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返乡一事还传入裴初愠耳中,当晚,在看见裴初愠冷着脸来寻她时,姜姒妗不由得缩了缩脑袋。
裴初愠不许她逃避,直白地问她:
“淼淼要回衢州?”
姜姒妗忍着头皮发麻地说:“这是规矩……”
话是这么说,但她声音好小,小得风一吹就散了,要不是室内安静,裴初愠险些听不见,可见她有多么心虚。
“那然后呢?”
姜姒妗一怔,杏眸不解地看他。
裴初愠眼底很深,四目相视时,姜姒妗忽然觉得他很难过,这个念头一升起,她陡然怔住。
她被这个念头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情不自禁地攥住裴初愠的衣袖:
“裴初愠……”
裴初愠没应她,他没弯身,站得笔直,和她离得不远,却又仿佛隔着距离,他问她:
“回了衢州,然后呢?”
“你还回不回来?”
姜姒妗想说话,却是蓦然哑声,她要回来么?
她自己都没想清楚,怎么给裴初愠答案?便是她要回来,又有什么借口回来?
周渝祈身死,她在京城没有根基,也没有亲眷,娘亲和爹爹会让她再来京城么?
“姜姒妗,如果我今日不来,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这件事?”
他很少喊她名字,但每每一喊,都叫姜姒妗不得不察觉到他的情绪,她喊他:“裴初愠……”
她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最终,她只能摇头否认:“我没有。”
她想要告诉他的,只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
裴初愠深深地看向她:
“回了衢州,你没了理由再来京城,我若不去找你,你我还有再见的一日么?”
室内陡然一静,落针可闻。
姜姒妗难得思考这个问题,裴初愠如果不去找她,她和他还有再见的一日么?
冷冷淡淡的话,让姜姒妗终于意识到一件事——原来她一直仗着他的喜欢肆无忌惮。
她要回衢州,她在纠结,在烦恼,却不觉得难过。
她想过她能不能在来衢州,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裴初愠也许不会去找她一事,原来她下意识地笃定裴初愠一定会去找她。
姜姒妗忽然有点慌乱,这股慌乱刺她心底很疼,叫她不明所以,许久,才隐隐地意识到这或许是愧疚,也是心疼,她呐呐地喊了裴初愠一声。
“裴初愠……”
她仰着脸,杏眸慌乱地去找他,她伸手去拉裴初愠的衣袖,裴初愠没躲,任由她的动作,却是没像之前一样握住她的手。
姜姒妗杏眸有点红,她去拉裴初愠:
“裴初愠,我错了。”
她向他道歉。
她心尖冒上一股股疼意,她是欢喜裴初愠的么?
她是欢喜裴初愠,所以在看见裴初愠这幅模样时,才会觉得心疼。
裴初愠看着她慌乱,看着她不知所措,看着她心疼地掉眼泪。
裴初愠呼吸一轻,原来她也会觉得心疼他么?
裴初愠终于肯俯下身,一点点替她擦掉眼泪,他在她面前有什么原则呢,退让了一次又一次,这段关系本来就是他强求来的。
如今她接受他靠近了,怎么他还越来越得寸进尺。
由爱生贪,由爱生欲,也由爱生怖。
忽然,她拉住了他,仰起脸,杏眸一错不错地和他对视:
“裴初愠,我会回来的。”
她向他保证。
叫裴初愠呼吸倏然一紧,惊喜来得猝不及防,叫他有点不敢置信,半晌,他才轻着呼吸问:“你说什么?”
女子再一次和他说:“我会回来的。”
“处理好周渝祈一事,我就会回来找你。”
“你在京城,我就有理由回来。”
她格外认真地和他保证,那么乖巧,那么听话,裴初愠半晌说不出话,心脏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疼,他俯身,和她抵着额头,许久,他才哑声说:
“淼淼不可骗我。”
姜姒妗点头应他,吸了吸鼻子,她这时才惊觉原来保证没有那么艰难,瞧着他那么难过,轻而易举地脱口而出。
第53章
姜姒妗返乡那日,走得很低调,她来京城后相识的人自有那么零星两个,勉强称得上好友的也只有沈吟秋一人。
沈吟秋来送她了。
其实不止沈吟秋,还有裴初愠,但裴初愠相送得太隐晦,裴府的马车也要不远不近地行在前方,据说是要出城。
谁都没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除了一个人。
沈吟秋没好气地瞥了眼前面的马车,皱了皱鼻子,嘟囔道:
“冠冕堂皇。”
姜姒妗眨了眨眼,没敢说话。
要是往日,她一定是会推拒的,但她要回衢州,这一来一回至少得要年后了,彼此要分离那么久,她到底没有赶裴初愠走。
沈吟秋送姜姒妗到了城门口,裴初愠也只能送她到城外竹林罢了。
他身居要职,轻易离不得京城,离京城越远,裴初愠脸色越淡,他很清楚,他要停下来了。
四周没有了外人。
姜姒妗从马车中挑下来,俗话道要想俏一身孝,她穿一身素净的白色裙裾,底色没有绣然染什么花纹,头顶也只簪了两三朵绒花,让人愈发清楚她的容貌逼人,她乌发松松垮垮地挽在身后,有一缕落在脸侧,平白添了些许风情。
裴初愠也下了马车。
到底是分离,姜姒妗很难说清这种感觉,有点酸,有点涩,叫她忍不住地整个人都恹然下来,总归是当初周渝祈进京赶考时没有的。
她也说不清是否对得起周渝祈,但她和周渝祈的恩恩怨怨,早就扯不清了。
有人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脸:
“林一和林二跟着你,令牌在你手中,有什么事别忘了使。”
离了京城,他给她的玉佩就没用了,毕竟外人不知道裴阁老的玉佩,却是认得裴府的令牌。
姜姒妗点头应是,她不觉得她用得上令牌,但不妨碍她答应他,让他宽心。
奉延和安玲在等她,姜姒妗知道她耽误不了多久,安静了偏头,低垂着头,小声道:
“裴初愠,我要走了。”
她忽然有点难过,明明是她要回衢州,却也是她觉得舍不得。
她闷闷地将情绪藏在心中,但她其实不是个藏得住情绪,在娇惯自己的人面前尤其藏不住。
声音软趴趴的,又闷闷不乐得厉害。
她杏ʝʂց眸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裴初愠受不了她这样看,抬手挡住她的眼,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声音低沉:
“你再这样看着我,我恐怕舍不得让你走了。”
姜姒妗被吓得那点舍不得连忙散了,她答应了他会回来,那么回衢州一行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她也许久没见娘亲她们了,想念得紧。
她杏眸库溜溜地转,瞥了裴初愠一眼,颇显了点在京城时没有的娇俏和一点没良心,她怂趴趴地退了一步,很快应承下来:“那我走了。”
不等人跑开,就被人抓住,裴初愠声音淡淡却是让人忽视不得:
“淼淼,不要忘记答应过我的事情。”
姜姒妗忙忙点头,不敢再耽误,生怕真的会被留在京城,立刻回到马车上。
返乡一行终于逐渐离开。
马车渐行渐远,连拖棺材的车也看不见了,卫柏瞧了眼主子,不由得提醒:
“主子,皇上还在宫中等您呢。”
宋安荣谋害朝廷命官一案还没有结案,但念及周应奉需要返乡下葬,皇上别开生面,赐了姜姑娘黄金千两,赏赐的理由冠冕堂皇,皇上什么时候在意过一个七品应奉了?
终归到底,还是因为主子罢了。
这一点,主子和姜姑娘都心知肚明,可怜周应奉身死了还得替主子和姜姑娘打掩护。
姜姑娘一走,她倒是落得清静了,但京城中还有得拉扯。
宋安荣毕竟是宋府的嫡女,还深得宋尚书的宠爱,如今就看宋尚书舍不舍得了。
皇上想要打压宋党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
裴初愠心底清楚这个道理,他抬头朝衢州的方向看了一眼,终于转身回了马车,口吻平淡:
“进宫。”
京城,贤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