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越皇帝听到萧瑾卿后面那段话,眼泪就情不自禁下来了。
“我也很爱怜怜……他也是在我最狼狈的时候,来到我身边的……”
“只是我没你这么本事,我护不住他……”
“可我真的尽力了……”
“我没办法保护那么多人……我只能护住他一个……”
“我连护住他一个,都很辛苦……”
东越皇帝想到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十七岁的她被摄政王罚跪在青石板上。
十五岁的梁意怜随他母亲进宫,见她浑身湿透,心生不忍,走过来给她撑了伞。
雨那么冰冷,可她心却那么暖。
从那之后,她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了。
“夏无双继承摄政王之位时,圣人才十岁,彼时整个东越都由老摄政王的人掌控着,圣人能撑到现在,已是十分难得了。”萧瑾卿轻声说道。
她没有尝过寄人篱下的滋味。
也没有受过东越皇帝这种被人拿捏的苦楚。
但她尝试过,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放眼望去全是敌人的感觉……
而且,她只尝试了一年,就得到了救赎,东越皇帝却尝试了几十年,如今还未真正解脱。
这种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永远无法体会的。
“我哪里有什么本事撑到现在?不过是先帝留给我的最后一道保命符罢了……”东越皇帝抹着眼泪,说道。
最后一道保命符?
萧瑾卿微微一怔,莫非,这就是夏家多年不曾真的篡位的原因?
“你想不到吧?夏家一直没杀我,还肯留着怜怜陪我,全是因为先帝留给了我一个楚家皇室的宝藏。夏家想得到这个东越的开国宝藏,所以才会留着我和怜怜的性命。如果当初没有这最后一道保命符,我哪里敢娶怜怜,那不是害他与我一同赴黄泉吗?”东越皇帝苦笑道。
“圣人一直不曾交出宝藏,夏无双岂会甘心?”萧瑾卿微讶道。
东越皇帝似乎倾诉了一番后,心绪平静了些。
她淡淡一笑:“我现在立的太女,是正宫嫡出。你知道她的父亲,姓什么吗?”
“君后是夏家人?”萧瑾卿一下子明白了。
大概是楚耀态度坚决,宁死不肯交出宝藏,所以夏无双只能退而求其次,让楚耀立夏家儿子为君后。
这样一来,君后所生的女儿,就可以被立为太女,继承皇位。
而楚耀也不得不将宝藏交给自己的太女了。
“嗯。”东越皇帝凄然一笑,“我跟怜怜成亲第二年,他就有了。那时我们都很高兴,直到后来六七月时,夏无双派来太医给怜怜诊脉,诊出是个王女……”
萧瑾卿眸色微微一紧。
这可真是……
难怪东越只有一位王女,就是那位夏家君后所出。
“夏无双用怜怜来威胁我,说要让怜怜难产,一尸两命。”东越皇帝握了握拳,“宫内宫外,全是夏无双的人,你说我如何护得住怜怜?我只能跪下来求她,我说我和怜怜不要这个女儿,但求她放怜怜一条生路……”
萧瑾卿脸色顿时微沉。
夏无双,当真是乱臣贼女!
一国皇帝,九五之尊,竟被羞辱到这等境地!
连基本的帝臣纲常都不顾了!
“夏无双趁机要我说出开国宝藏的秘密,但我不傻,我知道说出开国宝藏的秘密,非但保不住怜怜,连楚家皇室,也保不住。”
东越皇帝一声冷笑,“所以我没再跪她,我站起来告诉她,我宁可和怜怜他们父女一起死,也不会把开国宝藏交给一个外姓人!”
“好!”萧瑾卿赞了一声。
不愧是当皇帝的人。
便是性子温软了些,但也有最后的底线。
“见我宁死不说,夏无双还是妥协了,她只提出怜怜肚子里的王女不能留,并且要我尽快与君后生出东越太女。”东越皇帝眼眶又红了,“那碗药,我不忍亲手端去,我怕我会哭。你说我一个女人,在自己男人面前哭算怎么回事?”
说是这么说,东越皇帝眼泪还是流了出来:“怜怜在房里疼得厉害,我在隔壁房间里都听着,他一直在喊陛下,陛下救我们的女儿啊……我不敢出现,我救不了我和怜怜的女儿……”
东越皇帝说不下去了,捂脸失声痛哭。
萧瑾卿眼睛也微微酸涩,半晌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这个半生受制于夏家的皇帝岳母。
半晌,东越皇帝才缓过劲儿来,擦了擦眼泪后,又继续倾诉:“怜怜有大半年没理我,我理亏,又觉自己当真无用,护不住自己的男人和女儿。”
“又过了一年,夏无双逼迫得厉害,又拿怜怜性命威胁我,我终于去了君后殿中。”东越皇帝苦笑,“连这妻夫之事,我都是做不了主的。”
“不过好在,君后肚子争气,不到半年便怀上了太女,我便没再去了。”东越皇帝想到君后,又叹了口气:“君后倒是个好男子,并不像夏无双她们那般恶劣。太女也被他教得极好,只可惜……我心中只有怜怜一人。”
萧瑾卿想到东越太女,倒确实对那位东越君后有些好感。
因为东越太女明明知道她母皇只有她一个王女,皇位非她莫属,而东越真正掌权的还是她的外家——夏家。
但,她并没有因此便嚣张跋扈,甚至温和有礼,并且十分照顾楚麒楚绵二人。
这应该就如东越皇帝所说,是东越君后教导有方。
第381章 只要他安好,她再也不去打扰他。
“有了太女之后,夏无双很高兴,也没空理会我和怜怜两个了。”
“而我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当皇帝,是不能把软肋展示给敌人看的。”
“我为何被逼到给夏无双下跪的地步,不就是因为我没明白这个道理,让夏无双清楚地看见了我的软肋吗?”
东越皇帝看向萧瑾卿:“你看你们南阳太女就做得很好,她很喜欢她自己的太女夫,所以便是来东越,也带他一道。可惜啊,我没有她那样的实力。”
萧瑾卿轻叹了一声:“圣人当真是很辛苦。”
“所以那之后,我便不再只宠怜怜一个人了。除了君后和夏家安排的男人我不愿意碰之外,我会去其他男人宫里。我以为,怜怜会懂我的。”东越皇帝垂眸,“我真是高估了我自己,也高估了我和怜怜心意相通的程度。”
萧瑾卿此刻还有些没听明白。
但她没有追问。
得给些时间,让她的皇帝岳母慢慢说。
“可我明明也跟他说过几回的,夏无双乱臣贼女,我不能独宠他一个,这只会害了他……他怎么会以为他失宠了?他怎么会用那些伤身之药,来固宠呢?”东越皇帝眼睛猩红。
伤身之药?
固宠?
萧瑾卿心底瞬间震骇——原来皇贵君吐血,是这么回事儿?
难怪方才她听不明白。
毕竟,皇贵君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嫁的是皇帝,而且当时东越皇帝已经娶了君后,不可能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所以就算东越皇帝去其他男人宫里,皇贵君也不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才对。
原来,皇贵君是误会了?
以为他,失宠了?
于是就用了手段,去留住东越皇帝?
但是这个听起来……
萧瑾卿总觉得还有哪里不通。
罢了,先听下去吧。
“前几年,夏无双连连吃败仗,经常寝食难安。”东越皇帝说到此处,倒是眼里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意,“夏无双更没功夫来为难我和怜怜了,我便再没去过其他男人宫里,我想……夏无双应该撑不了多久了,她非要去跟南阳女帝作对,她会自食恶果的。”
“果然,夏无双败了,夏家将士,死伤无数。这满朝文武啊,都自私着呢。真正忠心的,也就那么凤毛麟角几个罢了。于是金銮殿上,主和派的大臣越来越多,最终……通过了向南阳递交降书的国策。”
东越皇帝冷冷一笑,“东越向南阳称臣了,夏无双气得吐血,我还特地去摄政王府看了她——她终于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也没法子再用兵权压我了,我狠狠嘲讽了她,羞辱了她,刺激了她,她内伤发作,吐血昏迷了过去。”
“第二天,摄政王府便响起了哭声。”
东越皇帝看向萧瑾卿,“我还是很没用对吧?我没有亲手替我和怜怜的女儿报仇。”
萧瑾卿自然是个温柔极了的人,便道:“只要敌人确实死了,死在谁手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人和皇贵君,熬出头了。圣人和皇贵君,才是最后的赢家。”
东越皇帝怔怔地看着萧瑾卿。
良久之后,她才弯唇笑了笑:“麒麒这回倒是没有所托非人。”
“咳,魏敏原本就不是那道上联的主人。我,才是。”萧瑾卿轻咳一声,纠正道。
所以,麒麒一开始喜欢的就是她,一开始托付真心和终身的就是她。
从来没有什么‘非人’。
东越皇帝带着泪笑了:“好好好,麒麒就喜欢了你一个。”
说着,东越皇帝又叹了口气:“其实我与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你吸取我的教训。我总以为,很多屈辱的事情,我是可以一个人受的,我不愿让怜怜跟着我一起痛苦煎熬。殊不知……怜怜也一直在痛苦煎熬着。”
“那些年,如果我什么都告诉怜怜,怜怜就不会误会我变了心,不会吃伤身之药,不会只有这么几年好活……”
“也许怜怜会心疼我受了那些屈辱,会心疼地抱着我哭,但总比他误会我要好得多啊……”
“你啊,往后对麒麒,不能像我对怜怜一样,明白吗?”
萧瑾卿点头:“我明白,圣人放心,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与麒麒坦诚相告。”
东越皇帝疲惫地闭了闭眼,“好了,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是徒劳。你这几日抽空约麒麒出宫,开解开解他吧,他自小与怜怜感情深厚,想必今日之事让他们十分伤心。如果有可能……你们把怜怜也带去南阳吧。”
萧瑾卿一怔,把皇贵君带去南阳?
这……
“还有绵绵。”东越皇帝像交代后事一样,又道:“绵绵与他父君一样生得美,应该不缺女子喜欢,你若有心,帮他也寻一良人吧。你们都去南阳,南阳比东越好,东越是个伤心地。”