坚定不移的掠入云层。
紫电察觉到外来者,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豁然苏醒,曲折蜿蜒的雷光追着皇鸟如影随形的击落,天雷炸入火焰的躯体,瞬间就将一侧羽翼搅成碎片,然而她只在微微的失衡之后一个俯冲调整了方向,火种在心中被催发至极限,也在用前所未有的速度快速修复伤口,就在此时,混杂其中的黑龙之血贪婪的吸食着她的力量,一直无法挣脱的刺痛开始转变为阵痛,继而如一双无形的手,似是要从内部直接将她撕碎!
她不能在此止步!
流火星星点点的坠落,在雷光和火焰的交织下,数万年前的景象海市蜃楼般浮现在雾气里,一眼就让她惊讶的发出低呼,连身体上持续的剧痛也因此被忽视——无数陌生人的残影摇曳其中,他们明明拥挤在一起,相互之间却好似隔绝了不同的时空完全无法相互感知,但前方不知有什么奇特的吸引力,所有人都在不顾一切的朝着五彩斑斓的雷云中心奔去,很快那些残影在电闪雷鸣中灰飞烟灭,最后只有十二个天选之子安然来到了终焉之境的边缘。
云潇的心底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原来十二神能去往终焉之境不是偶然,他们是从数万人中脱颖而出,那看似安宁的一路实则布满杀机,可无论是烈风还是惊雷,都奇迹般的避开了他们的道路,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许,就像她会遇到帝仲一样,那些让她痛苦,让她难过,让她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所谓“神”,真的曾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对某些人有着特殊的意义。
雷云的色泽还在不断变化,继续深入之后,紫电里俨然泛起了更加冷酷的青光,这些雷电如天谴之剑,在刺穿她身体的同时竟有隐隐阻断火种重生的趋势!她立马撩起火光加固了屏障,担心的扭头又望了萧千夜一眼。
他在沉睡,在这世间最危险的地方,静静沉睡。
“你会没事的。”她忽然开口,猛扇羽翼冲进紫青交织的光晕里,皇鸟的翅膀像锋利的刀割开所有的阻碍,火焰如坠落的流星,和周围空气摩擦发出一声比一声恐怖的爆炸,眼见前路越来越艰难,无数雷电以迸射的方式直接打穿她的身体,云潇秉着呼吸,在数秒之内上升了三千丈,然后一只翅膀恢复成人类的手,流火剑搅动电光惊天劈地的落下,顿时一条火色通道在眼前生成,她毫不犹豫的冲入其中,在极速的飞翔下,身后的路也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闭合,就在追击而来最为凶狠的一道闪电落下之时,她将速度提升至极限再度拔升了数千丈!
电光在身下炸裂,而她已经掠入了赤橙相间的上层,这里漂浮着无数奇幻的光晕,每一个都像洞察天地的眼睛,无声注视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忽然,她在一个光晕前停了下来,视线再也无法挪开分毫——古代种,那是一只古代种,他不顾一切的冲入雷云之海,被漫天的电闪雷鸣击中,全身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但它的眼睛始终坚定不移的望着前方,带着期待,带着渴望,甚至带着难以描述的喜悦,它的每一步都踏在死亡的边缘,但它的身躯却没有丝毫的动摇,终于,它来到这片赤橙相间的世界,退去凶兽的外形,恢复成人。
那是帝仲的身体,只是隐隐有着略微不同的气质,他爱惜的抚摸着伤口,即使已经精疲力竭,他还是小心翼翼的用灵力将身上的血污清洗干净,然后认真的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和头发,最后,他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好似前方有着比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
他走了进去,背影一点点融入云海,就在彻底消失的前一瞬,他仿佛觉察了什么,霍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样恍若隔世的一眼,让云潇不自禁的无声落泪,他在等自己……等自己为那个最为敬爱的人带去重生的火种。
终焉之境已在眼前,这平静的最后一程路,却让她的心情比外围雷云之海更加震荡——她注定要回到这里。
落地的一瞬间,来不及自愈的身体往前踉跄了一步,萧千夜也从她的背上滑落,又在栽倒的前一刻被她一把抱住拉进了怀里,她开心的贴着他的耳根,低声念道:“我们到了。”
昏迷中的人眼睑微微一动,仍是无法苏醒。
“没事……一会就没事了,你别急呀。”云潇笑吟吟的安慰他,蓦然抬首凝视着天空,十轮旭日高悬于东方,十二方皓月则静静浮于西方,日月的光辉让她头晕目眩,又让她的内心感到空灵和安宁,远方的湖水潋滟千波,因她的到来而微微荡起了涟漪,她只是稍作停歇,立刻将萧千夜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一步一步朝着中央湖泊走去。
终焉之境是一个像被神之手精准丈量刻画的圆形流岛,而在这座岛的中央就是方圆百顷的巨大湖泊,水光清澈而微微泛着白色灵光,环绕着光洁的白石,除此之外,了无生机。
云潇凝视着湖水,白色的光如烟如雾的飘散起来,让古尘也因此剧烈一颤,她心有灵犀的从萧千夜手里取出古尘轻轻的放入水中,顿时,数万年前的光景梦幻一般呈现在眼前,巨大的龙骨铺在白石上,即使是一具苍白的遗骸,她却清楚的感觉到微微抬起面向着太阳的龙首是如此的安详沉静,龙骨在流岛的最东面首尾相连,形成一个封闭的环形,仿佛是将圆湖温柔的拥抱怀中。
她的眼睛闪烁着明光,终于看到了在清澈的湖泊底端沉睡着巨大的凤骨,让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低吟:“溯皇……”
这样的情景透出难以言表的悲凉,让她下意识的收缓了呼吸,仿佛只要动作稍微大一些,她就会打扰安然入睡的龙和凤,然后她就在震惊中看到了一个光晕的残影,远古真神踏着虚空而来,悲悯的看着龙凤相拥的画面,模糊的容颜下似有晶莹的泪光在摇曳,他久久的沉默着,最终将留在人世间最后的这抹光影碾碎,散落在终焉之境。
云潇往后退了一步,那样震慑心魄的神力,纵使隔着数万年的时光,依然让她望而生畏。
幻象散去之后,古尘竟然竖立在了湖中心,白龙的倒影穿梭其中将水流向两侧排开,云潇的心“咚咚”直跳,只见湖水在她脚边一阶一阶的化成台阶,又轻轻的将昏迷的萧千夜托起,无数白色的光指引着同一个方向,她跟着光晕一直往下走,瞳孔也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在湖泊的最底部,一只巨大穷奇的遗骸平静的匍匐着,它依然有着雪一样的皮毛,看起来还是栩栩如生,它将双臂环绕,抱着一个面容安详的男人。
云潇一阵眩晕,认出了那张脸——那是万年前,透过澈皇的眼睛,让她一见倾心念念不忘的人。
泪水汹涌而出,而她却一步也迈不出去,这短短的数米之遥纠痛着心,肩膀在剧烈发抖,而古尘也在这时陡然闪过一道璀璨的光,它从湖心坠落,轻轻的扎入土地里,仿佛是想唤醒曾经的旧主。
水流将萧千夜放在一旁,不知是不是在昏迷中感觉到了什么,他一直紧闭的眼睛开始微微的颤动,意识想从混沌的世界中清醒,可精疲力竭的身体却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云潇却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恢复了镇定,有簌簌的声音从耳边飘过,喀嚓一声,灵光重新燃起,古代种的幻象影影绰绰从水里映照出来,那是一张和帝仲一模一样的脸,洋溢着纯真又明朗的笑容,似乎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望了一眼云潇之后就将目光长久的停留在了萧千夜身上,云潇也在看着他,只是眼神各不相同,明明有千言万语,一时竟也无话可说。
古代种朝他伸出手,当他从一只无忧无虑的凶兽成为拥有复杂情感的人类之后,为了实现大人的心愿,他在那座光怪陆离的流岛上隐姓埋名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了很久,他有一个相敬如宾的妻子,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可惜人类的生命终究是太短太短,他最终失去了妻儿,而在漫长的漂泊中,也失去了血脉后裔的消息。
从那以后,他便开始寻求自己的心愿,想要那个最为敬爱的人重新苏醒,这么孤独的旅程终于迎来了终点,时光荏苒九千年啊,他终于等到了预言里的那束火光,带来复生的希望。
第七百七十八章:忘却之时
然而他却没有预想中的喜悦,反而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一只手轻搭在萧千夜的额头,感知着这具昏迷的身体里源自灵魂深处不顾一切的抗拒,一个朝思暮想的声音忽然轻轻飘起,只抵达了他一个人的耳畔,他微微一怔,却在一瞬间的狂喜之后悄然压下了情绪,在心底无声回应:“真的……要这样吗?”
他握紧了双拳,很快就听到了让他无法拒绝的两个字,一如当年的威严里带着些许柔情——“听话。”
“好,我听您的。”他点点头,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目光交错的一刹那,云潇恍惚察觉到这个幻影的眼里有着某种深深的哀伤,再定睛,他已经离开萧千夜鬼魅一般飘然来到了穷奇的遗体旁,喃喃:“四百年前我从神鸟族一个叫灵霜的姑娘口中骗到了终焉之境的方位,我拼尽全力的穿越雷云之海,终于回到了这座初始和终结的流岛,我在这里结束了漫长的生命,在自尽的同时将自己和大人再度分离,从此,我就轻轻抱着他,一直在等待你的到来。”
云潇低首想了片刻,笑起:“我来了。”
“我知道你会来。”古代种毫不犹豫的接话,尽管彬彬有礼,但眼神透露着难以描述的落寞,“我走过很多很多的地方,一直在找寻让大人复生的方法,也通过一些古老的法术想要窥探天机,很早以前我就知道大人命数的终点会有一抹明媚的火光,我也是因此才耗费千年的时光苦苦打听浮世屿的踪迹,我知道那抹火光会爱上大人,会为了他心甘情愿的放弃自己,所以我费尽心机的回到终焉之境,就是为了等你。”
他顿了顿,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斟酌着言辞,默默换了语调:“你会救他吗?”
“我会救他。”云潇低头看着萧千夜,这样悲悯的到近似于叹息的声音,竟然他一时疑惑不知这个“他”究竟指的是谁,她回到萧千夜的身边,席地而坐,还是小心又温柔的捧着他的头放在自己的双膝上,一只手轻轻的按压着太阳穴,另一手已经翻掌将心中的火种取出悬浮在身前,火焰的气息开始蔓延,仿佛有某种无可阻挡的生命之力由内而外散发出来,古代种深邃的瞳孔凝视着那团火,余光却悄然转向了帝仲的躯体。
他的心底忽然有无尽的失落,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万年前那惊鸿一瞥结下的羁绊,已经被短短二十几载的人类生涯逆转了缘分。
“从我决心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云潇淡淡的说话,面容宁静而安详,嘴角扬着温柔的弧度,如一朵在落日里摇曳的花,习惯性的帮他整理起缭乱的头发,侃侃笑起来,“我陪他走过了生命里最为困难的一段路,其实有时候我也会幻想,如果是当年的帝仲大人,可能很多事情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轻而易举的解决吧,可他毕竟不是上天界威震四海八方的战神呀,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也只是一个大我两岁的普通男孩罢了。”
古代种安静的听着,看着她嘟了一下嘴唇,像个调皮的邻家女孩,还故意用力的在昏迷的人脸颊上捏了一把,自言自语的哈哈大笑:“我不是什么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只是喜欢一个人,就不顾一切的对他好。”
“你太惯着他了。”古代种情不自禁的接了话,云潇对他竖起一根食指左右摇了摇,眨眨眼睛狡黠的道,“有时候男人也要哄的嘛。”
古代种倏然沉默,在那样灿烂的笑容过后,她眼里的泪还是汹涌的落了下来,一滴一滴掉在昏迷的男人脸上,似有千万般不舍,她紧紧抱着他,仿佛想在他身上留下属于自己永远的烙印,这一刻她眼底的火光变得微弱,宛如风中残烛明明灭灭,火种似有所感,围着主人缓缓飞了一圈,终于在她抬手的同时落入掌心,那团火开始跳动,像人的心脏铿锵有力,云潇凝视着深爱的人,在他额头轻轻的吻落。
火种开始游荡出光线,一根一根的钻入萧千夜的身体里,又同时连接着不远处帝仲的躯体,云潇的全身慢慢烧起烈火,越来越多的火光散落开来。
她要用全部的神力把深受重伤的爱人从地狱里拉回来,再贡献出自己的火种,去拯救亏欠了感情的帝仲。
若能以她一人换回他们……倒也不错。
意识逐渐模糊,但她却稍稍缓住了动作,一手飞速的在萧千夜掌心点落,打开了存放着沥空剑的间隙之时,云潇的眼中只剩坚定,一把握住白色的剑灵毫不犹豫的拔剑,剑身上早已经分离出来的魂魄被炽热的气息逼出,瞬间在烈火的灼烧下被强行融回了她的体内,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的疼痛,她强撑着仅剩的精神默默念起朱厌教过的咒语。
残缺的分魂会在本尊死亡的一瞬同时湮灭,而完整的分魂却可以借助灵器长久的陪伴在他身边!只要能在他身边,身体毁灭又如何!那原本就是已经失去过一次的东西罢了,再次失去又如何?!
火光轰然炸裂,魂魄也因撕裂之痛隐隐悲鸣,然而就在这一刻,一直昏睡的人已经在她的分心中豁然睁开了眼,破絮般的身体不知从哪里凝聚起了力量,一把握住云潇的手腕,不等她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萧千夜的脸已经凑到了她的眼前,他面容惨白的浮现在火种的光照下,凝视着她,空洞的眼里有深深的哀伤。
她呆在原地,直到分魂大法的终章被他一只手硬生生掐断,再次对视的时候,萧千夜的眼里满是血丝,闪着决然的亮光,他紧握着云潇的手,像握着一生的至宝,不容置疑的将那团烈烈的火种重新融回了她的心里。
“不行……不行的!”云潇哭泣着,明明是被一个深受重伤的人按着,她却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绝望的看着他,拼命的找着借口,“你的五脏六腑全都被冥王击碎了,只有皇鸟的火种能彻底消除死灰复燃的力量,你平安了他才能平安!我不是……我不是要救你,我是要救他!蚩王曾经说过,我生来是为了他,就算是死,也只可能是为了他!”
下一刻,一个让她怎么也想不到的声音悄然从身后响起,被古代种轻轻抱住的帝仲躯体竟然站了起来,那样栩栩如生的笑容,好似真的起死回生了一般,他舒了一口气,慢慢走过来,满眼都是毫不掩饰的爱,一个字一字的问道:“真的吗?你真的是为了救我吗?”
“你……”她惊讶的张着嘴,全然没有发现这只是神裂之术依附在躯体上的假象,所有的声音都被哽咽在喉间,帝仲轻轻的笑着,俾睨天下的眼睛闪烁着柔和的光,伸手摸了摸云潇的脸颊,叹道,“你又骗他,不过……我很开心,哪怕是谎言,也很开心。”
他上前一步按着她的肩膀揽入怀中,这或许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以自己的身体,去拥抱心爱的女人。
他的目光穿过云潇落在后方的萧千夜身上,视线交芒的一瞬间,不知是什么样的共识在两人之间无声的达成,就在云潇本能的推开他的一瞬间,萧千夜抬手抵在她的后背,帝仲也以同样的动作抵在了她的胸口,然后,一模一样的叹息从前后同时传入耳中,一道特殊的线从帝仲指尖荡出,穿过云潇心中的火种,最后连接在萧千夜的手心上。
“你、你们要做什么?”她低头看着这根黑金色的线,恐惧油然而生,短暂的死寂之后,帝仲才缓缓苦笑,“你不是为任何人而生,忘了我吧。”
这根线在她体内发出某种奇怪的呢喃,命运的齿轮戛然而止,星辰的轨迹也被强大的力量逆转朝着未知的方向坠去,她的大脑出现莫名的空白,各种碎片摇曳其中,然后像灯火一般一盏盏的熄灭,她往后栽倒,又被萧千夜轻柔的抱入了怀里,他是那样的不舍,又是那样的坚持,没有丝毫的犹豫,在神力贯穿云潇的一瞬间,他似乎也被抽空了灵魂,一双眼睛空洞洞的深陷,低道:“也忘了我。”
上天界独有的法术在飞速生效,一点点抹去关于他的所有记忆,抹去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即使他的眼里有痛彻心肺的神色,还是在这一刻逼着自己放了手。
“不要……”她在昏昏欲睡中伸出手,却在抓到他的前一瞬无力的垂下。
神裂之术从躯体分离,帝仲看着自己重新倒入穷奇的臂弯,只是淡淡一笑,随即扭头望向沉默不语的古代种,他知道他在难过,这是萧苦寻千年、不惜放弃生命为他换来的复生之机,而他却如此自私的在他殷殷切切的期待下,亲手斩断了唯一的希望。
但那样无可奈何的温和神情,却让古代种缓缓平静,帝仲朝着穷奇巨大的遗骸走过去,像往常一样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才长长深吸一口气,对着它的残影微微一笑:“就让我继续睡在你的怀里吧。”
“大人……”古代种的呼吸急促起来,面容僵硬了一瞬,然后如冰雪初融,露出明朗的笑,点头开心的扑入他的怀里,像一只黏人的小奶狗,明明是残影撞进神裂之术,却好像久别重逢的旧友,彼此皆是欣慰,直到他彻底消失,帝仲仍保持着温柔抬手摸头动作,心中一阵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