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的声音冷淡清越,通过体育馆的扩音器,清晰地响彻全场。
“而我今天站在这里,只想告诉大家,我们这一生都会面对同样的为难。人生这座山很难迈,但总有人陪着你一起去迈。”他双眼微微一弯,温柔的笑意就爬上了眉梢眼角,“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全场异口同声地大喊:“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景长嘉说,“谢谢大家。我们未来再见。”
全场掌声雷动。
体育场边缘靠近出口的地方,有人收起了相机,准备离场。
一旁的报社记者诧异地问他:“你是自媒体吗?这就走了?一会儿不去采访一下那个数学家啊?”
“赶着回去发新闻。”那个身形高大的男生说完,冲他点点头,头也不回的朝出口走去。
他想看的都已经看到了,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而舞台上的景长嘉下台时,突然转头看向了体育馆出口。
他好像刚刚看见了封照野。
应该是错觉吧?
第53章
玉大还在热热闹闹举办毕业典礼,新闻就已经铺天盖地。
玉京日报:玉京大学2026届学子毕业,数学家景长嘉在列。
龙夏新闻:数学家景长嘉今日毕业,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
科学早知道:关注!这个人!他毕业了——
头条直通车:定了!这个人或将改变你的教科书!
社交平台上更是热闹非凡。
“我姐们儿玉大这届毕业的,刚刚传了我嘉神讲话的照片,帅哭了!”
“在现场,我有视频嘿嘿嘿……”
“嘉神,嘉神——嘉神没有你我怎么念这个玉大啊!这图书馆是一天也泡不下去了!哭嚎.jpg”
“就没人关心他刚醒一年就毕业的事吗?我也想要这个脑子……”
“不读这个书了!(扔掉龙大毕业证)这就去考个隔壁的研。快乐.gif”
“有没有玉大的来说一说,你嘉接下来准备做什么?上一个数学天才是龙大的吧?我可记得是拿了奖就出国了。”
“又不是拿的德沃克奖。别的奖能和麦田奖比吗?不过这个要是也跑路了,玉大是不是得反思一下。”
“反反反,反你个大头。嘉神爱怎么选怎么选。基础科学只要能推动一点就是对全人类的贡献。”
“上面龙大的姐妹还在吗?你想想你步入的是一个没有嘉神的校园!慎重啊!”
龙夏的线上线下都热热闹闹,而弘朝的京城里,也有了点罕见的热闹。
去岁冬四散而去的金甲缇骑们,押着一大队人马回了京。为首的指挥使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黑色曳撒听闻都被血浸透了,只靠近就有一股森森的铁血味道。
押着的几十号人也不知是犯了什么罪,回京就直接关进了镇抚司牢。而那位领头的指挥使,连衣服都没换就直奔了宫里。
杨以恒小半年只收到过几封蔺获的密报,此时难得再见,对他也支不出什么好脸色。
“让你杀了那些人,你为何不杀?”他问。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今日杀一批写檄文反对云中殿下的学子,来日就会有整个学派站起来与您对抗。”蔺获说,“既不成气候,让南北学子自己争辩便是。”
实际上,也唯有由着他们争辩,天下女子都会读书识字的事情,才会传得更远,也会逐渐变得更加理所当然。
当这些读书人发现根本影响不了同为读书人的其他人,而他们又拿天上的云中郡王无可奈何,大多数读书人都会选择被迫接受。
檄文讲得不好听,蔺获也很不爱听。但他知道留着,比不留要好得多。
杨以恒撩起眼:“我倒是不知道蔺指挥使什么时候这般慈心了。既不成气候,杀了又如何?”他眼神冷淡地勾起嘴角:“蔺指挥使不杀生了,是想放下屠刀,去天上找我哥吗?”
“此次镇抚司精锐尽出,南下调查官商勾结、囤积粮种一事,所查抄之人均已写密信呈与陛下。”蔺获只说,“另有财物金八十万两、银九百万两、铜板三万九千余串与若干文物珠宝,均在押解回京的路上。”
他一边说一边躬身呈上清单:“请陛下过目。”
王公公接过清单,呈给杨以恒。
杨以恒草草一扫,就笑了出来:“在抨击我哥贪污索贿的时候,一个个不留余力。结果呢?小小一个知府,家产恐怕比郡王爷都多了。再多几个,户部都得眼红。”
他无趣地一甩清单:“银钱都入户部库府,其他东西充入内库。”他说完又看了一眼:“那玉马与珊瑚树压回来后,直接交给云中郡王府。我哥回不了北疆,又爱出海,应该会喜欢这两个玩意。”
那红珊瑚树有一人高,便是宫里也没见过这般大的。
而清单里的玉马则更不得了。它是整块和田白玉雕琢,有出生的小马驹那般大。是一件罕有的宝物。
王公公心生诧异,他看着杨以恒嘴唇微张,可犹豫一瞬,还是没有开口劝说。
给就给吧,左右送些东西,比杨以恒阴晴不定地发脾气来得好。
蔺获更无所谓他要把东西给谁,清单一呈,就要告辞。
“蔺爱卿。”杨以恒语调平淡地喊他,“此次南下,百姓们可好?”
蔺获眼神骤冷。
他抬头直视着杨以恒,半晌才道:“殿下教导做代耕架,百姓都很高兴。”
“那就是先前不高兴了。”杨以恒说,“你看他们多好哄啊。敢怒却不敢言,被知府压成那样了,旁人给点甜头,心气就顺了。”
“陛下。”蔺获等他说完,冷淡地道,“那不是一点甜头。那是云中殿下替你稳住的江山。”
“朕的江山?”杨以恒突地冷笑,扬手将手边茶盏掷向蔺获,“蔺爱卿既然知道是朕的江山,又怎么敢拿旁人来压我!”
他脾气说来就来,滚烫的茶水泼了蔺获一身,蔺获垂眸不语,杨以恒怒极反笑:“你在乎江山,他在乎江山,独独朕不在乎!是吧?”
“既都那么在乎,那你就去告诉他,让他当面和我谈!”
……
蔺获退出大殿没走多远,王公公就小跑着追了上来。
“蔺大人,蔺大人。”
他跑到蔺获身边,递给蔺获一张手帕:“擦擦吧。”
“多谢。”蔺获也不推辞。
他一会儿还要回镇抚司审人,身上这般湿着总归不太好。
王公公看着他的动作,许久才叹了一声:“云中殿下又好些时日没有露面了,陛下这几天心绪不太好。”
蔺获低着头,只当没听见。
“其实陛下还是听殿下的话的。”王公公又说,“只要殿下肯和他说说软话……”
“王公公。”蔺获打断他的话,将手帕还给他,“你是陛下的贴身近臣,离得久了总归不好。我出宫了,告辞。”
他转身走得毫不犹豫,若非必须,他连一步都不想踏进这个宫门。
王公公看着他的背影,好半晌才转过身,慢慢地走回了勤政殿。
蔺获回镇抚司衙门换了身衣服,还未往镇抚司牢去,就听手下的缇骑禀报:“指挥使,何大学士来了。”
“领他去偏厅。”
蔺获说着,拿起桌上的一沓纸,也出了门。
何清极几个月没见他,见了面连一句寒暄客套都懒得提,直接就问:“如何?”
蔺获将手上那一沓纸甩给他:“自己看。”
镇抚司查案,上接皇帝本人,下对内阁阁臣,是以边边角角的零碎都不会错漏。何清极翻看着那一沓纸,看着前面记录的对景长嘉的污蔑,他面色平和,甚至有一丝轻松。可越往后翻,他脸色就越差。
许久后,他才放下记录,长叹口气:“民怨沸腾啊。”
“有么。”蔺获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对何大人来说,这样的民怨也算不了什么。只拉得下一个臣子而已。”
杨以恒不是个东西,但他先前那句话确也没说错。弘朝的百姓们吃得了苦,忍得了痛,只要给点甜头,他们的心气也就顺了。
看不了这些苦痛的,从来不是百姓自个儿。
可偏生……
“蔺获!”何清极警告的怒斥打断了蔺获的思绪,“你别以为靠着无咎和过往的那点交情,就能一直保你的命。”
“这般口无遮拦,你这位置是不想要了?”
蔺获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才开口:“你们以为,我是因为什么才离开了北疆。”
何清极不再开口。他沉思了一瞬,再次拿起那一沓记录,直接从最后看了起来。
“打击贪腐,教人开智,推广农具确实能安抚民心,但归根结底,咱们不能靠着一个天上的神仙来稳民心。”何清极说,“陛下不就是气无咎不告而别么?气了这么久,心气该顺了。”
蔺获只觉好笑,于是他笑着道:“何大人尽管去吧,我这么个口无遮拦的人,就不奉陪了。”
“送客。”
何清极深深看了他一眼,拿起那一沓记录,径自离开了镇抚司。
蔺获坐在原地,慢慢地饮完了那一盏清淮茶。
这茶叶还是无咎以前给他的。听闻来自一个名为清淮的小村落,当地的茶并不知名,产量也不多,大都只留给自己喝。
那年景长嘉出京救灾路过那个地方,见民生多艰,就高价买了那村子里的所有新茶,回京后又开开心心地送了他不少。
日后再不会有与他分享这些寻常之物的朋友了,他要珍惜才是。
一盏茶后,蔺获才起身往镇抚司牢走去。
……
毕业典礼后,景长嘉的日子再一次的回归了寻常。
只除了……那一日三餐定时定点的小程序催饭。
而比小程序更可怕的是,除了早餐,午餐与晚餐都会有人准时给他送饭。来的是一个阿姨,听封照野说,是在他们家工作了半辈子的阿姨,值得信赖。
景长嘉一边说他是万恶的资本主义,一边迅速沦陷在阿姨的拿手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