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同时竹林结界“咔”的一声出现了裂缝,寺庙里的烛光从缝隙里照入,数不清的黑猫踮脚跳到了竹叶上,铃铛声清脆悦耳,为首的男人深吸一口气,振臂喝道:“支援到了,今天一定要杀进流云寺!”
“是!”周围传来同伴振奋的回应,伴随着诡异的黑猫加入战局,眼前的景象越发古怪起来,萧千夜从竹林的一角悄悄退到了另一边,刚才还占尽优势的乌鸦此刻已经落入下风,它们被黑猫扑落撕啃,再被锋芒的刀剑直接砍碎无法重聚,终于,闯入者一步踏出诡异的竹林来到后院外面,风雨骤停之后四下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的握紧武器,看着敞开的院门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
萧千夜也在远远看着,眼角瞥见一丝微微的光,那不是寺庙的烛光,而是一种幽幽的绿色,很快他就发现了光的来源,是飞舞的竹叶?!
怎么回事?萧千夜心头一紧,他的视野能看的更远更清楚,此时在流云寺的后院里静静地躺着一个人,那个人轻闭着眼睛悠闲的靠在竹椅上,手里转着一支短笛,竹叶绕着他缓缓盘旋着,没有一片掉落在地上,直到三十多个闯入者屏息将他围在了中间,他才漫不经心睁开眼睛轻蔑的扫视了一圈,淡淡开口:“看来丞相大人此番是下了血本,黑猫引路,是南疆七十二派之一神梦阁的人?”
“你认得黑猫?”为首的男人目光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对方脚尖一踩整个人便轻飘飘地往上浮了起来,笑呵呵的道,“大家都是老乡,何必动刀动枪的?郭丞相给了你们多少好处,我家主人可以三倍奉上,是客死他乡,还是赚一笔巨额财富荣归故里,你们自己选择。”
为首的男人和他针锋相对的互望着,从鼻腔发出一声不屑一顾的冷哼,讽刺:“呵,我家主人要是愿意出三倍的银子,你可愿意杀了现在反手杀了贤亲王,归顺丞相大人?”
“当然可以。”他美滋滋的转着笛子,掰着指头认真算了算,回道:“贤亲王给我的报酬是一年一千‘株’,郭丞相若是愿意付三倍的价钱,我立马进去杀了他。”
众人面面相觑完全听不懂这些陌生的名词,只有萧千夜不可置信的倒抽一口寒气,眼神蓦地一变——“株”是山海集的计量名称,一千两黄金等于一株,这家伙不仅自称是苗疆七十二派的老乡,还熟知山海集?
“如何?”青年站在半空中,面含微笑不急不慢的叹道,“要不要回去和丞相大人商量一下?”
“鬼话连篇!”为首的男人厉斥一声,眼里的狰狞一闪而逝,一声令下三十人齐齐拔剑,青年惋惜的摇摇头,短笛吹奏的同时乌鸦振翅扑来,他敏锐的在后院里移形换影,竹叶像锋利的小刀将试图靠近的黑猫拦腰砍断,乐声逐渐激昂亢奋,漫天黑漆漆的乌鸦疯魔一样撕啃着闯入者的血肉,很快战局出现了明显的碾压,他仅仅靠着一人之力就让三十个矫健的杀手无从下手,杀戮持续到后半夜,直到雨声终止的刹那间,最后一个杀手咽气倒地,乌鸦飞回屋檐上舔舐 着身上沾染的血污,整个流云寺也重回宁静。
青年意犹未尽的落回地面,短笛一一从尸体的心脏处插入再拔出,伴随着幽幽的光忽明忽暗的闪烁起来,刚刚死去的魂魄也被迅速俘获。
他悠闲的坐回了靠椅上,闭目养神的同时嘴角扬起微笑,很久才冲着远方好奇的打招呼:“一直在旁边观战,好看吗?”
萧千夜提剑走出,瞥见身边的尸体正在被奇异的力量分解,很快连散落满地的血污都消失不见,对方歪着头,在和他对视的一瞬间眉宇本能的紧蹙起来——不一样,这个平静走到他面前的男人和之前所有的杀手都不一样,那样深不见底的灵力汹涌而出,让环绕周身的竹叶都开始颤抖!
灵力?青年猛然蹙眉,莫名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与其说是术士通过修行获得的灵力,倒不如说是某种近神的神力,和他在山海集接触过的、依附在某些神器上才有的力量极为相似!
第九百三十一章:贤亲王
他很快冷静下来,从萧千夜淡然的脸上发现了端倪,试探性的询问:“阁下不是郭丞相的人吧?深夜至此,有何贵干?”
萧千夜随意的笑着,看着脚边的尸体被竹叶分食过后诡异的飘回了外面的竹林,一片一片回到枝梢上,顿时就明白了竹子里那些恶灵的来源:“路过此地想上来拜个佛烧柱香,可惜雨夜天黑不慎走错了路,没想到天子脚下的佛门净地竟然会养着如此数量的恶灵,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不该看的东西不要看才好呢!”青年像提醒又像警告,转着短笛幽幽坐回到靠椅上,他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对方手里的雪色长剑,这种沁人心脾的力量隔着三步的距离让他的每一寸血肉都本能的紧绷,只有脸颊还故作镇定的保持着轻笑,“哪有人大半夜爬山还走后面进来拜佛的,心不诚佛祖是不会保佑你的。”
“晚上不能拜佛吗?”萧千夜针锋相对的讽刺,“难不成佛祖也要睡觉?”
两人互望着彼此,伴随着屋檐上的乌鸦将目光齐刷刷的转向萧千夜,气氛也在瞬间凝滞起来,就在剑拔弩张的刹那间,旁边厢房的门“吱”的一声拖着回音被人推开,传出一声淡淡的笑,萧千夜侧目望过去,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虽然只披着一件单薄的睡袍,但剑眉星目英姿飒爽,是个一眼就能让人感到气宇轩昂的人,他轻轻挥了一下手示意青年带着乌鸦退下,大步走到萧千夜面容从容不迫的问道:“公子是来拜佛的?那可是不巧了,太皇太后病重垂危,这间流云寺的僧人们此刻都要为她昼夜祈福,公子若是有求于佛,旁边还有一间白云寺,不妨可以过去试试。”
即使对方没有自报家门,但萧千夜非常肯定这个气质不凡的男人一定就是传闻中的贤亲王,或许是和他想象里勾结魔教的枭雄形象大相径庭,这一下反倒是莫名勾起了他的兴趣主动接话问道:“佛祖也要挑贫贱富贵了吗?难道太皇太后可以祈福,我一个普通人就不行了?”
“呵呵,话虽如此,公子也要讲个先来后到吧?”贤亲王找着歪理不急不慢的回话,谈吐风雅淡泊,每个字都铿锵有力,是个极具修养的男人,他托腮想了想,又冲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我的房中也有一尊佛像,虽比不上正堂的大佛雄伟气派,但这些年一直很灵,公子要不要试一试?”
“佛祖还分灵和不灵吗?”萧千夜被他逗笑,鬼使神差的跟着他走进了房间,贤亲王一本正经的点头,“当然,不灵谁去拜佛?”
萧千夜被他的回答惊了一下,脱口将刚才那句话原封不动的重复了一遍:“心不诚佛祖是不会保佑你的。”
“我就一个普通人,佛祖若是不显灵让我见识一下,我凭什么信他拜他?”贤亲王毫不忌讳的开口反驳,呵呵笑道,“公子信佛?”
“不信。”萧千夜随口接话,冷淡的道,“神也好,佛也罢,还有那些妖魔鬼怪,反正我从来没见过他们显灵,为什么要信?”
“哦?”贤亲王赞赏的看着他,带着他走进房间,这间朴素的厢房一侧供奉着佛龛,被一层白纱遮掩看不清真容,贤亲王恭敬的点起三炷香插好,忽然神秘兮兮的冲萧千夜眨了眨眼睛,低道,“要不公子也试试我供的这尊佛,这短短一个月郭佑安已经派了十批杀手过来了,若非有佛祖保佑,我只怕早就是刀下亡魂了。”
萧千夜瞄了一眼那尊在白纱后看不清真容的佛,不置可否的冷笑起来,低道:“保护你的不是佛祖,是刚才那个苗人。”
贤亲王点头着玩笑道:“也是哦,看来此事结束之后我也要给他立个金身佛像了,我说了,只要是灵的,不管他是哪一派的神魔佛鬼我都不在乎,苗疆也好……魔教也罢。”
忽然听对方主动提起最为关键的东西,萧千夜眉峰微微一蹙,下意识的握紧了剑灵,白色的剑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摇曳着,贤亲王余光轻扫,笑道:“实不相瞒,敦煌那边的事情我早就有眼线汇报了,但郭丞相好像隐瞒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信息,我的线人多番打听都毫无线索,而圣童不久前忽然暴病身亡,紧接着郭佑安的杀手就一批接一批的闯进来,呵呵,他和我明争暗斗十年了,还是第一次如此沉不住气呢。”
“王爷不怕我也是丞相的人?”萧千夜警觉的质问,对方摆摆手不置可否的大笑,“不可能,郭佑安再怎么一手遮天,他请不到昆仑的弟子来对付我。”
“哦?”萧千夜低头看着手里的剑灵,沥空剑因为剑身破损,一直是被他用上天界的神力填补着裂缝,这种状态还能被人一眼认出来?
贤亲王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解释道:“昆仑的弟子我确实见过,无论是剑灵、还是出剑时候的灵力都太特殊了,所以你走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郭佑安的人,我的线人曾说有昆仑弟子出现在敦煌附近,如今这么快你就亲自找上门来,我只想问你一件事——敦煌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千夜没有回话,他一直在猜测的某些东西在这一刻更加扑朔迷离起来,贤亲王确实和魔教相识,说明他就是崔修明口中“暗鸦”的背后主使,但他竟然反过来问自己敦煌发生了什么?
见他不说话,贤亲王也不着急逼问,淡淡话起不久前的旧事:“雷公默的所作所为我都知道,可小皇帝荒诞无为,可惜了温兆钦一腔热血洒落黄沙呀。”
萧千夜眼眸顿沉,无论是亲丞派还是亲王派,这么多年斡旋在争斗中的两人不可能都看不出天子行为古怪,为何放任不管,该不会是两边都有鬼,各自打着什么不可见人的如意算盘吧?
他冷定的抬眼,接话质问:“天子行为古怪,王爷不怀疑这其中另有隐情?”
“我不关心他。”贤亲王冷哼着,嘴角勾出锋利的笑,压低声音说着大逆不道的话,“我巴不得他赶紧倒台呢,本来就是从我手上抢过去的皇位,自己不珍惜,难不成还指望我尽忠尽力的辅佐一个庸才?”
萧千夜暗暗吃惊,听他语气,莫非是连舍利子里混进去的转生露都不知情?不会吧……这个人难道不是圣童哈金斯的接线人?
贤亲王倒是没注意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疑惑,镇定自若的主动敞开家门说道:“实不相瞒,我确实和魔教有些特殊的交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寻能对付郭佑安的方法,他曾得到长白山十绝谷薛神医的相助,别看老头子一把年纪了,那身体可谓百毒不侵,再活个三五十年估计也没什么大问题,外戚当道数十年,他已经一手遮天了还屡次试图染指范阳、河东等地的军权,我不能让他再这么肆无忌惮的发展势力,我一定要在自己这一辈除掉他,所以我不惜代价也要和魔教交易,哪怕花费半生积蓄也是值得的。”
“王爷口中的交易指的是转生露吧?”萧千夜谨慎的接话,试探性的追问,“王爷应该早就得到转生露了,还没有使用吗?”
对方毫无掩饰的点头,并未察觉到这背后话中有话,呢喃回答:“哈金斯是三个月前才带着转生露来见我的,可银子都没来得及付给他,他就忽然死了,虽然据我对魔教的了解,他们的圣童似乎都很短命,而且莫名身亡的情况也很常见,可我觉得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可惜敦煌是郭佑安的地盘,几十年的经营稳如磐石,我能安插一个线人过去偶尔传点情报回来就不错了,更深入的东西真是束手无策。”
“三个月前?”萧千夜的心咯噔一下,皇帝一年前就被转生露控制了,为何贤亲王口中却只有三个月前?
见他陷入沉思,贤亲王不知为何反而忍不住加快了语速:“我承认自己不是好人,但郭佑安一定更坏,你若是肯信我,就告诉我那老贼到底隐瞒了什么事情,若非事关重大,他不至于这么急着要杀我。”
萧千夜沉默了,一瞬间他竟然不知道该相信谁,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的问题,只能快速整理着复杂的线索思考着这番话到底几分真假,他确实早有疑惑,敦煌那样的军事要塞不可能被轻易渗透,尤其是雷公默那种至关重要的岗位,一定是精挑细选权衡利弊之后才会推举心腹接任,可魔教和贤亲王勾结是不争的事实,他自己都干净利落的承认了,一个不惜代价和魔教交易的人,真的可信吗?
等等……魔教和贤亲王之间会不会只是钱货两空的买卖,那种招摇撞骗的宗教可以为了金钱和贤亲王交易,会不会也为了什么别的目的和郭佑安有染?
想到这些疑点,萧千夜深吸一口气,当真两边都不是好东西,各怀鬼胎反而让魔教坐收渔翁之利,仿佛是在赌一把心中的猜忌,他低声问道:“王爷可知道转生露一年前就流入宫中,就藏在从温兆钦府上缴获的那颗佛骨舍利中,皇上性情大变也是因为转生露的影响。”
贤亲王微微张口,表情森然凝重起来,很久才道:“为了对付郭佑安,十年前我就开始秘密部署‘乌鸦’监视京城,刚才你见到的那苗人代号‘银鸦’,虽说要价不菲,但确实有些本事在重重暗杀下多次保护我,所以就算是老奸巨猾的郭佑安也一直没能对我得手,他好大的胆子,我虽然不喜欢小皇帝也还没真的打算杀了他篡权夺位,倒是他坐不住了,用秘药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心中的迷雾缓缓散开,萧千夜的心却更加紧张,追问:“王爷可知道回纥可汗曾给雷公默写过一封密信?”
“回纥可汗?”贤亲王在这一瞬间抬高语调,震惊的神情就那么一览无遗的展露在脸上,萧千夜认真的盯着他任何一丝情绪的变化,甚至暗中将看不见的神力之线无声的扎入对方的身体倾听着心跳的起伏,自己的心跳也在同时不受控制的咚咚作响——他是真的不知道!自离开敦煌起就被他怀疑成幕后黑手的贤亲王,竟然不知道回纥一事!
第九百三十二章:贼喊捉贼
忽然间,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从眼前白驹过隙般一幕一幕闪过,短短数秒萧千夜就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手冷汗——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是哪边在通敌叛国勾结回纥可汗?是贤亲王试图染指安西的军权,还是郭丞相自导自演的一场惊天骗局?
敦煌是郭佑安的势力范围,魔教在城内大肆举办祭典他不可能毫不知情,甚至雷公默在如此要塞上公然当起了土皇帝也没能掀起波澜,这背后一定有更大的保护伞,从温兆钦被陷害,到雷公默掌权,再到魔教势力潜入,回纥可汗密信,这一切瞒天过海的行为更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掩护,而这只手的主人不是贤亲王,而是郭佑安!
糟了!萧千夜赫然咬唇,难怪桑奇说雷公默只是被暗中控制没有声张,难怪通敌卖国这么大的事情郭佑安也没有拿出来大做文章,这根本就是贼喊捉贼,他明明有所察觉,却还是因为不熟悉中原的政局而将好不容易抓到的奸细放虎归山,甚至打扫惊蛇让郭佑安提前知道了敦煌败露,这才不惜一切代价加速对贤亲王的暗杀行动,他必须要铲除这唯一的制衡,才能彻底控制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吧?
萧千夜倒抽一口寒气,提剑冲出想立刻回去找云潇,就在他踏入后院的一刹那,飞舞的竹叶忽然诡异的漂浮在空中,银鸦站在屋檐上,法术幻化的数百只乌鸦如临大敌的朝着竹林的方向望去,顿时就感到湿润的空气里充满了血腥的气味,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力渗透在风中扑面而来,几人警惕的看着院外,从更深的地方传来一阵低低的吟诵声,深沉而悲悯,似佛家的梵语,又带着诱人的蛊惑,在浓重的雾气之中,一个似男又似女的奇怪声音咯咯笑起,远远问话:“王爷信佛?那也算是和丞相大人志同道合了,不如试试求一求我派供奉的佛祖,兴许能帮您躲过今夜的死劫呢?”
贤亲王傲然而立,面无惧色扬声回道:“丞相大人也开始临时抱佛脚了吗?不知他老人家信的又是哪一路的大佛?”
那个声音继续传来,前半段是男音,后半段又转为女音:“六欲顶原本不想干涉中原恩怨,只不过这次……”
他顿住没有继续说完,笑呵呵的语调里带着洋洋得意,贤亲王冷笑着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戏谑的回道:“这次什么?这次给的钱太多了吗?”
来人不仅不隐瞒,反而夸赞了一句:“不愧是王爷,果然懂得多,丞相大人不仅阔绰的直接支付了一万‘株’,并且额外给了一千‘琮’,当真让人盛情难却。”
贤亲王面色一沉,株和琮,来人去过山海集?!
“王爷小心!”银鸦半蹲在屋檐上厉声提醒,贤亲王微微阖眼,自他十年前得到南疆七十二派之一蚀月谷的银鸦相助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脸色如此苍白如纸,那只在他手上游刃有余转动的青色短笛被紧紧的捏在掌心,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清楚的看到手背上因紧张而暴起的青筋。
萧千夜捂着胸膛,火种在发出排斥的声响!普通人的目光看不到那片竹林正在诡异的变化,等到眼睛适应了周围的光线,只见浓重的水雾之中,静默地冒出来无数的墓碑,雪白的经幡在夜风里安静的飞舞,仿佛某种招魂的法术,那种景象凄凉而惊悚,原本安睡在竹子中间的死灵纷纷飞出,和坟冢里钻出的白骨无声融合,伴随着低沉的吟唱声,似乎有一座大佛露出了模糊的轮廓。
萧千夜忍着快要止不住的咳嗽,一刻也不敢将视线从那尊站在亡灵中间的大佛身上挪开,都说神魔一念之间,本是同根而生,因此由天帝亲手创造的神界天火会对沾染着魔气的东西产生本能的排斥,而此刻的他清楚的感觉到了这种排斥,像一根根细针朝他身体里的每一寸血肉扎去,更让他难以控制的是那滴混入的黑龙之血,它在苏醒,在呢喃的梵语中一点点沸腾!
同一时刻,银鸦的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发觉竹林里的死灵已经悄然挣脱了自己的控制,在依附于白骨之后,那些被他杀死强行操控的死灵第一次露出了凶狠憎恶的目光,一双双妖邪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着,耳边出现机械的骨骼轻响,是白骨扭动着僵硬的身躯朝着后院一步一步逼近,乌鸦发出战栗悲凉的哀嚎,盘旋在寺院的上空,正在被看不见的力量一点点瓦解。
银鸦急速出手,短笛的吹起尖锐的音符试图重新凝聚乌鸦的形态,看似僵硬的白骨动作却快到不可思议,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已经有一具跳上屋檐冲到了银鸦面前,明明头颅也是骨头,银鸦却恍若失神的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诡异的微笑,分心的刹那间,只见白骨掰断自己的胸骨当做武器朝他狠狠刺来!
他来不及躲避,就在骨刺即将贯穿胸膛的前一瞬,一道更加锋利的白色剑气横扫而过,连带着他站立的屋檐一剑砍成两段!根本容不得他有丝毫喘息,在脱险的一刹那银鸦立刻调整平衡落回院中,他下意识地看着身边出手相助的男人,这个人一动不动,但握剑的手势正在朝着不同的角度精准的转动,剑气是在他停顿的同时从雪色的剑身里白虹贯日的击出,很快第一批试图闯入的白骨就被直接碾碎成粉末,远方的大佛微微一闪,是一种神秘的黑紫色氤氲之光,透过厚重的雾气更显压迫力惊人。
短短一个回合的交手,再等三人回过神来,后院仿佛成为了一个失重的特殊空间,银鸦赶紧抓住漂浮起来的贤亲王,但身体的感觉却是截然相反的在下跌,彷佛脚下有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洞正在吞噬一切!
萧千夜屏息凝神,剑法转化为刀法,六式的利光搅碎眼前古怪的法术,只听咔嚓一声,双脚重新踏上了实地,夜风也再一次幽幽的抚来,敌人的声音借着大佛的口传来,那声音极具穿透力,让整个流云寺都发出地震来临的抖动:“王爷又请了新的帮手?当真是一掷千金,让人羡慕。”
萧千夜挡在两人身前,虽不觉得和魔教交易购买转生露的贤亲王是善类,但冥冥之中有种强烈的直觉,郭佑安会更加危险,如果让贤亲王死在这里,那么好不容易恢复繁荣的中原又将陷入始料未及的灾难中!他无法判断眼前那尊大佛到底是什么来头,唯有从火种剧烈的排斥反应中猜测应该是某种强大的魔物,对方的声音迟疑着顿住,大佛的眼睛赫然睁开朝他眺望而来,语气忽然露出了锋锐的杀气:“神族的气焰……你是何人?”
话音未落,隐匿在雾气中的敌人终于忍不住闪电般蹿出,他是在眨眼的一刹那击碎后院外围的法术结界,直接堂而皇之的站到了萧千夜的面前——那是一个男人,又或许是个女人,虽然披着袈裟,但一身华丽的珠宝在夜幕下散发出光彩照人的色泽,盯着他胸口处,眼眸里终于露出了一丝震惊:“那是什么?你身上怎么会带着神族的气焰?”
萧千夜后退一步,脸色微微一沉,似是被什么不愿意多提的过往刺痛,沥空剑毫不犹豫的出手一剑将敌人重新逼退到院外,六界之说虚无缥缈,即便是在大多数的文化传说里也是将其当成天方夜谭般的神话,为什么有人能如此精准的认出来他身上携带的火种是出自神界之物?
敌人警惕的顿步没有继续逼近,目光也从他胸口忽暗忽明的火光上快速转移望向沥空剑,剑灵的剑身上属于上天界的神力正如涓涓细流一般填补着裂缝和缺口,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事情,他一步一步的往竹林深处倒退着离开,借着雨雾很快就掩饰了行迹,呵呵笑道:“有如此实力的帮手,看来贤亲王今夜命不该绝,那就再让王爷潇洒几日,待我请来魔佛真身再送王爷上路。”
声音一个字比一个字飘忽,一个字比一个字遥远,伴随着尾音消散,之前那些静默地冒出来无数的墓碑和雪白经幡也在如水汽般消融在空气里,很快竹林恢复平静,银鸦立刻冲上去检查,只见满地皆是散落的白骨,他饲养在竹中的死灵已经消失不见,在扭头望向屋檐,受惊的乌鸦群久久盘旋不敢落地,一声声的凄鸣回荡在流云寺的上空,让气氛更显惊悚。
银鸦回头禀报,语调里仍有微弱的颤抖:“王爷,人已经离开了。”
贤亲王并未责备他这一次的失手,而是和顺的点了一下头,想起那个来路不明的人说出来那些匪夷所思的话,他对身边的年轻人反而涌起了更加浓郁的兴趣。
萧千夜此刻正在分心回想着刚才听到的名字——六欲顶,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传说中魔佛波旬的住所!
第九百三十三章:隐情
贤亲王也在快速分析着今晚发生的一切,眼眸里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仿佛在这短短的数秒之间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他面容紧锁大步走到萧千夜面前,拱手朝他认真的作揖,一字一顿恳求:“刚才那尊古怪的大佛我有印象,此事关系长安甚至整个中原的安危,公子可能借一步说话?”
萧千夜回过神来,贤亲王已经快步走向另一间厢房嘱咐银鸦在外继续看守,他跟上去,房间里面黑漆漆的,直到贤亲王点燃桌上的蜡烛他才惊讶的发现床板上放着一具男人的尸体,那人穿着带着圣火纹路的暗色法袍,额头红色的咒纹在云潇收回火焰之后变成灰色,正是圣教派到长安的圣童哈金斯!
贤亲王看着床板上的尸体,从旁边的小柜子里拿出转生露小心的递给萧千夜,或许是想博取他的信任,贤亲王的语调诚恳温驯,低低解释:“郭佑安虽然外貌看着是个普通老人家,但是身手比年轻的战士还要优秀,速度、力量都远在常人之上,我暗中找人调查过,老头子和长白山十绝谷私交甚好,年轻的时候曾得到谷主相赠的灵丹妙药,不仅百毒不侵还可长命百岁,若是调查属实,只怕以他现在那副老当益壮的架势再活个三五十年熬死我也不足为奇,为此我只能另辟蹊径,这才找到了五十年前西逃的圣教,想从他们哪里弄一些转生露。”
他叹气摇头,似乎是被自己这种孤注一掷的想法逗笑,很久才万般无奈的闭眼:“我拿到转生露之后就想找机会骗他服下,可惜那老东西太谨慎,整整三个月我都没什么机会下手,万万没想到这东西一年前就已经流入京城,只怕我有机会用也不会真的有用吧?哼,魔教果然是魔教,墙头草两边倒,一边拿高昂的价格从我这里赚钱,另一边还和郭老贼暗中勾结!”
萧千夜眉头紧蹙,所有的一切都豁然开朗,他简单的将敦煌的经历告诉贤亲王,认真提醒:“魔教已经不成气候,但王爷所言对那尊古怪的大佛有印象又是怎么回事?”
贤亲王的眼睛严厉非常,声音低沉:“我曾见过温兆钦府上缴获的那尊金佛,和刚才所见的大佛有几分神似,可惜我本人并不信这一套,所以当时那东西被雷公默进贡送给小皇帝的时候我也没有放在心上,之后佛骨舍利被小皇帝供奉在寝宫内,那尊金佛则转送到了慈藏寺,慈藏寺始建于十三年前,因为是郭佑安提议,当年可谓是大兴土木,建的豪华又气派,至今还是京城附近最大的寺院,这几年虽说国泰民安,但是为亲人祈福也算是中原一种习俗了,所以慈藏寺自建成以来香火旺盛,单是僧侣就超过五千人。”
“原本我以为那就是一间规模大一点的寺院罢了,直到我为了对抗郭佑安暗中组建了‘乌鸦’,根据暗鸦的观察,从慈藏寺祈福归来的一部分百姓会变得亢奋激动,这种状态可以持续数月甚至一年,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多会在三年之后患病,然后变得痴呆木讷,因为没有大规模的死亡案例出现,一直没能引起注意,为此我也曾隐瞒身份亲自过去暗查过,但是……没有感觉有什么异常。”
贤亲王叹了口气,虽迷惘语调依然严谨:“为了以防万一,我命人在城外的山上又建了流云寺、白云寺和朝云寺,虽然我本人根本不信佛,但是要分散慈藏寺的客流,这一晃快十年了,反正表面看着是风平浪静。”
“王爷怀疑慈藏寺有问题?”萧千夜挑开话题,直言不讳的问道,“既然是寺院,肯定是要供奉佛像的,王爷所言的有印象,莫非……”
贤亲王的语气凝重而肃杀,一字一顿:“嗯,刚才外面那尊古怪的大佛和慈藏寺供奉的那座极为相似,虽然慈藏寺的镀了一层金衣,但神态、服饰都一模一样,我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萧千夜凛然神色,忽然想起在敦煌城外遇到李老头时人家厌恶的吐出来的一句话——“穿上袈裟是佛,脱下来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他不信佛不信教,甚至中原的安危在他看来也不是那么的重要,但他不能让那种一眼就能察觉到神界气息的东西冒然出现在云潇身边,真的是魔佛波旬?不可能,就算是虔诚的信徒也不可能有本事跨越六界请来波旬真身掺和人间的争权夺势,但是传说中的波旬有着无数种神奇的变化手段,若是有什么法器、分身之类的东西被有心之人所获,那无疑就会成为第二个云焰!
萧千夜暗自心烦神色微微变化不知想到了什么,脑子越是一片混乱,手里的剑柄就转的越快,对方的口中曾经说出过“株”和“琮”,证明他们确实和山海集有着某种密不可分的关系,而云焰就曾从山海集的天工坊购买过一些沾染着上天界神力的物品,会是这种类似情况吗?山海集牵扯的势力越来越多,越深入他就越感觉情况已经失控,就算是创始者苏木也不可能全部知根知底,说到底那种巨鳌到底是哪里来的,与其一直这么被动,他是不是该主动出击,想办法从源头上解决一切的始作俑者会更好?
分神之际,贤亲王在他面前单膝跪地,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放下所有的身段对一个初次见面毫不知根底的陌生人露出请求的目光,那一瞬间,他一扫之前的平静淡然,眼神如同一把雪亮的利剑霍然拔出了鞘,萧千夜望着他心里一凛,先是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继而快速上前扶住对方的胳膊,贤亲王微微一笑,并未起身:“我不是好人,文昭皇后和她的儿子都是我杀的,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把皇权从外戚手中夺回来,但我对国家忠心耿耿,若是公子能帮我铲除郭佑安,我愿意放弃皇位,此生尽心尽力辅佐小皇帝,为天下为百姓谋福!”
“你……”萧千夜吃惊的看着这双炽热的眼睛,简直无法把这些语调平稳的言论和它暗藏的凶险联系在一起,贤亲王目不转睛,面无表情的说出了几十年前的往事:“文昭皇后是郭佑安的独女,也是父皇的第一任皇后,自入宫以来体弱多病一直未能有生育,她要是一直生不了孩子就算了,可惜调养了几年竟然生了个儿子,郭佑安大为欣喜,但当时皇长子已经成年,不仅饱读诗书还多次亲自上阵退敌,所以在立皇太子一事上,父皇罕见的无视了郭佑安的提议,此事就一直耽搁了下来,直到皇长子突然染病身亡,他才下了决心将才满岁的嫡子立为皇太子。”
“染病身亡?”一瞬间就从这四个字里听出了端倪,萧千夜咬住嘴唇不敢妄自猜测,贤亲王倒是无所谓的笑着,继续说道:“是的,皇长子染病身亡,没多久他的母亲也患上了失心疯,宫里一边在庆祝皇太子周岁,另一边只能忍气吞声私下里偷偷办丧事,好好一个健康的青年才俊,说死就死了,刑部不敢查,御医不敢说话,就连我父皇都装模作样,为什么呢?因为当年的郭佑安是兵部总教头,一半以上的节度使都是经由他的手派发出去的,除了没有皇帝的头衔,他手里的权力比父皇还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